第18章 ☆、問
大錢甫
一輛馬車緩緩地在杜宅大門前停下。正在和蘋兒閑聊的門房錢叔看到這是自家的馬車，知道這時間正是大小姐放學回家了，趕緊把大門打開。
蘋兒也馬上上前迎接小姐。
“唉，終于考完試了，今天開始可以好好休息了。”芊芊笑眯眯地下馬車，又笑眯眯地對迎上來的蘋兒說。
芊芊考完試感覺一身輕松，雖然成績很好，但她一直不太習慣今世學校的完整、嚴謹的考試制度，前世家中的西席很少考試，即使偶爾的考核也是很在寬松的氛圍下進行，畢竟是小姐，老師們不會如要求男子般嚴格，這一世讀西校的芊芊便很悲催地發現如今的學校，尤其是西洋學校對男女一視同仁，對男女同學的要求同樣嚴格，考試難度自然比前世大得多。
“小姐，唐三少今日派人送來了信。”回到房間，芊芊剛坐下沒多久，葡兒就拿着一封信交給芊芊。
“應該是回信吧，潤祁哥知道我今天結束考試的。” 芊芊打開信封，拿出信紙，上面寥寥幾行字，不是回信，是邀請芊芊三天後到西湖游玩。
“去西湖游玩？潤祁哥怎麽突然又要去西湖？我考試前不是才去玩過。”芊芊收到邀請挺奇怪，西湖早被他們游玩遍了，上一次不是說下次出去便要去別處嗎？看來潤祁哥是有什麽事呢。
“三天後，小姐，三天後不就是三月十日嗎，唐三少是想提前給您過生日吧。”旁邊果兒很快反應過來，自認想到了原因。
“對哦，我的生日快到了。” 芊芊這才想起自己的生日，前世和今世的芊芊生日剛好是同一天，有時芊芊會想，也許是因為同叫杜芊芊，且同一日出生，所以大華朝的芊芊才能在民國的芊芊身上重活一世。
只是，即便過生日，潤祁哥也沒必要非去西湖不可，他之前也說過早看膩西湖的風景了。如此看來，潤祁哥定是有事。
唐潤祁第一次把朋友寄來的美術書籍送到杜家後，芊芊便和他開始了書信往來。一開始只是芊芊有關于畫畫上的問題想要向唐潤祁的朋友請教，但她的英文還沒到能與人交流特別是交流專業知識的程度，在信中提到過有很多問題不太懂後，唐潤祁回信說可以幫芊芊翻譯問題并轉交朋友，芊芊本來并不想麻煩唐潤祁，雖然唐杜兩家已是合作聯盟關系，但杜家始終處于弱勢一方，實際上是依附于唐家，而且兩人只見過一面，并不熟，芊芊并不希望再多勞煩唐潤祁。只是唐潤祁回說他隔一段時間會與那位朋友通信，芊芊的提問可以随信附上，而他也精通英文，其實并不麻煩，于是實在有許多疑問的芊芊只好麻煩唐潤祁翻譯并轉交給他的朋友。
後來芊芊覺得一直這麽麻煩唐潤祁，不好不跟他交談，于是芊芊開始和唐潤祁交談，信中不再只是問題和感謝語。沒想到唐潤祁的信雖然每次都不多字，但許多看法和意見往往很有啓發，而且唐潤祁在美國生活學習5年，眼光很開闊，常常有先進的思想，芊芊從中可以學到很多學校沒有的內容，而唐潤祁發現杜小姐雖年紀小，卻思想成熟理智，有着她這個年紀所沒有的睿智，兩人之間的書信交流越來越多，慢慢熟稔起來。
芊芊想起應該感謝對方幫忙，想了好久要送什麽謝禮，都難以決定。送昂貴的吧，這只是小輩之間的幫忙，似乎過于隆重，可能會讓唐三少覺得心意被踐踏；送點小玩意兒，又不知道唐三少喜歡什麽，也太廉價，表達不了謝意。芊芊在床上滾了一下午，突然想到幹脆自己親手做個小禮物，既不昂貴，又是親手制作，物輕情意重。
芊芊決定自己做最拿手的幾種糕點做謝禮。綠豆餅、千層絲、五谷糕、紅棗糕還有紅豆餅，芊芊知道很多男人都不喜歡太甜膩的糕點，于是特意把糕點的糖減少，在羅嬷嬷的幫助下，嘗試了好多次終于做出少甜的糕點。糕點一出爐芊芊趕緊派人送去，希望唐潤祁會喜歡糕點。
唐潤祁回信說糕點很好吃，不會太甜很合他口味，還回送芊芊一套水彩套裝，芊芊很是喜愛這禮物，這套裝只在上海有賣，質量很好，芊芊渴望了很久，現在終于得到，自然非常高興，越發認為唐三少是體貼的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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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次之後，唐潤祁和芊芊常常會互相送點小禮物，唐潤祁經常跟随大哥到杭州各處視察，見到适合芊芊的東西，他都會買下來。而芊芊沒機會出外，她知道如今男女大防并不重，年輕男女可以結交朋友甚至一起出外，只是最好有他人在場，便自己做點心、或是畫得好的畫作作禮物，更是連對對方的稱呼也改了，不再生疏。
芊芊看着信紙上剛硬的字體，想起她和唐潤祁第一次一起出外的情景。當時芊芊很詫異唐潤祁突然的邀請，但也很高興，自從落水後，她就再沒機會出外了，杜世全和意蓮擔心再出事，不肯再讓芊芊和小葳出外游玩芊芊實在想念上次還沒欣賞夠的西湖美景，這次唐三少邀請，爹娘不會拒絕。同時，芊芊又有點猶豫。畢竟唐三少是外男，雖然兩人已書信交往一段時間，也挺熟的，但這樣貿然同外男出外，可能不太合規矩。果兒見她煩惱的樣子，就問芊芊有什麽問題，待芊芊說完後，果兒很是自然地道：“啊？不會啊，只要小姐帶着丫鬟，身邊有人跟着，不會有問題的，是吧，葡兒姐？”
“是啊。果兒說得沒錯，我在街上看到很多年輕男女結伴的，小姐怎麽會這麽想？難得有機會出去，小姐不是一直很想再去西湖嗎？”連向來穩重的葡兒也這樣說。
被葡兒的一句“小姐怎麽會這麽想”問得心驚，芊芊不敢再問丫鬟。
芊芊拿着邀請去問意蓮，被意蓮頗有深意的一眼看得發毛。
“唐三少幫了你這麽多，你不是說他是難得的良友嗎，你很應該親自去謝謝人家，這陣子爹和娘太緊張把你悶壞了，想去就去吧。”意蓮看到芊芊眼底的期待，微笑地說。
連娘也覺得這沒有問題，芊芊放下顧慮，感慨一番民國的開放，欣然回信應邀，期待起再游西湖。
“芊芊。”“潤祁哥。”
從馬車上下來，芊芊正想開口打招呼，沒想到和唐潤祁同時出聲。
兩人愣了愣，看着對方，忍不住相視一笑，第二次見面的不自在頓時消弭。
“潤祁哥，你說有事想問我，是什麽事？” 好好地游玩一番後，兩人的相處放松許多。坐在湖邊石凳上，芊芊想起唐潤祁信中說的話，轉頭問他。
雖早在信中互稱名字，但今日是唐潤祁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名字從芊芊的嘴裏說出，每次聽到芊芊叫他潤祁哥，唐潤祁總會不自覺地楞一下，忍不住地開心，他知道自己自從和芊芊書信交往開始，越來越不對勁，隐隐地，他覺得這不對勁其實挺好。
唐潤祁回過神來，看到芊芊擔心的眼神，給自己定了定神，慢慢組織語言，嘴角卻悄悄彎起：“你說過家族是一個人立于世間的基礎，為家族負擔責任是應該的。”
“嗯，沒錯。”芊芊點頭。芊芊前不久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一個“梅花烙”的故事。芊芊很是鄙視故事中的假貝勒，認為他受王爺和福晉教養多年之恩，享受王府貝勒帶來的權利，既想尚公主又拒絕與公主圓房，根本沒有負起為人子、為人夫、為臣子的責任，披着愛情的外衣，是個極其自私的人。芊芊一時氣憤把這故事告訴唐潤祁，又狠狠地批判一番那個假貝勒和枉為人女的真格格，唐潤祁說得就是其中一句。芊芊記得唐潤祁當時沒有什麽回應，沒想到今日會提起這件事
“如果…面對的不是那個所謂真愛，而是多年的夢想追求，那麽，你會如何選擇。”眼睛緊緊盯着芊芊，唐潤祁問得認真。
芊芊怔了怔，突然明白了什麽。她想起聽果兒說，唐武說過他們三少最喜歡建築設計，回國前正準備報考建築設計專業，只是被唐老爺強迫帶回。而通過杜世全透露的話語，芊芊也大概猜得出唐少将将回上海，潤祁哥則留在杭州。
潤祁哥如今應該是在兩難之中，芊芊想。
為了能幫到唐潤祁，芊芊很是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她才開口道：“我喜歡畫畫，很喜歡很喜歡，我覺得每次把看到的事物畫下來都會覺得很開心，然後會希望一直畫下去。”說着，芊芊的雙眼越來越亮。
“但是，”芊芊轉頭看向唐潤祁，“我是杜芊芊，是杜家小姐，先有杜家、爹和娘，才會有我，我從小衣食無憂，可以到女子學校讀書，不會像葡兒和萄兒她們那樣被賣到別人家當丫鬟，也不會像我爹身邊的小厮小亮一樣每日東奔西走，所以，杜家需要我，她是我的責任，我會負起，如果畫畫會和這個責任相碰，我想”
芊芊頓了頓，似乎在下定決心，“芊芊認為自己會舍棄畫畫，去負擔杜家給芊芊的責任。”
唐潤祁問完問題，看到芊芊低頭沉默，突然就覺得自己很可笑。自己糾結着解決不了的問題竟然拿來問芊芊，她再成熟也還是一個小女孩，之前和芊芊的通信讓他有種“也許可以問問芊芊的想法”的感覺，才會邀請她出來，冒失地提出問題。這對她來說太深奧了，唐潤祁擔心芊芊勉強自己去想，正想說不用為難了，誰知芊芊突然提起自己喜歡畫畫，之後還說出如此理智的一番話。
“為什麽？你不是很喜歡畫畫嗎？”唐潤祁下意識地問出口。
“芊芊覺得，生我養我育我的杜家是我的必須承擔的責任，比和我需要畫畫相比，杜家更需要我。”
芊芊自覺把自己代入唐潤祁面臨的兩難境地，沒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成熟得不像一個10歲的小女孩能說得出的，幸好唐潤祁正在全神貫注地思考，沒有留意到芊芊的怪異。
待芊芊說完，唐潤祁低下頭陷入思考中，芊芊的想法給他很大的震撼，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心性卻如此堅強，那麽身為男子的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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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芊想到那天潤祁哥送自己回家時一路沉默，之後再一起出去也沒有再提過那天的話題，卻看得出精神恹恹的，也許，芊芊臉上挂起期待的笑，明天能得到問題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