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載着雲鴻的車子橫穿了大半座都城後一路往西,最後進了個別墅區,停在其中一座聯排院子裏。
一下車,就見徐二姨夫和一個陌生的少婦望眼欲穿地迎在門口。
“道長一路辛苦,您看您也沒顧得上休息,實在是怠慢了。”姨夫愧疚道。
雲鴻笑笑,“坐了一路,倒也不累。”
聽了他們的交談,那少婦心中頗為震驚。
雖說早就知道年輕,可這也忒年輕了點。
瞧着……總叫人心裏沒底。
但徐老板這樣推崇尊重,倒也不像假的。
生意人喜怒不形于色是基礎,腦袋裏跑馬燈似的亂着,她臉上卻半點不顯,“道長辛苦,我姓黃,您喊我小黃就行,您看是先用飯呢,還是怎麽着?”
小黃……她至少也有三十歲了。
所以說,世上最卑微的就是病患家屬。
雲鴻就道:“不用這麽客氣,我喊您黃女士吧。”
黃女士暗自松了口氣,“都聽您的。”
徐二姨夫與有榮焉,“雲道長那是真正的高人,不在乎這些虛頭巴腦的。”
黃女士給足了面子,“那是那是,一看就跟咱們這些凡夫俗子不一樣。”
買賣人的吹捧做不得真,雲鴻幹脆就當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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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辦正事吧,出事的是您先生?”
一提到丈夫,黃女士的虛假面具終于裂了兩條縫,一邊引着往裏走,一邊低聲道:“徐老板都跟您講了吧?真是奇了怪了,眼睛明明沒毛病,可就是看不見呢!我們問,他說好像被什麽擋住了,不痛不癢的。”
說話間,三人就到了客廳。
剛一進去,雲鴻就閉起眼戰術後仰:
這裝修風格實在是……太過富麗堂皇。
眼睛好痛。
看見他的反應後,黃女士略有些尴尬。
她和先生一起開了家裝公司,別墅也是自家裝修的。
原本她想好了是弄個極簡風格,清清爽爽的,也顯得有檔次有修養。
但一千個人心裏有一千種審美,裝修這事兒吧,誰幹誰知道,不打架能叫裝修?
自從開始做設計圖,她就和先生吵了不知多少回,最後實在累了,幹脆甩給對方。
然後……她悔得腸子都青了。
早知如此,還不如打到底。
雲鴻擦了擦眼角被刺激出來的淚水,努力忽視正前方金光燦燦的大柱子,“人呢?”
難看是難看了點,但既然兩口子能買得起別墅,就說明這種裝修風格很有市場。
看着空無一人的客廳,黃女士面上迅速劃過一絲薄怒,強撐着笑道:“他肯定在裏面工作呢,我這就去叫下來。”
黃女士一走,雲鴻就問徐二姨夫,“這家的夫妻檔,其實是女方挑大梁吧?”
徐二姨夫滿臉崇拜地豎起大拇指,壓低聲音道:“您說的真一點不錯。”
出事的人叫杜成,性格急躁,又頗自大,早年還曾跟客戶正面沖突。這麽多年要不是黃女士各處維持着,不知要鬧出多少事來。
雲鴻笑了笑,不再說話,安靜喝茶。
客廳整體的裝修風格無法改變,但看得出來,女主人盡力調整了。
淺灰色的桌布上擺着精美的白瓷花瓶,裏面插着一束含苞待放的鈴蘭,整體就非常清雅。
但只要一擡頭,對上金光璀璨的KTV風格壁紙和爛大街的歐式紅木家具,強烈的審美落差便會深深刺痛雙眼。
雲鴻:“……”
那杜成不會就是被這個裝修晃瞎的吧?
不一會兒,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從樓上下來,“這位就是小雲道長?真是英雄出少年,忙個單子,忘了時間,不好意思哈。”
雲鴻看看他,再看看黃女士,暗自搖頭。
自從修行進展了之後,他再看人時,就發現普通人體內的氣分金綠藍紅棕五個顏色,分別對應陰陽五行的金木水火土。
這杜成屬火,所以性格急躁;而黃女士屬水,至柔至剛,二者水火不容……
一份孽緣。
這對夫妻走不長。
杜成右眼看不見,本能地重心偏移,一只眼睛斜着,另一只眼卻無動于衷,看上去格外詭異。
他本就不大信這個,又見雲鴻年紀輕輕,更添三分輕視。
四人分別落座,杜成身體向後一靠,熟練地翹起二郎腿,“你說能治我的病?”
好像他讓人家治,就是給了天大的榮耀一樣。
這樣輕佻傲慢的開場,別說請高人了,就算見個普通醫生都不像話。
旁邊的黃女士皺眉,從桌下踢了他一下。
雲鴻對這個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差,也不慣着他,“沒說過。”
杜文笑容一僵,就有些挂不住了。
“什麽意思?”
耍我?
雲鴻道:“行不行的,當然要看過了才行。”
杜成皺眉,“那現在看過了,能治嗎?”
還真能治。
因為雲鴻分明就看見,他的右眼被一片本不該在這個季節出現的,翠綠的樹葉擋住了。
碧瑩瑩的,好似翠玉雕成,還挺可愛。
他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句話:一葉蔽目。
這症狀麽,還挺附和這位杜先生的人設。
杜成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怎麽樣?”
他本就性格急躁,眼睛又一直沒治好,整個人更是陰晴不定,火/藥桶似的一點就炸。
炸不炸的,雲鴻不在乎。
我又不欠你的,甩臉子給誰看?就不慣着。
他不答反問:“杜先生不信我?”
杜成還沒說話,黃女士先賠笑道:“您說的哪裏話,自然是信的。”
雲鴻呵呵幾聲,似笑非笑看過去。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看着特別清澈,兩汪泉眼似的又柔又亮,可黃女士卻不大敢直視。
總覺得這位小道長目光忒銳利,什麽心思都無處遁形。
認識的人總覺得雲鴻好脾氣,甚至有點兒太好了,就連之前去三甲醫院實習時,原本鐵板釘釘的留院名額被人頂了,他也是一笑而過。
其實,那是沒人碰他真正在意的。
本來安格遲遲不到,雲鴻就有些不痛快,如今杜成這吊兒郎當的熊樣,着實撞在槍口上了。
他忽然俯身上前,手指從杜成右眼上輕輕劃過,再收回手時,食指和中指間就夾了一片綠葉。
碰到那葉片的瞬間,雲鴻心中突然冒出一個詭異的念頭:
這葉子是活的!
杜成都沒來得及躲,就覺右眼一亮,看見了!
嘩啦,是三觀碎裂的聲音!
他目瞪口呆道:“我,我看見了!”
然而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見雲鴻又把剛才的動作做了一遍,他又看不見了!
得到後的失去遠比從未得到過更磨人。
杜成直接就跳了起來,一張國字臉漲得通紅,“你這是什麽意思!”
玩兒我嗎?
重新把葉子放回去的雲鴻站起身來,笑着拍拍手,“現在确定了,能治。”
徐二姨夫:“……”
艹了!
剛啊!
這操作騷氣啊!
杜成腦袋瓜子裏嗡嗡的,臉都發紫了。
黃女士也懵了,“道長,您這是?”
雲鴻直接往外走,“他想讓我治嗎?請我治了嗎?”
什麽都沒有,我還上杆子賣力氣做什麽!
犯賤嗎?
天理昭昭,大道輪回,杜成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大概率是咎由自取。
既然不是誠心求助,那就繼續當獨眼龍呗,反正也不致命。
挺好的。
黃女士被這一問三連堵得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徐二姨夫。
誰的男人誰了解,她可太清楚杜成的尿性了,死要面子活受罪,這會兒剛被人打了臉,肯定拉不下面兒來賠禮道歉。
後者看看他,再看看滿臉紫漲還硬憋着起範兒的杜成,嗤笑一聲,“這事兒算我自讨沒趣,以後我也不接您家的生意了,令郎還是令尋名師吧!回頭我讓財務把您剩的課時費退了。”
這件事本可以三得益,都解了圍,還能交個朋友,可誰承想杜成真就比傳言中的更混蛋更短見,硬生生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有本事你一開始就不同意啊!
請人登門還甩臉子,什麽身份啊,家裏開鑰匙店的嗎?
外面十塊錢配三把,你配幾把!
一聽這話,黃女士的臉是真的黃了。
她還想說什麽,徐二姨夫已經護着雲鴻往外走了,“真對不住,叫您受委屈了,這麽着,叫上我那大外甥,大家一起吃個便飯,權當給您接風洗塵賠禮道歉了。”
雲鴻也不遷怒,“吃飯就不用了,我還約了人,得麻煩您送我去紫雲洞。”
見他跟自己說話還是那麽和風細雨的,徐二姨夫一顆心重新放回肚子裏,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沒問題沒問題,那咱們這就走?用不用把司機留下?晚上您去酒店啊或者再去別的地方也方便……”
眼見着兩人真就頭也不回上了車,黃女士急了,踩着高跟鞋追,結果追了個寂寞。
她又恨又氣,回屋看見杜成的臉後,更是當胸燒起一團火,“你可真行啊!”
杜成就跟個炮仗似的炸了,“你到底是誰老婆?沒看見別人都欺負到門上了……”
“杜成你王八蛋!”黃女士抄起花瓶砸到他腳邊,“我忍你很久了,要不是你老婆,我吃飽了撐得到處受閑氣?”
杜成目瞪口呆,“你,你簡直是反了!”
“去你大爺的!”黃女士也真是忍夠了,“當年我真是瞎了眼,怎麽看上你這麽個癟三兒,炕頭上的漢子,窩裏橫!愛治治,不治拉倒!大不了離婚不過了!”
說完,上樓抓了包和車鑰匙,摔門而去。
杜成都給她罵傻了,愣了半天才追出去,沖着車屁股喊:“你去哪兒!?”
黃女士開車一個甩尾,噴了他一臉汽車尾氣,從車窗裏伸出中指來,“老娘去找鴨子!”
杜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