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重回學校這天下了雨。

不算大, 淅淅瀝瀝的,雲鴻盤腿坐在小葉子上,四周用靈力撐起一層無色防護罩, 看着雨滴噼裏啪啦落在防護罩上, 濺起一圈圈水花,心情不自覺愉快起來。

之前跟慧方和尚和青松道人他們交流時,那兩位都表示如今已經不大管臺面上的瑣事, 只一心修行, 希望能在有生之年進一步突破。

但雲鴻卻覺得這做法有些極端了。

閉門造車并不可取, 不入世, 哪來的出世?

就好比雲鴻自己,若不是像普通人一樣上學汲取知識, 又哪兒來那麽多奇思妙想, 一遍遍地改良符咒?

人間的煙火氣, 其實是很有助于修士參悟的。

離學校越近, 雨勢竟也越大,落在防護罩上形成一層朦胧的水簾。

雲鴻甚至琢磨着, 是不是得像汽車那樣,再用靈力幻化兩只雨刷……

校園依山而建, 據說是知名建築師專門設計的,此時群山之間水霧缭繞,微風一刮就像抖開薄紗似的, 只能隐約瞧見輪廓,很有點仙氣飄飄的意思。

幾十棟建築沿山勢蜿蜒而下,影影綽綽藏在被洗刷成墨綠色的樹林中, 頗有幾分美感。

畢業生要走了, 其餘年級的同學們卻還要準備期末考試, 三三兩兩打着雨傘,從各個宿舍樓往教學樓走。

從高空望下去,彩色的傘面活像浮動在水裏的蓮花,伴着談笑聲晃晃悠悠,透着年輕人特有的活力。

離開學校也不過半年,再回來,竟有些陌生了。

“雲仙兒,到哪兒了?我去接你?”徐友善是望燕臺本地人,來得挺早,只是東張西望不見雲鴻,便忍不住打電話來催。

雲鴻失笑,“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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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友善嘟囔道“這話可忒不保險……”

往往說馬上到的人還沒出門呢!

雲鴻選了個沒人的地方跳下來,摸摸葉子梗兒,“真棒。”

葉子梗兒biu一下撅得老高,很有點得意洋洋的味道。

狼沒來,真好!

安格原本是打算一起來的,可半路接到潼關電話讓出遠差,他罷工未果反被無情拆穿

“自打當了這個監護官後,你這消極怠工也忒明顯,要是雲鴻嬌弱不能自理也就罷了,偏他跟個鬥神轉世似的,恨不得一拳打十個……”

組織上沒明面上把安格這個監護官撤掉,已經是出于籠絡人才的考量了。

組織紀律什麽的,在妖修這邊是基本不存在的。

何況安格當初之所以同意加入別動局,就是為了找人。

如今人找到了,什麽敬業精神,早就忘到爪哇國,沒直接撂挑子,也不過剩最後一點面子情。

既然消極怠工不可取,于是安格就想辭職。

潼關“……”

後來還是雲鴻一句“事業為重”勸住了。

本來我們拍畢業照,你跟來也只能當人形立牌,還是辦正事去吧。

電話那邊的潼關就差三呼萬歲,腦袋裏走馬燈似的溜過去一句話

娶妻娶賢……

正是上課時間,又下着雨,學校超市裏冷冷清清的,收銀員正百無聊賴刷手機,眼前突然遞過來一把傘。

“結賬。”

聲音清亮,很好聽。

收銀員熟練地掃碼,下意識擡頭望過去,“35。”

呀,是個帥哥。

如今孩子們早熟,十來歲上就知道打扮自己,描眉畫眼燙頭染發,都熟練得很。

可眼前這個孩子卻不一樣。

白淨面皮兒,深眼窩裏藏着兩丸黑水銀,像悶熱的夏日裏穿林而過的一陣清風,極清爽。

可等那帥哥走了,收銀員瞧着幹幹淨淨的地面,這才覺出來有哪兒不對勁

外面下那麽大的雨,他又是來買傘的,為什麽沒淋濕?

以及……他是不是紮着丸子頭?!

雲鴻自然是不怕下雨的,可別人都淋得落湯雞似的,偏他光着腦袋還清清爽爽,傻子都知道有問題了。

不必要的關注,還是避開點好。

雲鴻擎着傘,不緊不慢在校園裏溜達,腦海中過電影一樣晃過許多曾經上下課的場景。

若論時間,只隔了半年;

可若論事件,他這半年過的,怕是比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精彩。

因為臨時下大雨,預定的大合影時間被迫延後,徐友善他們都在兩座教學樓之間的連廊碰頭。

雲鴻進去時,門口的保安忍不住多瞧了他幾眼,眼睛裏有點不贊同

都上課了,這孩子咋不知道着急?

眼下雲鴻的臉蛋兒,怕不是比高三生都嫩。

又往他頭頂狠命瞅了幾眼,唉,現在的小年輕啊,好好的男孩子學人家留什麽長頭發!

“雲仙兒,這兒!”

徐友善正要掏出手機重播,眼角餘光就瞥見雲鴻上了樓,連忙舉起胳膊晃了晃。

他的聲音極大,這邊又空曠,隐約帶了回音,頓時就把一幹同學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

衆人擡頭,就見一個有點眼熟卻又帶着幾分陌生的人往這邊過來,一身亞麻休閑裝都洗得泛白了。

徐友善過去打量他幾眼,感慨道“你這是真要成仙了啊!”

雲鴻本就不大在乎穿着打扮,正式修仙後更不往那上頭花心思,偏安格自己又是個一年到頭夾克牛仔褲,也沒個督促……

如今他頭發有點長了,在家可以散着,出門就學着潼關的樣子,也在腦袋上攢個發髻。

配上這身舊麻衣,還真有些道家閑雲野鶴的味道。

徐友善一雙手躍躍欲試,就有點想去戳他的丸子頭。

雲鴻眯着眼瞅,徐友善就讪讪地收了手。

對修仙者而言,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毛發都是儲存靈力的容器,尤其在如今靈氣匮乏的年代,容量大小就很關鍵。

比如說手機,125g內存就是比不上500g的。

所以絕大部分修士都是長頭發,無論男女。

在這方面,佛門子弟就很吃虧。

因為性格的關系,幾年大學生活下來,雲鴻也沒幾個好友。

如今還經常聯系的,也就一個徐友善了。

半年不見,大家都為了考研、實習、找工作弄得灰頭土臉,偏他就跟去美容院做了拉皮兒似的,那邊一群人難免驚訝又好奇。

想問吧,又因為不熟而不大好意思上前;

不問吧,心裏就跟有小貓爪子撓似的癢癢。

衆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後還是性格最活潑的前任文藝委員出馬,故作熟絡地道“你是雲鴻?半年不見,咋還逆生長了?”

他是笑着說的,又是很俏皮的語氣,讓人很難反感。

雲鴻沖他點點頭,混口胡扯,“大概是吃得好睡得好。”

這話聽上去簡直比流量藝人的聲明一樣,字裏行間充滿了糊弄。

文藝委員的嘴角抽了抽,心道你可以敷衍得再含糊點。

但他現在也還年輕,對變得更年輕這種事本就沒有多少執着,見對方不想說真話,也不追問,只是有些驚訝道“你該不會真的出家了吧?”

雲鴻不愛跟人交際,但架不住成績好,每年都拿獎學金,大家自然而然就會關注,然後就聽說他好像信道教,平時還愛打坐什麽的。

可信道教跟出家,是兩碼事。

至少對這些正值青春年華,貪戀紅塵俗世的年輕人來說,是很難想象的。

雲鴻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在家,出家,也沒什麽不同。”

他現在的狀态确實不好說。

雖然确實以道門入修行,可真要論起來,也沒出家。

一群人聽得腦袋瓜子嗡嗡的,心道這話聽起來就神神叨叨的。

文藝委員沒了繼續八卦的勁頭,其他人也不想來碰軟釘子,紛紛偃旗息鼓,只偶爾偷瞟幾眼。

徐友善大咧咧趴在欄杆上,瞅着雲鴻的臉道“再這麽下去,你該不會真的返老還童了吧?”

瞧這小臉兒光滑白淨的,跟剝了殼的雞蛋似的。

他媽整天敷面膜、去美容院,可效果,啧啧。

雲鴻十分懷疑他語文怎麽學的,“我還沒老。”

自然談不上返老還童,頂多……也就是個永葆青春罷了。

徐友善扭頭看了眼同學們,估算了下距離,這才壓低聲音問“仙兒,你真修仙啊?”

之前他總半信半疑,覺得了不起也就是那些風水陰陽先生之類的,可如今眼見對方越來越年輕,氣質越來越冷清,也禁不住泛起嘀咕。

雲鴻似笑非笑看着他,“你想修仙嗎?”

這個問題他問過華陽,現在又來問徐友善了。

這兩人是他在紅塵中關系最親近的兩人,如果他們真的想,雲鴻就真的會盡力幫。

徐友善愣了下。

他沒想到這種事會問到自己頭上,一時間有點懵。

“這種事不都是講機緣的嗎?”

雲鴻平靜道“謀事在天,成事在人,行不行的,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有培元丹在手,只要不計成本狠砸下去,只要徐友善的天分不是渣到家,即便不能修仙,也能當個尋常修士。

徐友善張了張嘴,又撓了撓頭,茫然道“修行的話,會怎麽樣?”

伴着屋檐下潺潺滾落的雨水,雲鴻幽幽道“順利的話,你會借助符咒呼風喚雨、淩空而行;即便不順利,也能延壽百年,順便美美容什麽的。”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中也帶了點調侃的味道。

徐友善果然跟着笑起來,下意識擡手去摸自己的臉。

他不傻,雖然好友輕描淡寫,但修行這種事肯定不容易,不然,外面早就修士滿地跑了。

雲鴻拍拍他的肩膀,“不着急,你慢慢想。”

徐友善才要說話,卻聽樓梯口那邊一陣喧嘩,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孩子甩着手走過來。

當場就有不少同學圍了過去。

那男孩子似乎頗擅交際,游刃有餘地跟衆人打着招呼,也沒有特別客氣,也沒有特別疏離,俨然已經有了些社會人的油滑。

看清來人的臉後,徐友善直接冷哼出聲,“什麽玩意兒。”

雲鴻失笑,“算了,不管他。”

都說人如其名,但徐友善絕對是個例外,這厮就是個一點就炸的爆仗脾氣。

“什麽算了,老子就看不慣他這個嘚瑟勁兒!德行!那名額怎麽來的,當別人都傻逼嗎……”

之前學校組織實習,去本市,或者說全國首屈一指的醫院中醫科實習的名額,他們班裏有兩個。

雲鴻的成績沒得說,哪怕只有一個,名額也是他的。

但第二個名額,卻給了并不算特別名列前茅的何飛宇,也就是剛才上來的那個男孩兒。

當時大家私下都挺有意見的,但何飛宇的出身很好,家裏很多長輩都在醫療系統內工作,出現這樣的情況,并不算意外。

原本說的是,只要實習考核達标,兩人都能留下。

大家就都很羨慕

首都三甲醫院的在編工作啊,誰不想要?

但後來也不知怎麽的,名額就變成了一個。

幾次考核,雲鴻的成績都穩穩壓住何飛宇,可最後,被刷的人是他。

當時雲鴻确實是有點生氣的。

哪怕他選擇修仙,可能不會一輩子縮在醫院裏,但這并不意味着可以坦然接受不公平的結果。

這意味着自己的努力被人輕而易舉地否定了。

所謂的公平正義,在人脈面前,都成了一場笑話。

但那時候的他沒什麽辦法。

如今倒是有辦法了,又覺得這樣的小事,似乎不值一提。

沒想到徐友善看上去比他本人更激動,讓他在好笑之餘,又覺得感動。

可有的時候,真的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你不犯人,不代表人不犯你。

雲鴻正要把瀕臨暴走的徐友善拖走,那邊何飛宇卻眼睛一亮,快步走過來。

“雲鴻!”

雲鴻嘆了口氣。

剛才兩邊隔得遠,何飛宇只模模糊糊覺得這人像雲鴻,現在面對面一看,頓時吓了一跳

他怎麽這麽年輕?!

不對,應該說狀态好,有青春氣。

“你……”

何飛宇才要說話,雲鴻就打斷道“沒事我們先走了。”

何飛宇被噎了下,有些煩躁,但看看對方洗得泛白的舊衣服,再看看自己幾萬塊一套的奢侈品牌職業套裝,幾十萬一塊的名表,煩躁迅速被高傲取代。

不過手下敗将而已,何必跟他置氣。

“好歹同學一場,這麽長時間不見,怎麽,不跟大家敘敘舊?”何飛宇單手抄兜,故作潇灑道,“眼看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不如大家先一起去吃個飯,聚一聚,畢竟以後想再這麽齊全也難了。”

說罷,看似真誠而體貼,實則嘚瑟道“就去禦龍臺訂個包廂,我請客。”

怎麽樣,沒去過那麽高端的場所吧?

禦龍臺是首都很有名的一家老字號餐廳,人均消費上千的那種,對還沒正式出校門的學生而言,簡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何飛宇這話一出,當場就有幾個來捧哏的,又是說他闊氣了,又是說他前途無量。

“老何出息了啊,再過幾個月估計就能轉正了吧?”

“那可不,你算是咱們班最牛的了,以後咱們就得叫何大夫,何主任哈哈哈哈……”

華國是典型的人情社會,很多時候你可以沒有本事,但絕不能沒有關系。

不管何飛宇究竟是怎麽拿到名額,可現在他确實是成功了。

只要能成功,誰還管方式體不體面?多個朋友多條路不是?

“卧槽我這暴脾氣!”

徐友善撸起袖子就想打人。

媽了個巴子的,你跟誰面前充大款、充成功人士呢?

雲鴻幾根手指頭輕輕往徐友善肩膀上一按,後者就動不了了。

細細長長的幾根手指,卻有着不亞于鐵鉗的威力。

“你別管,我今兒非叫他知道什麽叫祖宗不可!”

徐友善拼命掙紮。

媽的,山中無老虎,猴子充大王,什麽玩意兒!

雲鴻失笑,再看何飛宇時,眼神十分複雜。

何飛宇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怎麽?”

雲鴻就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知道嗎,其實在這之前,我一直都覺得人不可能這麽蠢,所謂的裝逼打臉情節,只會發生在和電視劇裏。”

但現在看來,藝術真的是來源于生活。

何飛宇聽這話不對勁,笑容淡了些,“什麽意思?”

雲鴻想了下,點點頭,掏出手機撥號,“滿足你心願的意思。”

幾秒種後,電話通了,潼關帶着點沙啞的嗓音傳來,“怎麽了?”

雲鴻言簡意赅道“有人在我面前裝逼。”

我就想還他個更大的。

何飛宇臉色一黑,“你特麽……”

潼關在那邊沉默片刻,突然陰恻恻笑了下,“做了他?”

這幾天他繞世界跑着抓人,奈何蝦兵蟹将抓了一大堆,正主卻連個影兒都沒有,正憋得滿肚子火沒處撒呢。

雲鴻沖何飛宇溫溫柔柔地一笑,再一張嘴,卻跟刀片子似的,“首都醫科大學應屆畢業生何飛宇在三甲醫院公開招聘中弄虛作假暗箱操作,其父母、大伯、叔叔、爺爺都在醫療系統內任職,涉嫌以權謀私,你幫我往上面遞句話,除了何飛宇本人的入職,還有沒有其他的錢權交易……下一批火符供應量,翻番。”

如今雲鴻就是別動局獨一份的寶貝,而別動局就是華國獨一份的秘密武器,只要正式成員提出的正式要求,有關部門都有責任和義務予以配合。

他又加了最後一句承諾……

說句不中聽的,別說肯定能查出點兒什麽來,就算查不出,何家也得禿嚕一層皮。

一個電話打完,何飛宇和那邊的同學都特麽傻了

這哪兒來的中二裝逼犯?

真以為種馬爽文呢,一個電話下去就天翻地覆?

有很多事情,你不親自去做一回,很難體會其中的爽感。

打完電話之後,雲鴻突然就覺得特別爽。

雖然以他如今的處境,正面對線确實有點幼稚,但就像成年人依舊會喜歡玩具一樣,幼稚一點都不影響爽。

甚至因為地位和處境的巨大提升,爽感加倍。

他緩緩吐了口氣,說了句更加中二更加裝逼但也确實更爽的臺詞

“天熱了,讓何家破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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