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久在地獄并不可憐,我只怕陰雲裂開了一線,讓天堂的歌聲漏下一片,又關上,又把我留在人間。你這樣殘忍,我卻不知道,只當你的手永遠不會放開,以為一個吻就是承諾。』
雖然大半夜的沒什麽人,但是這麽多東西還是花了一點時間的。所以等何岑臻抱着一大袋子的垃圾食品回到車上的時候,安易靠在窗玻璃上歪着頭,已經睡着了。
累壞了的小孩閉上的眼睛,彎成一道安寧的弧度。長長的睫毛在頂燈的照耀下映出淡淡的一圈陰影,像是最溫柔的手替他遮擋住了光亮,叫他好好睡覺。嘴唇輕輕地抿着,豐潤的下唇在夜色與燈光的交織照耀下格外的水潤豐澤,叫人好想咬一口。
而何岑臻也這樣做了,他真的是情不自禁的。他只是想把袋子放好,但是不知怎麽的就伏過身去,閉上眼在他的嘴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是想象中的柔軟和甜蜜。
何岑臻一觸即走,坐直了的身子裏心髒砰砰砰直跳。
小易……小易就睡在我身邊,讓我親吻他……
何岑臻有幾分鐘不能集中精力開車,只能等腦子裏那陣洶湧的思緒慢慢褪去,這才緩緩地發動了車子。
其實在安易出來之前,他特意檢查了一下車裏的音響,發現還是有古琴曲的時候,何岑臻大大的松了口氣。他原本想在古琴曲裏兩人無聲對坐,相視微笑,琴聲悠悠,如同唱出最心底的聲音一般。
不過這樣也很好,他這樣安靜地睡在身邊,性能良好的車子裏寂靜一片,再沒有別的聲音,除了兩個人的呼吸。一起一伏,一伏一起,安易不知道,何岑臻不自覺地就配合了他的頻率。
兩個人的呼吸頻率一樣的話,感覺好像相擁而眠。
何岑臻無聲地笑了,不經意地轉頭,後視鏡裏的自己,眼裏一片溫柔。
他們的目的是城外的一個湖。X城是個平原城市,旁邊有個很大的湖。據說看到湖面上升起的朝陽很美麗。大湖離兩人出發的地方大概兩個半小時的車程,再加上買東西和刻意放慢車速,到達湖邊的時候已經是四點多了。何岑臻算着日出的時間,又等了一個小時才輕輕地搖醒了安易。
“小易,小易,醒醒,到了。”
“嗯……?”安易皺皺眉動了一下,伸手揉了揉眼睛,動作異常孩子氣,所以分外可愛。“這麽快?”
“還快啊?都四點多了。”何岑臻捏捏他的鼻子,輕聲道,“小懶豬,瞌睡蟲。”
“唔……”安易氣息被堵住,氣急敗壞地拍開,“要呼吸不暢了!”
“是餓的吧?”何岑臻将袋子拿出來,“都冷掉了。要不再忍忍,等看了日出,我們去吃早餐?”
“不用了,這樣挺好的。”安易抱了袋子下車,在湖邊新鮮的空氣裏招手叫道。“快下來!湖邊有霧!好涼快!”
何岑臻走下車,望向聲音的來處。
廣闊無邊一般的湖面上水汽氤氲,白霧彌漫,滿目的煙波浩渺。一片青翠的蘆葦在湖水的蕩漾下一搖一晃,欄杆下的沙灘上,有不知名的小花在開放。
“滿城煙水月微茫,人倚蘭舟唱。常記相逢若耶上,隔三湘,碧雲望斷空惆悵。”何岑臻望着安易,輕輕地又好像沉沉的從心底發出一般吟誦道,“美人笑道,蓮花相似,情短藕絲長。”
安易的臉就這麽在熹微的晨色裏驀地紅了,卻還強裝出一副冰冷的嘲諷的樣子說:“什麽東西?完全聽不懂。”
他将手裏的袋子放在引擎蓋上,拆了一個巨無霸很大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問道:“你要不要吃?”
何岑臻搖了搖頭,陪他一起坐在引擎蓋上。“都冷掉了,車裏還有空調,我以為不會冷得那麽快的---也許下次該在車裏放個可以保溫的東西?”
“沒有必要吧?”安易專心吃着漢堡,“我又不是經常坐你的車。”
何岑臻說:“就準備着吧,能再有一次也是好的。”
安易頓時噎了一下,嘀咕道:“肉麻的話多少錢一斤啊?跟白送的一樣,一句一句、一打一打地往外送。”
“我只是喜歡縱容別人的感覺,也喜歡被人縱容和安慰的感覺。”何岑臻說,“前一種叫我覺得自己得了個珍寶,恨不得将全世界放在他面前,只要他順心,只要他微笑,那什麽都不足惜。而我什麽都能給他,那說明我是成功的,我是有能力保護他照料他的。後一種叫我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面對這個冷漠殘忍的世界,所有的苦難都有人願意與我一同承受。我是被愛着的,我并不孤單。”
安易低頭拆了另一個雙層牛堡,應了一聲“哦”,沒有擡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何岑臻也頓了好一會兒沒有說話,手上的動作卻不停,幫他打開可樂,幫他拿着紙巾。過了一會兒,何岑臻說:“看,太陽要出來的了。”
安易咽下一口漢堡,轉頭看向湖面。
只見煙水迷茫處有一絲光漸漸的破開白霧,慢慢的,光芒越來越盛,太陽露出了一小部分。是紅色的,周圍的天空與霧氣都被染成了或者燦金或者紅霞一樣的顏色,瞬間又成了五彩。太陽漸漸上升,跳離了湖面,卻因為有煙水的緣故并不耀眼。太陽下面有紅霞承托着,映在湖面上,好似紅光在搖動承接一般。
“真漂亮……”何岑臻嘆息道。
“小時候和媽媽一起走過來看過,那時候污染沒有這麽重,更漂亮。”安易說,轉頭看着何岑臻笑問道:“怎麽樣?心情有沒有……”
話還沒說完就頓住了。
何岑臻面朝着他,像是在看日出,更像是在看自己。他的目光裏有如太陽一般有着灼灼的熱度,無聲無息地傳來,叫人臉紅心跳。
那一句“真漂亮”,到底是在說什麽啊?這樣的詞句,這樣的眼神,總叫人無端端地就想起一句話來。
情人的視線,是紫外線,灼熱而看不見。
安易不安地叫道:“喂!”
“真漂亮……”何岑臻癡迷一般重複着,忽然一手撐在引擎蓋上,半個身子都伸了過來。安易一驚,他一閉上眼,嘴唇觸碰到了他的嘴唇上。
柔軟的雙唇貼着柔軟的雙唇,溫柔地含着,在摩挲,在吮吸輾轉,帶着十二萬分的耐心與溫柔,輕輕地叩問。安易雙手緊緊抓着手上吃到一半的漢堡,急促地喘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于是男人微微地離開了他的嘴唇,嗓音裏都是笑意。“乖,閉上眼,張開嘴。”
安易于是就閉上了眼,在黑暗裏感覺何岑臻的嘴唇再次覆了上來,帶着比上次更重一點的力道吮吸着,含弄着。有些麻麻的痛,或許也不能叫痛,總之安易閉着眼嗯了一聲,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嘴。
何岑臻真是個太善于把握時機的人,幾乎是他張開嘴的一瞬間就把舌頭伸了過來。卷着他的舌頭,掃過他口腔的每一個角落,刺激他的上颚。安易在這陌生的舒适與難受裏不知不覺就松開了手,漢堡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兩人卻沒有知覺。
何岑臻一手攬着他的腰,另一手五指張開扣在安易的腦後。安易幾乎沒了自我,雙手緊緊抓着對方的腰。何岑臻像是被他的動作刺激到,一下子抱住了他,一手按着他的腦袋不斷地想靠近。
安易被他索取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或者腦袋裏已經缺氧,完全不知道外界還有什麽,滿世界只剩下這個擁抱着親吻他的男人。
“好漂亮……”等唇舌的糾纏終于停下,何岑臻額頭抵着他的額頭,含笑着說出的,居然還是這句話。他舔了一下安易的嘴唇,低聲道。“你臉紅的樣子,真是……真是難以形容的美麗。”
安易好想回他一句美麗泥煤,對一個男人用什麽美麗!但是他喘着氣完全說不出話,只能靠着他的懷抱,任由男人抱着他靠在車上,一同看湖面白霧漸漸被日光消散的景色。
是不是心靈的水汽也能被愛情的熱度蒸發掉?從此不再濕漉漉的?
是不是他就是太陽,就是光明,是世間的美景,是船舶停靠的港口?是詩詞曲賦、一切與愛情有關的文章裏寫的永世不變的那個人?
安易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情不自禁了。
有情才能不自禁。
作者有話要說: 注:
久在地獄并不可憐,我只怕陰雲裂開了一線,讓天堂的歌聲漏下一片,又關上,又把我留在人間。
---餘光中《又回來了》
情人的思念,是紫外線,灼熱而看不見。---餘光中《情人的血特別紅》
滿城煙水月微茫那一首,是楊果的《越調·小桃紅》一共有十首吧,都是很好很好的。只是聯系後來的背景,想到作者與妻子的分別,就覺得有些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