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就像那日在雪天裏

春天的日頭比冬日高出許多,曬在人身上也是暖洋洋帶着一股子潤澤的感覺。花園裏的一些沉睡了一整個冬天的枝丫冒出了嫩綠的芽,引來一些不懷好意的鳥類偷摸着啄食。

幾只紅嘴身上披着黑白花斑羽毛的雀類正在園內一棵遠看還光禿禿的樹上來回跳躍,搜尋着可以下嘴的美餐。

樹下突然走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一手抱着一個白布包着的盒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小鋤頭,走到牆角蹲了下來,開始一鋤頭一鋤頭地在地上挖起了土。

幾只雀類不知是愚蠢還是大膽,竟然湊在一起站在樹上好奇地低頭看着着這姑娘,偶爾還發出叽叽喳喳的聲響,像是在七嘴八舌地猜測這姑娘究竟在做什麽。

此時,從一側廊下走來一個年紀稍長一些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孩,她瞧見這邊有個熟悉的身影,也好奇地走過來詢問道。

“萍萍,你在這裏做什麽?”

低頭專心刨地的小姑娘擡起哭喪着臉:“小桃姐姐。”

她滾圓的雙眼裏滿是委屈,盈盈泛着些許淚花。

“這是怎麽了?是誰欺負你了?”

“阿烏死了。”

年長的女孩滿臉驚訝,瞪大眼看着放置在地上被白布包裹得嚴絲合縫的盒子問:“阿烏?你是說經常在這院子裏玩的那只黑貓?”

萍萍癟着小嘴點了點頭。

“怎麽會死的?”年長的女孩又問。

萍萍說:“半個月都沒看到阿烏和踏雪他們一起玩了,我以為它去了別的地方了。但今天早上,我無意間去了一間許久沒人去的庫房拿東西,就聞到一股惡臭。尋着味道過去,就看到……看到地上一坨黑色的東西。仔細看了是一只死貓,尾巴上一撮白毛,我一眼就認出是阿烏。”

小桃皺眉嘆了口氣:“它怎麽會跑到那地方去的?”

萍萍說:“可能是病死的,最後一次看到它的時候就覺得它有些昏昏沉沉的沒精神。聽說貓在知道自己快要死的時候會特意尋找一個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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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嘆道:“怪可憐的。”

她說着就要伸手去掀開那白布,被萍萍伸手攔了下來。

萍萍擰着眉,有些嫌棄又有些心痛地說:“小桃姐姐你別打開,裏頭怪惡心的。我看到阿烏的時候它已經爛得不成樣了,應該是已經死了好些天了。一股惡臭,身上爬滿了蛆蟲。我是拿了個鏟子才把它從地上好不容易弄起來的……”

說罷這小姑娘似乎是又回憶起了什麽可怖的畫面,輕微地打了個寒顫。

小桃聽到這話,自然是收回了剛要伸過去的手,并且還刻意地退後了一步問道:“那,那你是要把阿烏埋在這裏?”

萍萍看了一眼自己挖了一半的土坑邊的一株植物:“嗯,阿烏之前最喜歡這株花了,經常看它在這裏蹭來蹭去的。”

小桃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愣了一下:“這是什麽花?”

萍萍低頭繼續刨坑,回道:“不知道,之前是開了許多紅色花朵的。這些日子好像是開敗了。長在這麽犄角旮旯的地方,應該是哪裏飄來的野花種子生出的花。”

小桃盯着那沒有開花的植物,口中嘟囔:“我之前怎麽從未見過……”

萍萍擡手抹了一把額角滲出的汗,把一側白布包好的箱子捧起,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挖好的四四方方的坑裏,然後把邊上的土一捧一捧地蓋在上面。

她邊蓋邊說:“小桃姐姐你大概沒注意吧。”

萍萍若無其事地伸手把面前逐漸成型的土堆夯實了一下,然後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起了身。

“小桃姐姐?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

小桃的視線落在植株頂端一個含苞待放的花苞上。

萍萍也看着植株喃喃自語:“應該又要開一波花了吧……把阿烏埋在這裏,它就能一直看到了。它一定會高興的。”

兩個女孩站在牆邊,懷揣着各自的心事陷入沉默。

樹枝上聽着的幾只看熱鬧的雀兒突然不知為何突然受到了驚吓,帶着兩個少女心中各自的心事四散飛走了。

到了晚上,那些白天叽叽喳喳的鳥兒們都回了各自巢中休憩,院子子裏除了偶爾刮過的風帶動樹葉摩挲發出的沙沙聲就再無別的動靜了。

今夜月朗星稀,月光灑落在地面上均勻地散開在這四方的院子裏,卻沒有能照到牆邊的不起眼的植株和植株邊的小土堆。

三更天的時候,月亮爬到了天空的最高處,正巧照見一個人影一閃而過,鑽進了院子的那個陰暗角落。

随後就聽見一陣更劇烈的樹枝葉的沙沙聲響,這一次卻不像是被風刮的。

然而那個走進暗處的人沒有注意的是,院子裏另一個月光撒不到的角落裏,早已經有另一個人等着他了。

……

莫非然還未睡下,他坐在自己屋內的八仙桌前,桌上整齊擺放着幾支長蕭,有幾把不同色澤的碧玉所雕的玉簫,也有做工精巧的銅蕭……

他從中拿起一把看起來最平平無奇的竹簫,随手撥弄了一下墜在一側的紅穗子,然後拿手中的蠶絲帕子小心仔細地擦拭了起來。

這些蕭裏只有這一把是他沒被王爺買下的時候在京城裏用自己的工錢買下的,雖然不值錢,音質也不好,但他還是喜歡在獨自一人的時候拿出來随意用它奏上一曲,回憶一下過去的時光。

過去的時光對于他來說不算很美好,逃難途中和家人走散,人**騙他說帶他去大戶人家做小厮,結果卻稀裏糊塗到了一個要學着如何伺候男人的地方。

一開始他是抗拒的,但是一無所有身無長物的小孩子有什麽資本去抗拒呢。

既然抗拒不了,就要學着适應。

沒有驚豔動人的外貌,他只能靠着揣測客人的心态努力迎合着讨好,艱難地在那個的地方靠着自己的本事活下來,活得很辛苦。

突然有一天,老板說他得離開這裏,有一個貴客将他買下來了。

身邊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有一些是被人買回去占為己有,有些是被人買去了別的地方用來讨好他人,也有很少的是被所謂愛人贖身。

他不知道那些其他被買走的人後來日子過的如何。

但對他而言,被一個未曾謀面的客人買了回去,無非是換一個地方去讨好別人,他的內心毫無波瀾。

直到那個雪天,他被人領到一個院子裏,一個英挺的龍眉鳳目之人急如星火地向他走來,一把将他抱進房裏,他心裏還是動了一下。

那人後來沒日沒夜的對他好,起初他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會受了這樣的人的恩寵。

後來在翻雲覆雨耳鬓厮磨間,他恍惚知道好像是因為自己長得像一個人。

可是像這個人的似乎不止他一個,院子裏總有新的人來,那人對他的态度不似起初那麽如烈火般炙熱了。

那幾個人在王爺面前總是恬靜少話,襯得他在王爺跟前好像十分聒噪一樣。

可是他忍不住,他總是想跟王爺說許多有趣的事情,想問王爺他心裏在想的事。

然後王爺就偶爾會露出厭煩的眼神,那眼神像一把尖刀一樣刺在他的心上。

其實這事情若是放在過去,他并不會太過在意,客人膩了而已。客人換一個相好,他也換一個客人便是了。

可是現在他不想有別的客人了呀……

那就只能除掉搶他客人的那幾個人了。

他知道這事情是“惡”,可是那又如何。

他得為自己活。

他繼續擦拭着手裏的竹蕭,時不時用指尖摩挲一下指孔。

突然,他眯起眼,注意到竹蕭已經包漿光滑的器身上,有一處淡淡的不易察覺的裂痕。

正當他打算湊近仔細看看的時候,房門突然被人扣響了。

“是小桃麽?”他放下手裏的東西,擡頭問。

“是我。”一個沉穩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王爺?”

許多日都未曾召見過自己的王爺,此時突然來找自己。

莫非然猜到可能發生了什麽的。

但他也抱有一絲僥幸,會不會是王爺就是深夜突然想念起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就像那日在雪天裏急不可耐要将他抱起的時候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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