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改觀

“效率最快的吧。”因為三日後學院就要開學,時亦也不想到時候再為別的事情分心。

“好,那我們這邊走。”少年在前面小心帶路。

萬福樓是左寧最大的一處租賃交易場所,名稱為“樓”,但卻是一處占地百餘畝的圓形回廊建築群,乃官府出資所辦,不僅占地巨大,而且裏面多有官兵當差,治安相對較好,并不像一般的伢行魚龍混雜。

而在景朝,所有的人口買賣也只能在萬福樓中進行。

進了萬福樓,遠遠看見一群人被官兵拖着往萬福樓深處走去,那群人身穿白色的囚服,身上被鞭打過的痕跡嚴重,囚服上血跡斑斑,頭發髒亂,個個如行屍走肉,時亦雖一直對奴隸買賣有所耳聞,也見過一些賣了身的家仆,但這樣的場景還是有一瞬間擊中了他的靈魂。

“這樣的罪仆要麽是本身觸發了刑法,要麽是家裏犯了錯,被抄家滅族發罪過來的,因在牢裏受了刑,所以看着是慘了點。”看着時亦幾人注視那群刑犯,少年解釋道:“在這萬福樓最裏面,就是一些奴隸買賣的行當,總共有兩種人。”

“一種就是這樣的罪奴,他們犯了刑法身上被烙了印,一般主人家嫌晦氣,多不願意采買。還有一種是家裏貧窮實在過不下去的,他們自願賣身為奴,不過現在風調雨順的也沒有什麽天災,自願為奴的倒是不多了。”

巨大的沖擊過後,時亦定了定神,社會大環境如此,也不是他這個小人物現在能改變的,他點了點頭問道:“若是這些罪奴一直沒人買,是關回牢裏,還是有別的處置?”

“公子說笑了,怎會關回牢裏呢,他們就在這邊關着,一天給幾口清水,一碗稀稀的米粥,能勉強活着就行,若實在撐不住死了,就扔在亂葬崗裏了事,這邊罪奴那麽多,也不差三個五個的。”

這少年說的随意,可見這樣的事情在萬福樓應是見慣了的,時亦聽後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裝作不在意的道:“知道了,繼續帶路吧。”

接下來的時間,那群人被奴役的畫面,一直未能從時亦腦海中删去,直到到了張伢人的商鋪,那種心痛卻又無力的感覺才有一些緩解。

“客官裏面請,請問您是租房還是買房?”有夥計前來招呼。

時亦幾人順着他的指引到裏面落座,卻是福叔出面道:“你們這裏青桐書院附近可有什麽房子出售?”

“有的有的。”一聽是買房子的,夥計臉上笑容更多了幾分:“青桐書院附近的房子可不好買,那邊的房子是這左寧府裏最搶手的,一有出售的,立馬就被搶完了,今兒幾位客官可是來對了,我們家昨日剛剛得了三套,讓客官您挑挑。”

夥計臉上堆着笑,他拿出一套厚厚的本子掀開了其中一頁,“您看這套,雖然遠了點,但地裏位置極好,雖不在青桐書院附近,但駕車兩刻鐘也就到了……”

福叔擡頭看了看時亦,時亦皺眉搖了搖頭,那處地方他知道,雖說離青桐書院也不算太遠,但附近多是一些小攤小販,生意買賣的人聚攏成堆,平日十分吵鬧,并不适宜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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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叔會意,立馬打斷了夥計的介紹,讓他再換一套,夥計點點頭,然後立馬翻到了另一頁,“這處宅子倒是不小。”

他擡頭看了看時亦幾人:“而且離青桐書院也近,是青桐書院的一位教書先生所有,只是他有個條件,買他宅子的人必須要有秀才功名,或者是青桐書院蘭院弟子才行。”

福叔皺眉:“怎會有這樣的條件?”

夥計:“這,我也不知,只是猜測這教書先生可能是對這宅子比較喜愛,雖有原因出售,但又想托付良人吧。”

“第三套呢?”沒多糾結,時亦聽後暗暗搖頭開口問道。

“第三套要小一些,它本來是一所兩進的大宅子,後來由于主人家裏有兩個兒子,就把宅子改成了兩套,現在其中一套宅子已經出售,還剩下這一套,不過這宅子雖小,但依舊是兩進的樣式,住起來也是十分方便。”

時亦聽後擡頭朝着那夥計手中的圖紙看去,果然見到一細長模樣的宅子,只按圖紙所看,房間布局和地裏位置都能滿足時亦要求,因此他也沒有再挑,就不着痕跡的對着福叔點了點頭,福叔會意,就開始與夥計商讨看房之類的瑣事。

忙前忙後,幾人看了房屋又跑回來談了價格簽了文書,只等官府文契一下,這所房子也就屬于時亦了。

時亦準備要走,福叔卻伸手攔了一下,“時少爺既然已經到了萬福樓,何不再買幾個仆從在身,也好為以後新房打掃,伺候少爺飲食起居做準備。”

時亦正要拒絕,福叔又道:“我知少爺仁善,想要雇幾個掃灑婆子做活,不願礙人自由,但是少爺身邊小厮和管家還是要握着籍契在手,才能用的放心。少爺若是不忍,只需不用過于苛刻他們就好。”

這個時代普遍如此,時亦內心諸多念頭一閃而過,他本就不是死板固執的人,況且自己身上秘密又頗多,确實應該留心一二,就像福叔說的,自己到時候不必過分苛待他們就是了。

這樣的想法一出,遂就點了點頭。

福叔笑笑吩咐引路少年繼續帶路,少年領命前行,只是此刻眼中卻是多了些驚濤駭浪般的思緒,不複先前的機靈。

這少年名叫石頭,家就住在左寧府內,一家六口人擠住在兩間小屋內,先前家裏過的也算幸福,只是近來幾年,他父親病重花光了家裏積蓄,病好後也不能再幹重活,所有壓力都落在了他母親身上。

他在前面走着,有些緊張的偷偷看了眼後面的時亦,先前只聽幾人對話他就覺得這些人都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尤其是在知道這個老管家和後面的武祥都是賣身到家裏的仆人之後,他就認真觀察過幾人的言行,現在聽到時亦的話,他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沖動。

往日靈活點口舌此時卻有些幹燥,他有些幹巴巴的道:“買賣奴隸的那邊有些髒亂,一會公子們過去注意掩住口鼻。”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注視着時亦,好幾次都想直接開口求這位公子将自己買下,這樣他得到的銀錢就可以幫自己的母親多負擔一些,可以讓自己的弟弟妹妹過上好一些的生活,他是家裏的長子,這是他應該做的,一種慢慢滋生的責任在他背上越來越重。但他忍住了,因為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剛剛來到奴隸市場的時候,幾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愣住了,唯有福叔與石頭依舊面色如常的在前面走着。

“悲涼。”這是時亦看到眼前場景後腦海裏的第一印象,這第一印象不是奴隸身上的傷痕,也不是一旁髒亂差的衛生,甚至不是空氣中彌漫的屎尿臭味,而是一種悲涼,一種看到同類人格尊嚴通通喪失的悲涼。

“這邊上的罪奴年紀都頗大了,所以擺在這最前面,他們一般都不會有人再買,所以伢行裏也很少給他們吃食,就是放在這邊等死的了。”石頭回頭看着身後的幾人道:“不過少爺也無需可憐他們,他們自身肯定是犯了大罪才會被放到這邊,能多活幾天,已經是法外開恩了。”

時亦聽後搖頭笑笑。

福叔:“時少爺這次應該買一個管家一個小厮,再買兩個掃灑婆子,至于廚娘倒可以到時候在外招兩個,這樣也盡夠用了。”

這樣就是和宋元家裏的配置一樣,時亦想了想在家的院子大小,就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幾人又往裏走了一些,空氣中的臭味稍微小了一點,沖擊過後,時亦才認真觀察起這些被關在籠子裏的“貨物。”

大多數“貨物”都面如死灰,他們呆呆的跪坐在地上,在邊上來往的人絲毫引不起他們的目光,他們就像沒有靈魂的軀殼,如木偶一樣任人擺布。

“幾位想要點什麽“貨”?”

在市場裏走了一會,一位抹着豔麗腮紅的伢人擋在了衆人面前問道。

“這是劉伢人。”石頭走到福叔身後輕輕說道:“她手裏好貨挺多,就是要價偏貴,大叔您一會要是有中意的,砍價要多砍一些。”

福叔聽後默默點頭,然後朝那伢人開口道:“你這裏有什麽好貨色?”

“這就看幾位老爺想要什麽了。”那伢人嘿嘿發笑:“我這裏讀書的寫字的,長的好的,長的醜的,只要你們想,那都是有的。”

福叔想了想:“先帶我看看會認字的吧。”

“好嘞。”那婆子也不磨叽,扭這肥胖的腰肢就走在了前面,“客官這邊來。”

到了一處昏暗的廳堂,伢人停下,掏出火折把蠟燭點了起來:“客人別見怪,這燭火錢貴,咱這小本生意,能省還得省一點。”

借着燭光,幾人也看清了廳內的場景,廳內空無一物,五道厚重的鐵門攔住了所有目光。

劉伢人向前用鑰匙打開了一扇門,然後手指對裏面輕輕一點:“你,出來。”

“是,是。”随着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從裏面跑出來一個中年男人,男人骨瘦如柴,雜亂的頭發和胡須遮了滿臉,他看見時亦幾人,撲通一下就跪俯了下去。

“這個怎麽樣?身體是有些瘦弱,但是回去養養也差不多了。”那伢人用木棍挑了挑男人的衣服,展示着她的“好貨”,“讀過書,一手行書寫的很好,可還滿意?”

福叔皺眉,他們是想挑個管家回去,這般沒有一點點骨氣,怎能撐得住門面。

那伢人仿佛看出了福叔的猶豫,“這讀書人剛來的時候各個都有傲骨,若不用一些非常手段□□,他們怎會聽話?而且諸位放心。”她一腳踩在了男人手上,用力擰了擰,男人疼的抽氣卻不敢有絲毫動作:“這罪奴雖什麽都怕,但絕對不會背主,您就放心吧。”

福叔還是皺眉,“不行,要一個老實本分的就行。”

那跪在地上的男人聽後面如死灰,髒亂的臉上竟有一道淚痕閃現。

劉伢人笑了笑:“不識貨,你先回去吧!”

那男人連忙磕頭退下,釀釀跄跄的往後又回到了那昏暗的鐵皮屋子。

福叔還要再看,時亦卻搖了搖頭,出聲道:“回吧,不看了。”

福叔張了張嘴,到底把想說的話又咽了下去,然後一行人就慢慢走出了萬福樓。

臨到門口,時亦回頭望了望這座巨大的令他心悸的囚籠,穿越十一載,漫長的歲月讓他漸漸把自己代入到了《破曉天光》中那個病弱的時亦當中去了,現在他卻突然驚醒,原來不止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所擁有的二十年的現代記憶也是真的。

站在門口的時亦眼睛漸漸清明,回想這十年當中發生的事,他為了讓自己過的好一些,與時潤遠鬥智鬥勇,出過點子讓自己家掙得一些錢財,改善自己的生活條件,也為了擔心時潤遠報複,花費些心機進了青桐書院,然而此刻當他醒悟過來卻發現,這些年自己一直落在一個巨大的囚籠之中。

若是穿越之後,沒人告訴他是時亦,沒有人為他規定好人生路線,沒有人告訴他自己會有一個一生之敵時潤遠,他相信他能做的要超過現在百倍。

“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的,不止是那一本書中的內容,而我能達到的成就,也絕對不止是現在的程度。”

作者有話說:

新文開更,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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