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流雲舒,不過路人兮

日出。

水心雙眸黑亮,長發糾亂,破損的衫角獵獵飛舞,鮮血順着赤煉的身體滑落,竟然絲毫不沾血跡。揚手在空中一甩,血珠飛濺,在微亮的晨光裏,晶瑩剔透。

跑到放置火龍果的樹上,提氣躍上,可畢竟耗力過大,火龍果直至掉在自己身上,壓在水心胸口的傷口上。

刺痛傳來,眼前發黑。水心疼的呲牙咧嘴,倒是沒吱聲。閉着眼躺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水心察覺不到火龍果的丁點氣息,心下焦急,轉過身子扶在自己懷裏的時候。身前衣衫血血淋淋的,白色的中衣緊緊的貼在身上。水心一見,心涼了半截。

她迅如疾風出指點了火龍果胸前穴道,又将手抵在她的背後,源源不斷地渡氣給她。雙唇緊閉,眼光一直牢牢盯住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顧不上鬓角額前的汗珠,手中使力不肯停息。

“果兒,果兒……”水心着急地疊聲呼喚,褪下了平日冷漠的容顏,臉上的焦急憂慮顯露出來,胸腔竟有微微的顫抖。

“趕緊醒過來,求求你……”水心的語聲漸漸哽咽,

“我說會拉着你的”火龍果幽幽的吐出一句話,看着水心,扯出一抹微笑。

“差點被你害死了。”雖然一貫的無情口吻,但是裏面的欣喜卻化成淚水滾落。

“我陪着你。”

“你想死,我還不想死。”說完一抽鼻子,瞪着眼睛兇狠狠的對着火龍果。

“我更不想死好不好?這麽可愛的女孩兒哪裏找哇。”火龍果到底是個堅強的女孩兒,身上的傷痕累累卻不見她有絲毫的顯露,只是挂着那抹虛弱的笑容。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火龍果身上的中衣,被血染成了紅衣。緊緊黏在身上,只有那張笑臉依舊幹淨。

兩人顫顫巍巍的互相扶着走出了樹林。

陽光終究忍不住好奇,偷偷窺探,縷縷光線照亮身後的一片狼藉,還有滿地殷紅。風拂過樹林,卷起地上的枯枝爛葉,吹散了風中的腥甜,只留清淡的風尖在樹梢上流連。

一道雪白的身影如水上驚鴻,冷漠飄逸,自北而南掠向前方。似白鶴翩然飛舞,兩臂伸張禦風而行,只覺眼角白影一閃人便遠去。樹梢上,他如緞黑發束在腦後,映襯着白皙勝過玉質的臉龐。眼神冷冷直視前方,冷漠如霜。

他默默地看着水心和火龍果離去的方向,微微蹙起俊秀的眉,眼裏流淌着冷月銀輝一般的色彩,似晨間彌漫的霧氣,冷淡迷離。

頭發淩亂、衣衫松軟,風偶然拂過,卷起滿是血漬、又破敗不堪的布片,随風凄慘的飛揚,兩人宛如地底冒出的孤魂野鬼,渾身是血左搖右晃的走在街上,人們紛紛退讓,一臉驚恐。

“這下出名了。”火龍果一身狼狽卻依然咧着嘴調侃水心,大眼睛看着四散驚恐的人們,微微眯起。

“拜你所賜。”水心肩上扛着火龍果的胳膊,支撐着她的重量,聽到這話一撇嘴,冷冷的回答。

“哈哈,哎呦,真疼……”身邊的重量忽然加重,火龍果倒在地上,生生的把水心也拉倒在地。傷口又汩汩的滲出血來。

“紅龍果,果兒……”直覺的一個身影卷了過來,抱起了地上的火龍果。水心一驚,急急就要起身,可是抵不住黑暗來襲。

只聽着耳邊有個冷冷的聲音“別碰她”,便跌入淡淡的沉香中,人事不省。

街邊一個小樓的二層窗戶被輕輕的推開,一個人輕揮着折扇,興味的看着外面的那一幕。在看到水心和火龍果都被就走的時候,那條柳眉輕挑了一下。身後傳來腳步聲,勾起嘴角,緩緩的關上窗。

此時的水心皺着眉,被子裏的手緊緊的抓住被單。自己漂浮在一片黑暗的海洋底部,沒有光,沒有風,什麽都沒有。痛楚凝結成了一根尖索不停的下墜。

極力地想游離這茫茫海洋,卻發現全身上下無一絲力量,在一處漩渦不停地轉。

“水心,快回來吧。”

“賢,是你嗎?”

空蕩蕩的只留自己的回聲在飄渺的飛散。那人轉過臉,如霧的身影向自己飄來,驚喜的張開雙臂。那個身影卻穿過自己,在不遠處瞬間蕭散。水心急急的哭喊,連滾帶爬地靠近卻無法施力。

兩滴淚順着眼間緩緩滑落,沒入枕間。猛地睜開了眼睛。盯着素紗帳和桦木床頂。

安靜的轉動臉龐,還是熟悉的房間,桌上燃着淡淡的沉香。一個衣着天青長袍的背影坐在輪椅上,看着窗外發呆。

抑制不住心裏的失望,又轉過臉安靜地躺着。眼珠仿若在沙灘擱淺的魚。緩緩轉動,都覺得異常刺痛。

耳邊響起木輪滾動的聲音。

忽然眼皮上涼涼的,感覺有絲絲水汽緩緩地滲入眼內。微涼的觸感在輕緩的按摩,似乎是有人在給自己塗藥。

眼睛逐漸的舒服了,睜開眼。便看見了無痕那張令自己糾結的臉,和那抹飄渺如霧的笑容。剛要開口。

“先喝口水吧,你睡了四天,嗓子會很幹。”一杯水送到嘴邊。頭被輕柔的扶起。就着那雙手喝了幾口水,水裏應該放着藥材,喝完後覺得整個嗓子都清涼起來。忽然想起火龍果,便急急的要問,可是又被溫柔堅決的打斷。

“火龍果被家人帶回去了,你不用擔心。”無痕一臉淺笑的說出這幾個字,眼睛裏是黑若晶石的光點,直直的對着她的眼。水心下意識的調轉目光四處游移了下,見無痕還是盯着不放,幹脆閉了眼,閉了嘴,死死的躺着。

“呵呵”一聲輕笑,透露着些許無奈與寵溺。感覺自己的被子被整理好,木輪滾動的聲音便響起,越來越遠,漸漸地隔在門外。

一時間,沉悶的屋子裏,只剩下淺淺的呼吸聲。

再醒來,已是第二天中午,陽光肆意的照在屋子裏,把那些灰塵找的無處遁形。水心睜開眼一動不動的盯着,空氣中浮動的塵埃,知道開門聲響起,才動了動眼珠。

那個人,依舊是溫柔如水的眉眼,依舊是淺淺勾起的嘴角。可是看在水心的眼裏,卻是冰涼依舊。

“該吃藥了,趁熱喝藥效會更好。”

“小童呢?村子裏的人?”

“收拾好了”

“收拾?你把那些命都當什麽?垃圾還是垃圾?”水心也不顧着身上疼,噌一下坐了起來,冷冷的質問無痕。

“換藥吧。”無痕還是那般無所謂,只是看着水心胸前滲出的血,皺了一眉。

“你是在冰箱裏長大的嗎?”水心一時也口無遮攔起來,提高聲音喊着。

“冰箱?”

“愚昧無知不開化的老古董,你就吃鐵好了。”說完猛地躺下,才驚覺自己受了傷,疼的渾身打顫,卻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哼出一聲。

“換藥吧”無痕依舊面帶微笑,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沒別人了嗎?”

“沒有”說着也不待水心反應,伸手就掀開被子,自顧自的換起要來。水心強忍的暴走的沖動,閉上眼睛,不去注意在自己身上搗鼓的爪子。

微涼的觸感,激起身上的一陣陣雞皮疙瘩。而那個始作俑者還不時的輕笑,仿佛心情很好的樣子。過去了很久,水心剛要開口質問他,怎麽還沒弄好的時候。睜開眼便看見一張放大的臉停在自己上空,眼睛的笑意閃動,輕輕地吐出兩個字

“好了”氣息呵在臉上,如柔軟的羽毛,麻麻癢癢。換來水心的怒目而視,更是輕笑連連。

抽出被子裏的的手,朝那張臉揮去。卻被牢牢的握在手心,指腹在手上細細的撫摸,緩緩低頭在手心,落上一吻。擡眼深深的看着水心,幽深的眼眸中,如黑雲翻滾,輕輕的執起她的手蓋在眼上,放下後又歸于平靜。水心猛地抽出手,冷着臉看着無痕一瞬間有些暗淡的眼神。

“哎“嘆息一聲。細細的為她蓋好被子,又出了屋子。

水心本就不是個矯情的人,為了讓傷口好的快,每天堅持鍛煉着。所以倒也沒用了很久,自己便能自如的活動。

院裏的瓊花,已然凋零的所剩無幾。緩緩的撫上傷口,這裏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是時候離開了。起身回房,留下飛轉的殘花,空留戀。

“我要走了,無痕。”

“沒想到,你第一次喚我名字的時候,竟然是你要離開的時候。”輪椅上的無痕蒼白着臉,緩緩地轉過身來,背對着滿園春色,笑着和水心說話,一如初見時那張溫和柔潤的樣子。

“……”看着滿園的白影,滿目凄涼。

“心兒,我本非善類,所以會選擇我的方式保護我的人。”忽然淡淡的開口,滿眼疲憊的看着水心,希望得到一絲理解。

“所以就拿別人的命來祭奠他的悲傷?”水心忽略那雙眼底的悲哀,只是像把利劍一樣狠狠地刺向他的軟肋。

“你不懂”轉動着輪椅靠近水心,微擡起頭,看着那雙烏黑的眼睛。緩緩地開始講訴一個悲哀的故事。

小童是無痕在南疆的時候認識的,當時只有十二歲,幹瘦如柴。只有那雙眼睛裏偶爾的閃動證明是個活物,他父親被母親下要害死後,又嫁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卻是個禽獸,他由始至終看上的都是小童。

小童就一直被蹂躏折磨,慢慢的變成了一個木偶。無痕當時學醫,被古怪的師傅下藥,功力盡失,并且必須自己找解藥。

小童救了倒在山下的無痕,卻不敢帶他回家,只能偷偷的藏到一個山洞裏,每天來送吃的。可是最終還是被發現了,那個男人竟然……,小童哭着求他,頭上磕出了血,可是沒用。那個男人一臉淫笑的走向無痕,他本來想等到了身前,用尖刀一擊斃命。可是令他沒想到的是那個人在走到無痕面前時轟然倒地,而此時的小童卻變成了另一個人,像個女人。他自己自言自語的對話,最終尖叫着暈倒在地。

無痕解了身上的毒,帶着小童找他師傅,怪醫說是精神極度崩潰,造成的幻想。必須用金針封脈并且要用真氣輔助治療。

可是小童的意志極度的頑強,每到晚上便會變成另一個人,去殺人。

而自己整整的研究了三年,才最終找到了能壓制小童的方法。

“所以我會竭盡所能的救他,其他人與我無關。”

“那麽,我也與你無關。”

“聰明如你,難道不知我對你……”

“夠了,無痕,我沒辦法不去想那滿目荒涼的小村子,更沒辦法雲淡風輕的享受你的縱容,你我終究不是一樣的人”轉身,深深的吸了口氣,吐出冷冷的話。

“你的保護,我承受不起。”轉身投入這紛飛的花雨,用這一世界的絢爛祭奠心中的冰涼。

我們最終只是,路人。

無痕,坐在輪椅子上,看着水心的背影,神情冷漠。身後腳步聲響起,緩緩回頭,一張茫然的臉出現在自己面前,手裏還端着,剝好的松子,白白胖胖的擠在一起。

“水心姑娘的身子好了嗎?現在就要走啦,公子,你怎麽也不留住她呀。”焦急的口氣掩不住關心。

“我留不住他。”緩緩地搖搖頭。

“怎麽會,小童就覺得你們很配。水心姑娘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但卻是個熱心腸,公子你好不容易有個中意的人,怎麽也不積極一點……”絮絮叨叨、搖頭哀嘆一個勁的指責無痕。

無痕苦笑,你可知那份熱心腸,就是不願意留在我這冰冷的心裏。

探手深入懷中,拿出帶有體溫的那根紅絲帶,在手裏細細的撫摸。擡頭看向水心離開的地方,忽然邪魅的一勾嘴角,把紅絲帶輕輕地放到懷裏,用手壓在上面。

既然不是好人,又何苦裝什麽大度。無痕啊無痕,你本就是個十惡不赦之徒。怎麽能讓到手的獵物逃掉呢?

“小童,咱們明天就回青鳥鎮吧。”是有些事該重新計劃一下了。接過那盤白胖胖的松子,撚起一顆放入口中。細細的咀嚼,緩緩地笑開。

“恩好,我這就去收拾。”轉身悄悄的離開,不去打擾那個虛弱的身影。

水心,茫然的走出院門,先是到朱玉家的分號裏取了些銀兩,便自顧自的向街的另一邊走去。沒有雇馬車,只是憑着兩只腳下意識的走着,看着逐漸褪去熱鬧的路邊,水心緩緩的流下了淚。

說不清這種孤單和悲傷,這裏沒了火龍果,沒了無痕,沒了自己認識的人。然後又歸于平靜,又回到了起點。

恍然隔世。

走着,看着。路邊的野花依舊燦爛着,青草依舊清香,視野開闊了起來,明媚的陽光很快曬幹了臉上的淚珠,點亮了黑漆漆的雙眸。深呼吸,不禁自嘲起來,自己怎麽也像一個小孩子,獨自哭泣起來,看來女子果然是水做的。

順着管道一直走着,不只是過了多久,水心忽然頓住腳步,懊惱的拍着自己的腦門。烏龍事辦多了。只會證實自己的蠢笨,摸摸幹癟的行囊,只有那死死的銀票和銀子乖巧的躺着。無奈的看着頭頂的太陽,摸摸肚子妄圖安撫裏面的空虛。

長嘆一聲,轉身走入一叢樹林,起碼可以找到一些填肚子的食材。但是事實證明,不是所有的樹林都能獵到動物,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找到野果。

藝術來源于生活,卻高于生活。

影視給人們勾畫出一幅美景,令人心馳神往,卻不知那幅景象不是随時可見。就像現在的水心,恹恹的靠在一棵樹旁,盯着地上的一團日光出神。閉上眼開始臆想,給自己一些心理暗示,要知道賣火柴的小女孩,是這個課題最成功的實踐者。只是一個聲音,差點讓水心噴出血來。

“站住,此……此樹是我栽,此……此路是我開…開,要想從此……過,留……留下買路財。”說完貌似很得意,因為聽到了一衆的恭維。

“幾位大爺,小的只是陪着公子出外探親,還希望各位莫要為難。”

“為……為難?哈哈,就就……就為難你怎麽樣,廢……廢話少說。”

“哈哈哈,清脆的笑聲從別處傳來,而且越來越清晰,幾個人莫名其妙的四處看着。那個結巴首領的一揮手,幾個小喽喽便向聲源處跑去。

水心無奈的扶額,原來所謂的千古絕唱是這幾句話,再想想那個結巴,水心當下笑出了聲,越笑越歡,把多日來莫名的惆悵化成一股難以控制的笑意沖出了胸腔。擡眼看着沖出來的幾個人,更是笑彎了腰。那幾個人面面相觑的看着坐在樹樁上的黑衣少年,揮着大刀向她走過來。

“別惹我,我心情不好。“水心收聲站起來,冷冷的看着幾個傳說中的山賊。她瞬間冷卻的面容,在那幾人看來更是不解。腳尖輕點,便掠過他們向那個結巴首領而去,翩然落下擋在那個老奴的身前。

“有吃的嗎?”

“嗯?有有有。”

“那就好”

所以水心為了一餐裹腹,掉入了一個不一樣的人生際遇。紅鞭一閃,朝着那人呼嘯而去。

“啊……啊……。”

林中的鳥驚恐的四散開來,幾個人躺在地上,看着水心悠哉的撫摸着自己的軟鞭,轉頭輕笑的看向他們,紅唇輕啓。

“我數到十,不走的話,我也不會留情。”站直身,開始數。“一,二、九、十。”

“快走,快走。”

頓時恢複了安靜,水心看着那些人飛奔的身影,又是一笑。轉身看向那個老奴,白淨的手伸到他的面前,“吃的”“是、是。”

就這樣,水心得到了一些食物,也認識了一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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