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窮水盡疑無路

古龍在原著裏描述,楚留香和妙僧無花在血海飄香發生之前,見了三次,第一次喝了三天三夜的酒,第二次下了五天五夜的棋,第三次說了七天七夜的佛,從這段描述中,我們足以看出——古龍真的很喜歡奇數……

好吧這不是重點,重點在于,多少是由我促成的楚留香與無花的初遇,現在加上了原随雲,還有絕對廢柴的我。

強調我絕對廢柴的原因是,現在是第一天的晚上,我就已經非常懷念客棧溫暖的床鋪,散發着花香的浴桶,和裝點精美的點心了。

但是對于酒逢知己的那三人而言,一天顯然是剛剛提起了興致,三人在這個時代都是人中的龍鳳,平時知己甚少,楚留香姑且不論,無花和原随雲卻一直是定點BOSS,想來也常常有周圍皆是庸人的寂寞,人一寂寞孤獨就容易變态,所以無花辣手摧花殺了弟弟眼睛都不眨一下,原随雲喜歡把美女的眼皮縫起來建了個處于黑暗中的蝙蝠島,此刻他們都人模狗樣地在船艙裏喝酒,楚留香俊朗迷人,無花出塵如仙,原随雲溫潤如玉,在幽黃燈光地映照之下,是一副不真實的幻景。

我坐在船頭,迎着夜風,将杯裏的酒灑進了湖水。

原随雲的車夫就站在我身邊,将雙手交疊在身前,縮着脖子低着頭,是一副畏畏縮縮的小心模樣,但是我知道他時時刻刻關注着我,不許我稍有異動,因為原随雲吩咐他這麽做。

每當這種時候,我都會想,原随雲真的非常在意我。

但是他為什麽要在意我?他表現出來的獨占欲和獨一無二的溫柔看上去非常像愛情,但帶來的卻不是浪漫和溫暖,而是黑暗與恐懼。

情感方面的事,他從來沒有宣之于口,想來古人總是腼腆內斂,他這樣的世家公子更是如此,而且我時常想,就算他真的愛我,也一點都不讓人感到高興。

我害怕他,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對原随雲,恐懼壓倒了所有其他感情,而變成了唯一,或許黑暗和虛弱的身體實在太過于折磨人,單一的生活也給不了我其他的記憶與思考,所以我只能不斷想着原随雲,想着毫無目标的未來。

未來是什麽呢?在上輩子,放在我眼前的只有兩樣——黑暗和原随雲,黑暗和原随雲是一體的,是共生的,當我看到原随雲的時候,不管他表現的如何溫柔缱绻,如何優雅沉靜,我所看見的,永遠只有散不去的黑暗。

然而人類真是神奇的物種,哪怕軟弱如我,當希望出現的時候,突然也生出了反抗的心思,一直被恐懼所壓制的,被黑暗所籠罩的,對于原随雲的其他情感,慢慢脫離漆黑的泥淖,展現出了它們的模樣。

脆弱的,一擊即碎的愛;厚重的,如潭底淤泥一般的恨。

湖水黝黑,水波蕩漾間,閃動着瑩瑩的光芒,空氣帶着草木清香,其中卻也混雜着腐爛木葉的臭味。

我正嗅着鼻尖那細微卻鮮明的味道,突然這片清淡香味間,就混雜了濃烈的脂粉氣,我皺着眉頭偏頭,就看見這畫舫上的彈琴姑娘,婷婷袅袅地坐在了一邊。

她挽着松松的發髻,五官精致,細細的柳葉眉和如蒙煙雨的眸子,無論做什麽表情,都仿佛籠着輕愁。此刻她溫婉地笑着,蒼白的面孔對比着墨一般的烏發,發絲蜿蜒,纏繞着細細的脖子,落在精致的鎖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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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個給男人以保護欲的女人,蒼白,瘦弱,安靜,羞澀——還有憂郁。

她微笑着問:“夜深露重,公子為何要獨坐船頭?”

我撐着腦袋,歪頭看着她,又看了看船艙中暢談的三人,舉着空杯道:“你不覺得我的畫風,和那三個人不一樣麽?”

“……”

妹子勉強笑了笑,道:“公子說的話真有意思。”

我真想問“你真的理解了麽?”,不過作為一個在現代接受高等教育,在古代也家世良好作風紳士的男人,我也不想為難一個妹子,就敷衍道:“一般一般,不勝酒力,比較喜歡開玩笑。”

我們無言地吹了會兒冷風,妹子似乎終于鼓起勇氣,又發話了:“那位,就是傳聞中的楚香帥麽?”

話畢,她就紅起了臉,是一副不勝嬌羞的模樣。

我不禁感慨楚留香風騷之勝,百無聊賴地點了點頭,道:“正是了,盜帥楚留香。”

妹子聞言,就怔怔地望向湖心,臉上的紅潮還未褪去,眼中的迷戀就轉為苦楚。

“既是香帥,我恐怕也……”說着,眼中就閃起了淚光。

“……”我頓時煩起來了,我想這妹子把我當成什麽了?好閨蜜?男炮灰?——不管什麽我都不想做就是了,于是我又望向湖面,看着夜風中搖曳不定的層層荷葉。

“雖知只是奢望,但也希望能有人執手偕老呢。”妹子卻似乎沒有感受到我的煩悶——也是,聽心音技能向來是屬于金手指範圍,比如說某個吸血鬼啦,或者是大片裏的主角之類的,這個妹子顯然想不到我心裏已經煩她煩的想把她推下去……

“像公子與原少莊主這般,不顧世俗眼光,實在可敬可……啊!!!”

是的,我終于還是沒忍住,猛地伸出了手,想把她推下去一了百了,突然到連旁邊立着關注我的車夫都沒反應過來,待到他反應過來拉起那妹子的時候,我卻因為被妹子手一拉一帶,翻身進了水裏。

冰冷的湖水就這樣劃過了我的皮膚,灌進了我的喉嚨,我沒來得及吸氣,所以直直地仰身沉了下去,水的浮力托舉着我的後背,我聽見模糊變調的聲音,看見水面上搖晃斑駁的燈光……

然而,在刺骨的寒冷之後,我突然感到了一種無邊無際的放松。

沒有什麽再能捆綁住我了,寒冷不能,黑暗也不能。

原随雲也不能。

……

我想我又在做夢。

不知為什麽我能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

不過也很明顯,因為在這片場景中,草木繁榮,陽光澄澈,路過的侍女恭謹地行禮,花一般的容顏上是天真的笑意——我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場景了,除非是在夢中。

夢中的我分花拂柳地走過花園小徑,草木花枝茂盛富有活力,層層疊疊地遮住我的視線,我仿佛在玩第一人稱視角的游戲一般,左拐又轉,一片柳暗花明之後,在平靜無波的湖畔,我看見小小的原随雲,安安靜靜轉過了身。

他只有13、4歲,是還沒長大的模樣,穿着寬松的練功服,玉白的額頭上帶着細細的汗珠,臉頰染上紅潮,粘着細碎的烏發,如同烏木上的紅梅,美得驚人。然而那雙沒有焦距的眸子,仍是空洞的黑井,虛無又寂寥,沒有煙火氣。

我緩緩地走過去,新草細細碎碎蹭過鞋面,沙沙作響。

我就這樣走過去,在原随雲露出笑臉要說話的那一刻,把他推下了湖。

……

我醒了。

我想我睡了很久,以至于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的景象都是模糊的,帶着好幾層重影,而待到我能清晰視物時,我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場景,熟悉又陌生的人。

黃木床梁,煙霧似的青紗帳,萦繞鼻尖的是淡淡的藥香。

大約五六十歲的男子,正坐在我的床頭,看到我醒來,露出激動又撫慰的笑容,很多年前我也看到過這樣的場景,如今不知為何突然清晰地回憶起來。

那時候,我毫無頭緒地來到了古代,小心翼翼不敢說話,四顧茫然不知所措,不再年輕卻依舊俊朗的男人,他向我露出溫和的笑容,眼中帶着憐惜和憤怒:“小弟,你同我回山莊,山莊有名醫,環境也更好些。”

雖然心底有一個聲音說,這溫柔并非是給自己,我還是情不自禁地受到感染,心下安定。

如今他更老了些,比起上次見他,他又多了皺紋,胡子也夾雜了白色,只是神情還很堅毅,眼神還很明亮,只是比從前的冷硬,也更多了些溫情。

他望着我,聲音很輕,就仿佛提高了聲音就會吓到我似的,他說:“小弟,我們回家。”

我的思維前所未有的活躍,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楚,回憶沖刷着貧瘠的腦溝,這一刻,我仿佛從非人間的某個鬼域回到了人間,以至于心頭發燙,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說不出話,簡直連滾動喉結都困難,我覺得自己似乎被壓在千斤巨石之下,渾身已痛到沒有知覺,但是就算是千斤巨石,也恐怕不能令我早已麻木的心有任何動容。

而此刻已然麻木的心髒,突然又前所未有的疼痛,仿佛用榔頭敲碎了外面結痂發硬的殼,用火燒着裏面新長的嫩肉,我在這一片疼痛之中,感覺到眼淚模糊了眼眶,淚水浸濕了耳畔。

這一刻我忘記了一切,只想說一句——“大哥,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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