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因為葉沐這麽一摔, 直接就影響到黎染拜托她去沈之越面前刷好感的發揮。

葉沐的腦子一直是懵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想，自己咋這麽丢人，咋還能坐在沈之越面前侃侃而談, 她是瘋了嗎？！

反觀沈之越, 他一直保持着笑容, 看上去很有風度, 也很有禮貌。

可他心裏在想什麽，是不是還在回味剛才那一幕？他是導演, 他有職業本能，他是不是已經在取材了，已經在思考将那個瞬間放到電影裏該如何呈現了？

結果就是，直到沈之越離開, 葉沐都沒說到關鍵核心問題，全程都在開小差。

但好在黎染什麽也沒說, 還留下來多陪了她幾分鐘, 讓她不要往心裏去。

這怎麽可能不往心裏去啊！

葉沐嘴上答應着, 心裏咆哮着。

此後一整天, 她都很沮喪, 逛景點都沒心情, 每隔幾分鐘就會想到給沈之越的“見面禮”，看到臺階心裏就發憷。

後來，黎染抽空發了微信過來, 說沈之越還問起她怎麽樣, 看來她那些發言, 令沈之越留下了深刻印象。

葉沐不由得哀嚎：“你确定印象深刻是因為我那些發言嗎, 我都不記得我自己胡說八道了些什麽！”

……

傍晚, 葉沐提早回了別墅，就躺在沙發上裝死。

幾分鐘後，嚴潤的微信過來了：“今天竟然沒有曬圖，良心發現了？”

葉沐欲哭無淚：“如果我告訴你，那是因為我今天心碎了，受傷了，你相信嗎？”

嚴潤發來幾個問號。

葉沐就将白天的事描述了一遍，還特意補充了一句：“陌生人也就算了，圍觀得再多我也不怕，但他是沈之越啊沈之越，我最崇拜的學長！”

嚴潤發來一小段語音，全是他的笑聲，又發來一連串捧腹大笑的表情，氣得葉沐想和他絕交。

然後，嚴潤說：“起碼現在，你已經是他印象最深的學妹之一了，他一定能記住你的名字。”

葉沐：“可我一點都不高興。”

正說到這，黎染的電話打過來了。

就聽黎染說，過兩天他們這部分拍完了，會在沙灘上露營一晚再離開，沈之越還特意說叫葉沐一起來玩。

葉沐猶豫了好一會兒也沒答應下來，黎染卻說已經把她的名額預留出來了，還說是沈之越花錢，說他對劇組的人都很大方。

直到電話挂斷，葉沐嘆了聲，将情況報告給嚴潤：“你說我去不去？”

嚴潤問：“那你想去麽？”

葉沐說：“說實話，想去，也不想去……”

嚴潤說：“你想去，是因為你想靠近偶像。你不想去，是你覺得之前的事太丢人。可他既然邀請你了，你就有臺階下了，這也是一個洗刷屈辱的好機會。興許你去參加了，一起玩一鬧，讓他記住你後來的表現，就會把前面那茬兒忘掉了。”

這麽一聽也有道理。

可葉沐還是不放心：“那我問你哦，如果你是他，你會因為後面的接觸，就忘記前面的嗎？”

嚴潤：“不會。”

葉沐：“……”

嚴潤：“這麽有紀念意義的一幕，要銘記一輩子。還要時不時拿出來回味一下，一想起來就想笑。可惜，我不在現場。”

葉沐：“你去死吧！”

……

後來兩天，葉沐依舊會去那片沙灘消磨時光，在同一家餐廳，吃着同樣的早午飯。

不過黎染的劇組已經換地方拍攝了，葉沐壓力小了不少。

她對攻略上那些景點也沒什麽興致，既然是來度假的，自然就要癱着，感受陽光海岸的浪漫氛圍，大熱天的到處跑一身汗，有什麽意思呢？

葉沐還随身帶了一本書，有時候在餐廳裏碼字，有時候就在躺椅上看書，看累了就眯瞪一會兒。

當然，期間她也反複橫跳過幾次，考慮到底要不要參加黎染說的沙灘露營，節目可能很豐富，還能吃燒烤，還有篝火晚會什麽的。

結果，就在葉沐猶豫不決的時候，黎染直接殺到她住的別墅區，将她帶走。

葉沐懊惱着來不及打扮，黎染卻說：“大晚上的，篝火那麽一照，所有人都好看得不得了，還打扮什麽呀。”

等到了沙灘上，發現那邊的露營設備都開始搭建了，有人在準備食材，有人在支帳篷，有人在拼接桌子和搭建移動廚房，還有人在擺弄篝火爐。

葉沐放眼一望，只見沈之越也在人群中忙碌着，每個人都在各司其職。

差不多忙活了将近一個小時，所有人都歇下來，人數不算多，黎染小聲給葉沐介紹了一圈，讓她大概有個數。

葉沐是陌生面孔，又是個漂亮女生，劇組的人對她十分友好，還有人先把食物和飲料遞給她，尤其是知道她請大家喝過冷飲之後，态度更是熱絡。

其中有一位A組的攝影師表現得十分殷勤，他的身影還時常出現在葉沐和黎染周圍，關注着她們的需求。

葉沐和黎染也是要交畢業作品的，其中一項就是廣告片拍攝，當然是以小組為單位，幾個同學協同完成。

葉沐見對方這麽熱情，就趁機問了一些攝影心得和技巧，畢竟這種實戰經驗遠比學校學到的要實用。

攝影師講了将近十分鐘，直到被人叫走，葉沐才拿出手機，趕緊将剛才的重點記下來。

不會兒，旁邊又坐下來一個人，她以為是攝影師回來了。

誰知一擡頭，就對上沈之越。

沈之越看到她的筆記，問：“出來玩還要做功課？”

葉沐說：“為了畢設啊，怕小片拍不好，拉低分數。”

畢設的其中一項，就是一分鐘以內的廣告小片。

沈之越問：“故事想好了麽？”

葉沐點頭：“想了幾個，但都不是很滿意。”

她以為沈之越只是随口一問，沒想到他卻說：“講講，看能否用一句話概括出來。”

葉沐一怔，遂開始組織語言。

一句話是辦不到了，但三句話還能說清楚，她說了五個創意，前面沈之越都皺眉搖頭，到最後一個才若有所思。

沈之越：“這個最有意思，可以用。”

葉沐：“真的？”

其實葉沐也更喜歡最後一個，但她又怕自己是當局者迷，這會兒有了沈之越的肯定，信心多了幾分。

沈之越說：“等你擴充故事之後，一定要注意起承轉合，如果不能做到虎頭、豬肚、鳳尾兼顧，那就選虎頭、鳳尾，或者豬肚、鳳尾。廣告片時長短，要保證敘事完整還有意思，難度是很大的，就算是專業人士也未必做得漂亮，所以不要有壓力，先明晰自己最想要呈現的重點，不要貪心，一定要穩。”

所謂的虎頭、豬肚、鳳尾就是敘事結構的三種比喻，指的是開頭、過程和結尾。當然也有人說是風頭、豬肚、豹尾，意思都大同小異。

這些基礎知識葉沐自然是有的，鏡頭語言也是必修課。

葉沐聽得認真，心裏更是興奮得不得了，當然不只是因為近距離靠近沈之越，主要還是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能跟大神取經。

葉沐便争分奪秒的問了好幾個問題，沈之越也回答的頗具耐心，到後來還從工作包裏拿出一個手繪本，一邊翻一邊跟她将鏡頭語言的法門。

做導演的什麽都要會一點，不只是攝影、演戲，對劇本的閱讀理解，對人物的解讀，對敘事結構的把握，還要會畫圖，會寫臺詞。

有時候導演和攝影師溝通運鏡，就靠随手畫的分鏡圖樣來提示，畢竟語言描述不夠直觀，而圖樣就像是寫作時用來參考思路整理的大綱。

有些圖樣，簡直可以說是藝術品，直接拿去改成漫畫都夠了。有的圖樣拿出來一看，就能從中讀到導演的氣質風格，是龍飛鳳舞、飛沙走石，還是細膩到極致，韻味深遠。還有的可以一眼看出導演的思路，什麽時候特寫，什麽時候遠鏡，什麽時候突出情緒，什麽時候加緊節奏，如何遞進，其中的關系是什麽，全都囊括其中。

就在葉沐感嘆沈之越的手繪分鏡時，沈之越說：“你要實在找不到感覺，就找一本和你故事感覺貼近的漫畫，參考一下那裏面的分格。當然，我不是讓你去抄，而是去找感覺，去學習那裏面的邏輯。這可以幫你梳理思路，知道該從哪個鏡頭進入，哪裏轉，哪裏出。”

葉沐思考了片刻，說：“其實節奏部分我還很糾結，不知道是要短平快，還是慢下來，将重點放在細節刻畫上。”

這也是所有同學都會面臨的問題，就因為敘事節奏沒有“最好”，所以才難選。有人平鋪直敘，娓娓道來，有人掐頭去尾，開門見山，放棄留白，也有人會豐富內涵，弱化沖突，注重抒情和意境呈現。

不同的敘事手法就會有不同的人欣賞，但絕對沒有任何一個，能稱得上完美。

沈之越便這樣說道：“如果你要從得分的角度出發，我會建議你放慢節奏。這是畢設老師的口味，他們基本上都不太喜歡短平快的東西，底蘊不夠，回味的空間也小。但如果将來你要做這行，要進入市場，短平快才能以最快速度吸引眼球，慢節奏的東西大多數人都沒耐性。當然短平快也會損失內涵，沖突和矛盾都浮于表面，看的時候覺得精彩，看完了想都不想。這就要看你怎麽取舍了。”

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叫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還是說這是交淺言深，總之沈之越輕描淡寫地輸出着，葉沐飛快地記錄着，思路始終緊追着他。

大概是太入迷了，葉沐也不知道黎染是什麽時候離開的，等回神的時候，另一邊的位子已經空了。

沈之越也站起身說：“你先消化吧，我去抽根煙。”

……

沈之越離開後，葉沐又在手機上補充了幾句。

不會兒，黎染的經紀人坐下來了。

他沒問黎染的去向，而是說了這麽一句：“想不到沈導跟你這麽聊得來。”

葉沐禮貌地笑笑。

她很不喜歡黎染的經紀人，除了他和黎染那段故事之外，還有這個人帶給她的感覺，實在是算計太多。

經紀人又道：“聊這麽久，別忘了加個聯系方式。”

葉沐：“不用吧，只是萍水相逢。”

經濟人卻笑了：“如果你以後要進這個圈子，多一個前輩照應，會更順利。”

葉沐皺皺眉頭，道理她是明白的，功利一點想，如果她要進廣告圈，有沈之越這樣的大神學長在，她會更容易摸到捷徑。

有時候，人脈即運氣。

可她現在的想法還比較單純，她不是不知道“關系”有多重要，畢竟有葉之鳴這樣的活教材在，然而眼下對她更重要的，是她對沈之越的欣賞，以及沈之越的良心建議。

剛才那些話，已經算是“提攜”了，有些人花錢去聽課，都未必聽到這麽多精髓，其實沈之越完全可以不跟她說那麽多的，那也不是他的責任。

如果因為沈之越一時好心，她反手就利用起來，将他視為一條晉升之階，她會覺得自己很惡心，很low，還說什麽對他只是欣賞和崇拜呢，目的分明就不單純。

葉沐沒說話。

經紀人又換了個說法：“還有我們家小染，你們是好閨蜜，有些關系處理好了，以後小染還會有拍沈導戲的機會。”

這話說得含蓄，卻夾雜了一點道德綁架。

好像若是她太過清高，沒有去和沈之越拉攏好關系，不僅會影響自己，還會影響好閨蜜似的。

可葉沐就算聽得不順耳，也不會表現出來，她如今已經是半個社會人了，早就過了将喜怒哀樂都挂在臉上的年紀了，被不相幹的人掌握了她的情緒走向，對她也沒有好處。

這一點，她還是跟陸晟學的。

陸晟看似和誰都能談，但葉沐卻感受得到，有些買家和合作方他并不喜歡，可他從不當面表現出強烈的厭惡。

而對于不喜歡的人或不喜歡的話題，最好的辦法就是轉移。

于是，葉沐問：“咦，黎染呢？”

經紀人“哦”了聲，說：“剛還在，應該是去洗手間了。”

葉沐又問：“洗手間在哪個方向？我也去。”

經紀人似是遲疑，但還是指了一下方向，跟着站起身：“我帶你去吧。”

葉沐也不好拒絕，就跟着他往營地外走。

這裏距離網紅店有幾百米，附近只有一塊公共休息區，洗手間就在休息區的後面。

一路上，經紀人又作了一番葉沐的工作，葉沐只是虛應着，并不許諾什麽，直到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休息區。

經紀人說他就在外面，随即坐下來刷手機。

葉沐一個人去了後面，就着微弱的照明摸索着。

眼瞅着洗手間就快要到了，這時空氣裏忽然響起某種詭異的聲音，好像是……

葉沐：“…………”

那種聲音她并不陌生，腳下當即頓住，不可置信地看向幾步外的移動更衣室。

說是更衣室，其實就是幾塊布圍起的遮擋罷了，并不堅固，也不隔音。

但這還不是令葉沐最驚訝的，她最震驚的是那女人的聲音，怎麽聽上去有點耳熟？！

葉沐在原地石化了許久，終于在雙方盡興地發出最後一聲嘆息之後，靠近了兩步，發出一聲“嗯哼”。

這聲之後，四周就陷入了死寂。

葉沐想了想，又有點擔心是自己認錯人了，便拿出手機給黎染的微信發了個表情。

與此同時，更衣室裏傳來提示音。

果然是黎染。

葉沐一時五味雜陳，又發了一條消息過去：“你經紀人在外面坐着，你出來後從後面繞着走哈。我先去洗手間了。”

葉沐很快進了洗手間，還刻意在裏面多磨叽了一會兒，就是給足黎染時間，希望不要出去就撞見，那樣真的好尴尬。

沒想到幾分鐘後，黎染卻來到門口，還叫道：“小沐，你還在嗎？”

葉沐一驚，走出來就見黎染正在洗手、補妝。

黎染整理好自己，就拉着葉沐往外走，邊走邊說：“抱歉啊，我不知道你會過來。其實我也想和你說的，但是又不好開口……”

葉沐倒沒怪罪黎染，她又不是她男朋友，只是人還有點震驚。

兩人一路往外走，就見黎染的經紀人也從椅子上站起來了，葉沐本想拉着黎染躲開，不想經紀人卻朝這邊掃了眼，又若無其事地踩下臺階。

葉沐忽然就不懂了，又好像一下子懂了什麽。

所以，經紀人是知道的，所以，黎染應該不是第一次了。他可以當作沒看見，她也無所謂，但她消失的時間太久，經紀人只能來找人？

回去的路上，葉沐一直沉默着，腦子很亂。

等回到營地，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另一茬兒——和黎染幕天席地的男人是誰？

想到這裏，葉沐的眼神就不由自主的往在場的男性身上瞟，腦海中還過了好幾個人。

當然，其中她最熟悉的是沈之越。

而現在，沈之越并不在這裏，似乎在他們結束談話之後，他就離開營地了？

頓時間，葉沐整個人都不好了——不會吧！

這就是幻滅的感覺嗎？！

可是，可是……如果真是他，那這不就是潛規則嗎，那經紀人還找她當說客幹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