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沈敘
分數下來了,對我來說不算壞,對我媽來說不算好。她讓我複讀,我爸說這個分數可選擇的也多,針對這件事,我媽把周嶼煥和他媽一起叫來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的事情成了兩家人共同讨論的重點,我媽說這樣顯得他家足夠重視我,可如果真的足夠重視,應該讓周嶼煥做的每一個選擇也把我們家拉進去。
那天的讨論很激烈,我媽拐彎抹角地表述了如果我上不了一個好大學,以後的工作可能很難找。他媽聽懂了言下之意,說畢業之後可以去她公司工作。
這正是我媽想要的,訂婚期限太遙遠,她總得要些保證才敢給我的人生做決定。
于是那年,我上了一個我媽看不上的學校,學的會計,我媽說握財如握命,要是我把這裏頭的門道都學會了,他家不得不高看我一頭。
我大二那年,溫鎖回來了,她的乍然出現,會引發很多隐患,我曾嘗試着問周嶼煥這個問題,他對她好像并沒有什麽興趣。
我逐漸放下了心。
但有一天,我們還是因為她吵了起來。
那天我們在五芳齋吃飯,看見了她,我特意跟她拼了桌,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善良一點,有活力一點,我知道溫鎖這種人渴望什麽,害怕什麽。
她不敢跟我搶的。
可是那天他們對視了。
那天的陽光打在玻璃上,很刺眼,他們的眼神在空中相遇,很長時間沒挪開。
這很難不讓我多想,等溫鎖離開,我問他為什麽要朝她看。
他眉頭擰了一下,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沒回答的必要,問我吃飽了沒有。我拍了一下桌子,小馄饨的湯汁灑了出來,“你避開這個話題幹什麽,我問你為什麽要朝她看。”
他胳膊肘支在桌面上,頓了兩秒,然後抽紙把湯汁擦幹淨,“這個對視沒有任何意義,但這不是你想要的回答,你一定要在這個眼神裏琢磨出一點背叛的味道,想聽我認錯,想讓我承諾跟她撇清任何關系,這樣會滿足你的探究欲,可是,事情本身并沒有這麽複雜。”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我的撒嬌變成了胡攪蠻纏,他的耐性變成了絕對理智的分析,這種事态并不樂觀,因為這意味着我從“他喜歡的”,變成了“可以結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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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給我一個承諾不行嗎,承諾你永遠不會喜歡她。”
門開了又合,有人到櫃臺點單,他把擦湯汁的紙扔進垃圾桶,點完單的那個人在找座位,從我後背擦着過,我往一旁挪,腿不小心碰到了桌子,小桌穩定性不高,湯汁又搖搖擺擺。
他把我扶起來,給我擦身上濺出來的湯汁,白色裙子沾了污漬很顯眼,我一下沒了游玩的心情。
我說我要回家。
他說好。
即使他一路體貼入微,但仍沒給我那個承諾。
這種微妙的警惕感一直延續到九月底,聽說他媽又辦了一場聚會,我媽臨走的時候心情不是很好,随口嘟囔了一句:“原來溫鎖她媽是找到了靠山才從哈爾濱回來的。”看我在聽,繼續說,“她們兩個開始合夥做生意了,這股入股,還能分得清的?也就是周家沒第二個兒子,否則這婚姻也得綁在一起。”
說完她自己都愣了,似乎察覺到其中的威脅,正色道:“你最近跟他怎麽樣?”
“挺好的。”
“那就行,保持住。”
她走了之後,我獨自在房間呆了很久,我不敢跟我媽說我跟周嶼煥的近況,她知道了一定會逼迫他的,我們的關系已經岌岌可危了,要是再來一個人對他使臉色,他估計更把這段戀情公事公辦了。
我給他發信息,讓他出來陪我,他讓我過去,說家裏有人。我跟他說不過來就看着辦吧。
那天我特別焦躁,我一直沒等到他的回音,我嘗試了更過火的方法,我把最近要考的知識點全撕了,我說我不念了。
他回:【好。】
我的意識一直停留在他拉我往前的階段,可我扶不上牆,從他慢慢減少對我的栽培能看出來,從他不再關心我的成績能看出來,還有現在,他直接對我的自暴自棄給予支持。
我很煩躁,我哭了很久,又把那些碎紙全都撿起來,找到上次他落在我這兒的煙盒,把碎紙塞進去。
我打車到了他家門口,看見杜迦佑正往裏走,我拉住他,讓他把東西帶給周嶼煥。他沒搭理我,我把煙盒塞到他口袋裏,他不耐煩地低罵了一聲,但還是往裏走了。
這是我遞出去的信號彈,他要是願意給我粘,說明還願意慣着我。後來,我不停地給他打電話,打到第七次的時候,他終于接了,我跟他說了很多,聽見他笑的時候我才松了口氣。
那天,他給我講了三個小時的題,結束之後我問他在哪裏,他說在房間,我讓他給我拍張照。照片裏,陽光并不好,天邊泛起了陰雲,而讓我心情徹底跌入谷底的不是這樣的天氣,而是我在玻璃的投影裏,看見了溫鎖。
誤會會越滾越大,即使我多次試圖甩掉它,但空閑的時候它總會爬上來。我讓自己穩住,看了眼日歷,不到半年我們就訂婚了,那時候很多事情都會奔着合法而去,任何插進來的人都會被罵得體無完膚。
我得忍。
矛盾在冬天爆發。
今年杭州并不冷,陽光好,風不涼,很适合野餐,我約了他幾次,他都沒空。我急了,問他跟誰在一起,他說跟杜迦佑在做研究。
我讓他別每次都拿杜迦佑當幌子。
他不說話了。
我又問他跟溫鎖什麽關系,他說沒關系,我說沒關系她會出現在你房間。
他又不說話了。
我繼續說:“你的房間什麽時候讓外人進過,你倆要是真有什麽大大方方說出來,藏着掖着有意思嗎?”
“你有意思嗎?”他反問。
他一反問我就更加把猜測坐實,我挂了電話,報複心逐漸加重。
如果不是事情已經發生,我根本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巧合,在我攢着一把勁想讓周嶼煥後悔,在我喝了幾瓶酒之後,焦穆給我打電話了。
到了酒店我的意識已經混沌,我不記得是誰先主動的,也忘了具體過程,當我醒酒的時候,我們的衣服在地上亂躺着,我身上沒有痕跡,可我又能感覺出痕跡來。
我打了焦穆一巴掌,沖了澡,要回家。到了酒店門口,他把我抱在懷裏,我罵了他一頓,讓他松開,他一點沒氣,還問我耳朵冷不冷。
我很久沒體會到這種感覺了,所以我沒立即推開他。
不知道我們抱在一起有多久,不遠處的車燈突然閃了一下,我側頭看,血液瞬間凝固,猛地推開焦穆。他也朝那裏看,周嶼煥的車子緩慢地開過來。
到我們兩米外停,我慌了神,連忙跑進了車子裏。我跟他解釋了一大堆,有些前言不搭後語,有些自相矛盾,但他并沒有被我的手忙腳亂所感染,他甚至穩到給他媽打了電話:“媽,我現在有事,晚點來接你。”
然後挂。
車內安靜得恐怖,車燈仍然照着前方,焦穆朝我們這投一眼,又朝自己的車子走去。
周嶼煥調轉了方向,緩慢地踩動油門,在焦穆把車子開出來的時候,車速猛地飙升。
“周嶼煥!”我哭着拉住他,“別這樣,別這樣,我很害怕。”
撞擊聲轟然而來,我吓得抱住了頭。
他倒是沒有失去理智,他就是想單純地撞他一下,車頭穩住的時候,焦穆第一時間下了車,敲窗戶,問周嶼煥想幹什麽,周嶼煥理都沒理他。他敲得更使勁些,周嶼煥不耐煩地按下一點窗戶,從縫兒裏回:“一邊呆着。”
然後關上窗,看了一眼我臉頰的淚,我盡可能表現得像受害者一些,可這完全激不起他的保護欲了。
“他睡我女朋友,我毀他一輛車,你說這筆買賣,誰吃虧。”
他面無表情,我真猜不透他的情緒,但是他平常不會說這種話的,不禮貌,太直白,他向來都小心地照顧着我的自尊心。可是現在他這樣說了,就說明他把我完全摘開來,談論這件事的态度,像罵宗閑前陣子沉迷于娛樂圈的八卦新聞一樣散漫。
一切處理完的時候,他開車送我到家門口,沒立即表态,抽了三根煙。在他抽煙的過程中,我跟他講了我們從小到大的事,講那次我瞞着他去泰山哭了一路,講這些年我耍的小脾氣,講我的忏悔,講我以後會怎麽做。
很多。
最後一根煙抽完,他說行了。
“行了”跟“分了”的意思一樣,我知道他現在很生氣,也勒着性子沒爆發,但我始終相信我們不會就這樣結束的,我可以給他時間消火,我以前做過很多對不起他的事,最終他都原諒我了。
我繼續說。
我說我可以等,等我們都冷靜下來再聊,我還有很多話要說,可他按了解鎖鍵,車子發出“啪嗒”的聲音,是他逐客的信號。
我下了車,在冷風中,我看着他的車逐漸遠去,我給他充足的時間,但這麽多天過去了,我沒等到他一通電話。再次見面,是我看到了一個共同朋友發了動态,裏面有他,我連忙趕去了那個地方。
那是郊外,他們在一片空曠的草地上搭起了架子,有彩燈,有法式的餐桌,上面擺着幾排酒,氛圍感十足,幾個愛玩的人放着音樂蹦起了野迪。
他坐在一旁抽煙,身邊有兩瓶開蓋的酒,圈裏人都知道他分了,就有幾個女孩兒湊上去,趴在他耳邊講話,他沒挪開,這麽多年,我首次看見他沒挪開。
他是這樣的人,一是一,二是二,有原則有底線,手把手地拉你往前,感情裏給你自由和安全感,戀愛期間把身旁的警戒線摒得死死的,對其她女生保持準确的安全距離。
他戀愛時能做到這個樣子,可是他從不做舔狗。所以當我作到這種程度時,是等不到他來哄我的。
于是我去找他,這段感情中,我沒主動過,他也許在等我的主動,所以我坐上了他的副駕。
那天周六,他看着沒什麽精神,好像一夜未眠。我上車的時候,他正擰着鼻梁醒神,我掃了車內一圈,看見置物架上有兩杯黑咖,找到了話題,“你喝了兩杯?”我怕這話又有探底的意思,加了一句,“是不是最近很忙?”
他也朝置物架看了一眼,“嗯。”然後頭朝後仰。
我驚覺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因為我那天發現的線索不止兩杯黑咖。
還有一根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