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兩人走到街角,并排坐在一條長椅上。行人零零散散經過。
明明彼此完全不熟,但她們的臉上卻好像沒有一絲尴尬。
餘清放松地靠着椅背,看了下網速,還可以。
她一邊劃動着手機頁面,将游戲性別改回了“女”,一邊問道:“詭姬,你選什麽?”
“打住打住,別再叫我詭姬了,你不覺得很奇怪嗎?”粉發女生向她伸出一只手,“我叫薛思怡,游戲id414141。”
餘清伸手回握她,“我叫餘清,游戲idFish就是魚。”
薛思怡仰頭一笑,“有緣啊有緣,沒想到我們都喜歡用諧音起名。我還是用詭姬,你呢?”
餘清脫口道:“焰吧。”
薛思怡眉毛一擰,有些不滿,“你這是看不起我?”
[焰]是一個依賴于隐身的刺客,[詭姬]的大招卻很容易就能破掉[焰]的隐身狀态。
餘清搖搖頭,“總體來說,焰其實并沒有太被詭姬克制。我選焰只是因為比較熟悉而已。”
[焰]不是野核(以打野為核心輸出)刺客,更偏向于藍領打野,不用吃太多經濟,可以把經濟讓給中單和射手。
上一世,因為木木喜歡用中核,并且不喜歡中野雙C(C位,核心位置),相反,他最喜歡的是打野給中路當狗的玩法。而且受S6賽季版本限制,許多野核角色都被削弱了,所以,[焰]成了餘清選用頻率最高的一個角色。
薛思怡翻了下餘清的角色戰績,疑惑道:“不對啊,你戰力高的角色都是野核,列表前排都看不見工具人打野。而且藍領野一般都不太好carry,難不成你巅峰賽積分是靠路人隊友混上去的嗎?我才不信。”
聽到她的問題,餘清微微一愣。
這個時候的她,好像确實更喜歡玩野核。
不對,應該說,她從始至終都更喜歡野核角色。
但是隊友從沒想過讓她當C,為了和隊友打配合,她只能強迫自己改變原有的習慣,把藍領打野練到極致。用最少的經濟做盡可能多的事,最終她還是拿到了春決的FMVP。
假如這一世重回賽場,不知道她能不能暢快淋漓地玩自己最喜歡的那些角色。
餘清:“其實對這個游戲來說,solo看不出太多東西。要不,我們幹脆組隊排位一局?”
薛思怡點點頭,馬尾跟着她的動作一搖一晃,“那你邀我。”
兩人的段位都很高,但現在是暑期的傍晚,玩家一點也不少,依舊沒多久就匹配完成。
餘清排在藍色方第三個位置,需要ban一個角色,她随手ban了[石獅],一個經常被禁,已經在ban位買房的輔助,既能開團又能保C。
禁完之後她預選了[魂士],曬出上局15-3-8(擊殺次數-死亡數-助攻)的超神戰績,發出請一樓隊友幫搶的信號。
[魂士]經常出現在MPL賽場上,是個中後期角色,人頭越多,大招傷害越高,而且自身位移多,還可以和魂靈交換位置,追擊和逃跑都很強,但就是格外怕控制,容錯率很低,職業選手也常有翻車的。
大概是覺得餘清戰績靠譜,一樓毫不猶豫幫她搶了[魂士],和她交換順序,來到三樓。
接下來是紅方的前兩個玩家選擇角色。
紅方一樓選擇[鏈使者],一個在對局前期就非常強勢的刺客。餘清的[魂士]與之正相反,前期較為弱勢,刷野速度比較慢,且技能傷害不高。
紅方二樓選擇[吟游詩人],清兵快,可以快速支援轉線,一個手很長的炮臺法師。
輪到薛思怡選角色,她毫不猶豫鎖定了[潮汐],同樣清線很快,前期可以幫助餘清的[魂士]守一下野區。
“兄弟們,打開麥,多交流。”她們這邊的射手說道。
又是兄弟這樣的稱呼。
餘清不禁想到,這個游戲局內的系統信號也是稱玩家們為兄弟。
她打開語音,有些較真地說:“不要叫兄弟,中野都是女生。”
射手:“哈哈,四海之內皆兄弟嘛。”
上單突然也插了進來:“我和輔助也是女生。”
射手差點自閉。
隔了一會兒,他無奈說道:“行吧,我一拖四,辛苦輔助妹子跟我。”
薛思怡翻了個大白眼,“你還是先好好對線,小心被對面射手克死。”
射手語速很快地說道:“行行行,總之大家都好好打。”
進入到加載頁面,餘清看見對方中野的id之後,揚了揚眉,“這把有意思了。”
薛思怡偏頭看她一眼,“怎麽?”
餘清:“對面中野是職業選手,好像是VWV的。”
時間有點久遠,VWV的首發也換了幾波,餘清不清楚自己是否記錯了戰隊,但對面是打職業的,這點她可以确認。
薛思怡皺了皺眉,“真的嗎?那這局估計有點涼,我們都沒配合過。”
餘清淡淡道:“假如是VWV,應該也不難打。他們戰隊只有射手強勢,中野都一般。”
“好家夥,我咋沒看出來你比我還狂?”薛思怡撇撇嘴,“職業選手再怎麽說,肯定也比我們這種正式比賽都沒打過的人強,還是小心點吧,我才不想六分鐘被推平。”
而她們的射手,在聽到對面是職業選手之後,整個人一下就不好了。
剛進入游戲,他就在聊天框發道:[對面的打野大哥求別針對]
[慢點推]
[鏈使者]:[OK]
餘清操縱[魂士]走出自家泉水。
對面這樣的陣容,大概率會來她們野區反藍。假如餘清不認識中路玩家,只會選擇避戰,先去打紅buff,或者幹脆去對面,和他們交換野區。
但是薛思怡在選陣容時,明顯照顧到了餘清。那她覺得可以試試防守。
餘清開麥道:“麻煩上單和輔助先來守一下野區。”
她拿着刀,蹲在藍buff側邊的那個草叢中。
[鏈使者]前期過于強勢,果然大搖大擺地就帶着輔助[巫醫]來到她們的野區。與此同時,本在清兵的薛思怡突然後退,一個擡手,浪花精準地砸到[鏈使者]頭上,搶先将他控住。
說好的謹慎呢?
這想要打架的心都快沖出屏幕了。
餘清笑了笑,手下的[魂士]也及時跳了出去,一技能砍在[鏈使者]身上,當然,傷害刮痧,并沒有對[鏈使者]造成太大威脅。[巫醫]瘋狂給[鏈使者]加血,把他的血量又提了起來。
但是,她們的上單[泰坦]和輔助[飛羽]緊跟着交出了一技能,[鏈使者]陷入危機。緊急之中,對面中單[吟游詩人]及時放出技能,[鏈使者]得以殘血往回撤。
VWV基地內,打野阿亮的表情有些不爽。
他沒想到,這又不是五排,[魂士]竟然會有三個隊友幫忙守野區。
幸好[泰坦]和[飛羽]還是遲了一步,沒有第一時間趕到,不然他恐怕已經被殺。
餘清同樣有些感慨。在隊內時,她大部分時候都是當工具人,把野區讓給隊友。今天這樣的體驗,還真不多。
[魂士]:[謝謝。]
想到射手剛才稱呼的“兄弟”,她又補充道:[謝謝姐妹。]
在輔助[飛羽]的幫助下,餘清很快刷完野區升到四級,埋伏在了下路草叢中。
對面射手有保命技能,餘清現在傷害也不夠,應該抓不死他。但她還是選擇跳進對面防禦塔,打算消耗射手一波。
沒想到,對面射手仿佛就是個演員,亂放技能,以一個奇怪的角度閃現撞牆,直接被餘清收下人頭。
“First Blood!”
這道提示音卻是來自于上路。
在餘清擊殺射手的前一秒,她們的上單[泰坦]被對面三人越塔強殺,交出第一個人頭。
此時,薛思怡和對面法師對線也有些吃力。[潮汐]和[吟游詩人]手都很長,但她血量損失得更多,已經漸漸被對面壓回塔下。敵方小兵已經進了她們的防禦塔,她不敢回城,只能卡着走位清兵。
突然,從上路趕過來的[鏈使者]從草裏躍出,一技能鎖鏈拴住了薛思怡,然後二段位移無視地形突進到塔中。對面輔助[巫醫]也緊随其後,為扛着塔傷的[鏈使者]加血。薛思怡血量唰唰地掉,對面[吟游詩人]還在後頭遠程poke消耗。
眼見薛思怡很快就要倒下,餘清卡準位置,用二技能閃現進來,剛好替薛思怡頂住了身後[吟游詩人]的技能。同時把對面正準備撤出塔的野輔二人,再次撞進了她們家的防禦塔。
救人加反制,薛思怡被餘清這一番操作秀到了,都不管自己正處于危機之中,興奮地說道:“6啊。”
随着餘清的控打斷了[鏈使者]的技能,薛思怡嘴上說着,手上動作也沒停歇,連忙閃現逃出。塔傷太高,餘清又補了個大招,釋放魂靈穿過對面野輔二人。
“Double Kill!”
還未陣亡的[吟游詩人]手很長,待在很安全的塔下,用大招掃到餘清。餘清手快點擊與魂靈交換位置,絲血逃生。
薛思怡吹了聲口哨,“剛才那波謝了。”
餘清:“不客氣。”
她刷完新的一波野怪後,打了條小龍,又去下路抓死射手,和她們的射手一起推掉對面下路一塔。
“Your team has destroyed a turret.”
餘清趁勢鑽進對面野區,旁若無人地把對面野區當自家後花園,刷了波他們的資源,緊接着繞後蹲在對面中路塔附近,尋找機會。
沒多久,[鏈使者]和[巫醫]在河道處露頭。趁他們還沒過來,餘清跳到對面法師[吟游詩人]背後,将他暈住。
仿佛早就知道她會切[吟游詩人],薛思怡的大招潮汐風暴無縫銜接,瞬間降下,餘清一個收割,[吟游詩人]一秒蒸發。
眼前的局面正好。
但沒想到,網絡突然卡頓了一下,餘清身形一滞,剛好被控。
薛思怡手裏的控制技能還在,立馬打到[鏈使者]身上,餘清連忙控制魂靈穿過河怪,随之換位。
驚險的逃生之後,餘清給了對面一個假視野,讓對面誤以為她已經離開,後又折了回去。就在[鏈使者]擊殺薛思怡的同時,她也将[鏈使者]和[巫醫]擊殺。拿下兩個人頭,被動效果觸發,餘清自身防禦力降低,但傷害大幅度提升,躲過了對面前來支援的上單的大招,又收下一個人頭。
薛思怡“啧”了一聲,“厲害厲害。”
餘清笑道:“謝謝你救我。”
随後又是幾波小團戰,餘清經濟起飛。
VWV基地裏,打野阿亮剛剛又被[魂士]抓死了一次,煩躁道:“這個打野好難纏。”
中單子秋正忙着和[魂士]對戰,手指快速地來回滑動,根本沒空搭理阿亮。
過了三秒,他也陣亡了。
他無奈道:“這不會是哪個職業的小號吧?”
阿亮連連點頭,“很有可能。大膽點,說不定還是龍王的號?”
一想到是輸給LEGEND的打野,他就好受很多。
他們戰隊經理正好經過,湊過來看了一眼,“他不是打職業的,是個路人王。我們戰隊還給他發了試訓邀請。”
聽到這話,阿亮剛剛才好一點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更加難看。
畢竟假如這貨加入了他們,那他這個首發打野的位置就岌岌可危了。
他咬咬牙又說道:“其實他還是有些冒進了,感覺很不成熟。打成這樣,都怪我們這邊另外三個路人玩得太拉胯。”
子秋也附和道:“別提了,射手估計就是個演員。輔助也不咋地,經常漏視野。”
經理人并沒有懷疑阿亮的說法。
在高端局,假如隊友太坑,就算是職業選手也很難帶飛。
而且“Fish就是魚”都沒搭理他們的試訓邀請,要麽是不想打職業,要麽就是很傲慢。
總而言之,不是個很好的苗子。
打野阿亮還是受到了經理人剛才那段話的影響,心态一下就出現了波動,在接下來的游戲中頻頻出現失誤。
這當然是致命的。20分鐘後,對面水晶被破。
她們的射手在聊天框發道:[感謝對面的打野大哥,承讓!]
[感謝四位妹子帶飛!]
看到消息的阿亮臉一黑,連忙回到大廳頁面又重新開了一局。
只要別遇到那個Fish魚什麽的就行。
也希望別再遇到演員!
薛思怡放下手機,伸了個懶腰。雖然在和對面法師單獨對線的時候很難受,但只要一開始打團戰,她就感到自己獲得了解放。
餘清簡直把對面打野收拾得明明白白。
薛思怡疑惑道:“對面真的是職業?”不等餘清回答,她又道:“也是,确實比我強那麽一點點。”
那真正強的是誰,不言而喻。
薛思怡看着餘清,“你今年才多大啊?你家裏人會同意你打比賽?”
餘清:“21。”
對上薛思怡明顯不相信的眼神,她又道:“嗯,是心理年齡。我生理年齡17。”
薛思怡哈哈一笑,“那你就當我心理年齡30,生理年齡19。”嘆了口氣,她繼續道:“對于電競這行來說,這個年齡也不是很年輕了。”
她果然有打職業的意願。
聞言,餘清眼睛亮了亮。
餘清已經記不得,自己多久沒和認識的女生組隊打游戲了。進入TE以後,她幾乎每天都要訓練12個小時以上,要麽是和二隊的男隊員一起打,要麽就是自己單排訓練。
和二隊成員一起打也不輕松,她最重要的任務不是提升自己的實力,而是給二隊成員當磨刀石。
與其說她是職業選手,還不如說,她大部分時候都只是一個陪練。陪練之餘,TE還會用她“MPL唯一女選手”的名義去炒熱度。
餘清已經許久沒有這麽愉快地打過一次游戲了。不是因為贏下了這一局,更重要的是,坐在她身邊的這個人,沒有給她帶來一分一毫性別上的壓力。
那些壓力曾像一張隐形的巨網,将餘清整個人籠罩其中,一刻也不得喘息。
就在剛才,它短暫地消失了。
而且,雖然薛思怡操作還不算特別好,但她們莫名有默契,節奏很合拍。
餘清擡頭看着天邊,只覺得今晚的暮色格外溫柔。
她淡淡地笑了笑,略顯悵惘:“假如這個圈子很糟糕,對女生很不友好,你還願意去嗎?”
聞言,薛思怡驚訝地看着餘清,仿佛她問出了什麽莫名其妙的問題。
餘清偏着頭,等待她的回答。
“還用假如嗎,這個圈子本來就對我們很不友好。而且,真的有哪一個圈子,是對我們女生很友好的嗎?反正我沒經歷過。”薛思怡冷笑道。
壓根沒想到她會這麽說,餘清怔了怔。
她苦笑道:“或許,你說的對。”
薛思怡繼續道:“你去看看巅峰賽排名,前排有幾個女生?幾乎很少很少。”
餘清:“嗯。”
薛思怡:“那你有想過,這是為什麽嗎?”
餘清想了想,搖頭道:“原因太複雜了。我只能說,也許是我們沒有男生那麽自由的環境。”
薛思怡嘆了口氣,“是啊。游戲是需要練習的,有幾個女孩會被家長允許打游戲呢?手游可能還好一點,你去看看端游,差距更是明顯。我中學時的男同學們,不想學習時就逃課去網吧打游戲。女孩子可能嗎?”
她又一次冷笑,“我們那個小地方,不想學習的女孩子,可能都被家長逼着去結婚生孩子了。電競是一條不被看好的路,但男生們可以叛逆,可以去追逐。女生呢?她們有叛逆的資格嗎?有試錯的成本嗎?”
“然後男的只會說,厲害的女玩家少只是因為女的體力不行,反應力不行,邏輯能力不行……哦對了,我看過最好笑的,是他們說女生內部容易鬧矛盾,根本不可能成為好隊友,更別指望會一起好好打游戲。”
明明餘清只是一個陌生人,一個或許還沒看過太多世事險惡的未成年,薛思怡卻毫無顧忌,也不管自己這一堆話會不會顯得突兀,她只是想抒發自己所有的不滿。
也許,她和餘清一樣,壓抑了很久,需要一個發洩的出口。
餘清靜靜地聽着,她意識到,此刻的薛思怡,和前一世進入MPL前的餘清,是完全不一樣的。
那個餘清天真又幼稚,眼前的薛思怡,卻無比清醒。
身為女選手會遭遇的苦和痛,薛思怡很可能都懂。
想到這裏,餘清覺得她已經不用多說什麽了。
她沖薛思怡露出一個笑,一個比她領到冠軍獎杯那天還要誠摯得多的微笑。
“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組建女子戰隊?”
她自顧自點了點頭,又重複道:“一個全是女生的戰隊。”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