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已補上
地上,圓睜的雙目直盯著墨欽逃離的方向。
木永桢被濺了一身血,暗罵“晦氣”,轉身走出大門。
千秋殿外橫七豎八地躺滿內侍的屍體,血液順著臺階蜿蜒流下,空氣中彌漫著駭人的血腥味。遠處火光沖天,宮裏一片兵戈夾雜著尖叫哭喊之聲。一隊武監沖到千秋殿前。他們是暗中效忠昭妃的人,見到木永桢自然恭敬行禮。
木永桢負手立於屍體血泊間,面色陰霾地下令,“你們派一隊人往去追擊擄走皇上的亂軍,格殺勿論!剩下的人設法打開崇隆門,放陸将軍的人馬進宮平亂。”
領頭的兩名武監交換了一個眼色──追擊擄走皇上的亂軍不就是要他們弑君嗎?這個活兒可不是鬧著玩的。兩人瞬間有了主意,反正是追嘛,追不追得到還是兩說。
……
長生十分熟悉皇宮,此刻他背著墨欽專找僻靜荒涼之處逃跑。
跑了一段,他聽見墨欽微弱的聲音道:“放朕下來……”
長生撿了有遮擋的地方放下墨欽,只見他一邊吐血一邊抖著手伸進懷裏摸索。
他忍不住問道:“你要找什麽?”
“玉……玉……”
長生蹲下,也不管冒犯不冒犯了,在他懷裏一淘,掏出一只小巧的玉盒。墨欽急忙将玉盒左右扭了幾下,玉盒應聲而開。裏面有一粒小小的藥丸。
墨欽抓起藥丸急急塞進嘴裏,仰脖咽下。
“是什麽?”長生愕然問道。
“阿良給朕的,說是能解百毒……”
玉盒裏還有一張字條,墨欽拿出來就著天光仔細辨認,上面寫著一句話“天龍寺可保命。”
墨欽閉上眼睛,心裏翻滾著難言的情緒,“他早就料到會有今天嗎?這是他對朕最後的保護?朕真沒用,讓他到死都放不下心!”
這時厮殺喊叫聲漸進,墨欽穩住心神,對長生道:“我們先找個地方躲一躲,再想法兒出宮。”
長生伸手扯下內侍服,露出裏面的黑色勁裝。他将內侍服扔給墨欽,簡短道:“換上。”
墨欽匆忙脫下龍袍,換好衣服。
他問長生道:“可知前後分別是什麽地方?”
長生答道:“前面是永寧庵,後面是冷宮。”
墨欽把龍袍遞給長生,“丢到冷宮裏去,我們進永寧庵。”
永寧庵是為那些想投身佛門的嫔妃而設的。住在裏面的都是君王的嫔妃,有帶發修行的,有真正剃度的。宮中之人敬鬼神,永寧庵自有它超然地位,墨欽想躲進去不是沒有道理。
墨欽服下那丸藥後,恢複了些許氣力,和長生兩人翻進永寧庵。甫一落地,佛堂的門恰巧打開,一名藍衣侍女立在門前驚叫起來。墨欽沖過去準備點侍女的啞穴,與佛堂裏另一名女子打了個照面。
那女子驚疑不定地瞪了墨欽一息,忙跪倒在地道:“臣妾參見萬歲。”
墨欽見她尼姑打扮,只還蓄著發,忽然記起淑媛自辰妃去世後自請到永寧庵修行。
“淑媛?”時間緊迫,他不等淑媛答話便将她一把從地上扯起來,匆匆道:“木永桢謀反,朕需在這裏躲一躲。”
當初辰妃去世前曾提醒淑媛提防昭妃,萬不能在宮中争寵。後來,淑媛冷眼旁觀昭妃把持後宮大權,暗地裏整治她看不順眼的嫔妃,加之父親受了玄氏連累,被連降三級,她淡了功名心,自請入永寧庵帶發修行。後來她無意中發現佛堂裏有密道通往宮外。宮中原有的密道皆在秋寧叛逃後被查出封死,唯獨沒查到永寧庵的這條。淑媛想著若有危險便從密道逃跑,所以沒将此事告訴任何人。
今夜宮裏變故突生,淑媛準備逃跑之際遇上了墨欽。她雖與辰妃親厚,父親與玄天賜也交好,卻是忠君之人。此時見皇帝落難,自然要伸出援手,便對墨欽講了密道所在。墨欽和長生兩人挪了重物堵住大門,和淑媛、婢女一起逃進了密道。
……
一夜之間,皇宮被血洗。到處是屍體,到處是血跡,被燒焦的宮殿冒著青煙,空氣裏彌漫著血腥和焦臭。
昭妃的簌玉宮內,跪滿了瑟瑟發抖的嫔妃。
在武監的環視下,一身騎射服的昭妃慢慢地來回踱步,最後停在第一排嫔妃面前。
她的目光冷冷地掃過那群恐懼得沒有人樣的女人,曼聲道:“昨夜亂軍入宮,宮中遭逢此劫……”她話音未落,突地抽出身旁武監的佩劍,刷刷砍倒了那兩位懷孕的嫔妃。
血線從女人脖頸中噴薄而出,濺到周圍的人身上。女人們發出持久而尖銳的尖叫,幾名膽小的吓得暈倒在地。
“如此大劫,難免有嫔妃為賊人所辱,只得以身遜節。可惜了……”她又殺死了幾名平時或得寵、或不聽擺布的妃子。
剩下的嫔妃全癱軟在地,有的甚至吓的失禁。
昭妃将她們的反應一一看在眼裏,一絲滿意笑意閃過。她丢下滴血的利刃,溫和地道:“亂軍已平定,衆位姐妹受驚了。如今陛下殡天,新帝登基後必不會虧待諸位。”
有沒吓糊塗的嫔妃忙伏地道:“望皇太後千歲垂憐我等……”
一時間漱玉宮內“太後千歲”的唱諾此起彼伏。
昭妃仰頭望向東邊升起的紅日,眉頭愉快地舒展開──從今青龍國将進入木氏掌權的時代,而她,即将成為皇太後,坐在皇帝身後的掌權者。
……
墨欽等人從密道出來,眼前山色空茫。他們身處皇宮西面的山麓。
以木永桢的脾氣,墨欽知道只要沒找到自己的屍體,他必然會全城戒備大肆搜捕,想要逃出京城須得花費一番氣力。
墨欽疲倦地席地而坐,問身旁臉色蒼白的淑媛:“你有何打算?”
“臣妾想回家,然後舉家離開京城,去鄉下避禍。”
“他們沒找到你,只怕會看死你家,想跑談何容易。”
淑媛臉色更白了,心知墨欽所言不錯,低著頭輕聲道:“總得試試,難道束手待斃?”
墨欽拉過她的手,将一枚鎏金銅符放到她手裏,“你去梨花書院找謝瑾。他是黑旗衛統領,只聽從禦令差遣。你給他看這符,讓他護送你們全家去你們想去的地方,你定會照辦。”
淑媛感激地謝恩。
墨欽眼望遠處飄渺山岚裏隐約透出的宮殿輪廓,又開口道:“你告訴謝瑾,這是朕的最後一道命令。以後黑旗衛何去何從由他決定,只要不投靠木氏或那個陸震,就不算對不起朕。”
淑媛聽他語調蒼涼,狐疑地看了看他。他目不轉睛地凝注著遠方,神情平靜得好像根本不曾發生過任何變故。
長生目送著淑媛在婢女攙扶下消失在山間小徑的盡頭,忽聽墨欽道:“你還不走嗎?”
長生反問他:“你要去哪裏?”
墨欽淡淡道:“大理。”那是天龍寺的所在地。
長生又問:“你讓黑騎衛護送淑媛娘娘,你一個人到得了大理嗎?”
墨欽仍舊淡淡地回答:“聽天由命。”
長生沈默一息,堅決地道:“我跟你到大理。”
墨欽轉過頭盯著頭,沒有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訝異:“為什麽?”
長生也不知自己為什麽要跟著墨欽。或許是看他被木永桢陷害得慘,有些同情他;或許是想借他之力為玄氏報仇,好替秋寧分憂。可這些理由都說不出口。
忽然靈光一閃,他想起步随雲說過的話,便道:“你現在是木氏的敵人,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再說大理是木氏地盤,說不定我可以找到真的母蠱。”
墨欽望著長生笑了笑,不再理他。
自己如今是喪家之犬,天下之大,何處是容身之所?阿良為何要自己去天龍寺?難道那裏藏著什麽玄機嗎?
一輪紅日自雲層後蓬勃而出,日光脈脈照下,金色的光芒落入墨欽眼中,令四野黯淡。那宏偉宮殿的影子也消失不見了。
END IF
作家的話:
至此第二卷完結,周三更新第三卷“東海決戰”,除了豬腳滴甜蜜結局以外,其他人物都會交代。
窩發現有和窩同名滴姑娘在寫言情,所以将筆名改為‘令珑DM’,以老筆名寫滴全是耽美,言情只有兩個短篇,娃們注意別認錯人喔。
☆、傾國太監(九十三)打鴛鴦1
清泰十五年那場血腥的宮變中,承光帝墨欽與亂軍對抗時慘遭橫死,啓隆帝墨睿繼位,改元仁和,拜信王木永桢為攝政王,墨睿生母昭妃木馨被尊為懿安皇太後。
仁和三年,四月暖風醺然,莺飛草長。
定州城郊東南面的草甸上,兩匹健馬并辔而馳。白馬上是位青衣少年,容貌精致秀美,尚帶稚氣,一雙紫眸分外明澈清瑩;紅馬上是位玄衣青年,劍眉星目,英氣勃發,望向少年的眼裏滿是寵溺笑意。
青衣少年漸漸超過青年,他回頭得意地笑道:“天賜,來追我!”
那玄衣青年正是青海王玄天賜,少年便是初長成的水邱靜。
玄天賜揚眉笑道:“追到你,你就慘了。”他刺一下馬臀,加快速度去追水邱靜。
水邱靜半伏在馬背上,雙腿緊夾馬腹,一路風馳電掣,青色衣袂在風中飛揚,如煙如霧。
他不時回頭看玄天賜,笑聲清脆,夾雜著親昵的挑釁。
玄天賜打馬緊追,卻始終無法超過水邱靜。看著水邱靜那張宛如滿月的笑臉,他促狹心起,故意惡聲道:“看我抓不到你!”話音未落,他驀地放開馬镫,騰空而起,像一只展開翅膀的巨鷹朝水邱靜撲去。
水邱靜揮鞭去打他。被他捏住鞭稍,輕巧落在馬背上,伸手牢牢環住水邱靜的腰。在他耳邊谑笑道:“抓到了吧?”
水邱靜嘟起嘴道:“你賴皮,說好了賽馬的。”
玄天賜用嘴含住他的耳垂,含糊道:“我就賴皮了,怎樣?誰叫你這個小東西騎術越來越好。”
水邱靜側頭躲閃,“別,讓他們看見。”
玄天賜的随從遠遠綴在他們後面,中間隔了好一段距離。他不以為意地道:“怕什麽?又不是沒看過?”
水邱靜見他沒臉沒皮的樣子,臉頰發紅,趁他不注意,用手肘怪在他小腹上。
玄天賜忍疼板臉道:“反了你。”
水邱靜不理他,使出小擒拿手想掙脫他的懷抱。兩人你來我往地在馬背上打起來。
這般鬧了一會兒,兩人統一重心不穩,身子一偏從馬背掉了下去。
玄天賜緊緊将水邱靜護在懷裏,在地上滾了幾滾。停下時,他懸在水邱靜上方,臉對臉,眼對眼。
水邱靜的臉蛋紅撲撲的,煞是明豔。紫眸一眨不眨地凝視他,盈盈眼波裏漾著玄天賜的面影。
玄天賜神魂一蕩,低頭輕喃道:“阿靜……”
水邱靜擡手抱住他的脖頸。玄天賜狠狠吻上他的嘴唇。
直吻得氣喘籲籲,兩人才分開。年輕的身體已有反應,恰似幹柴縫烈火,一點便燃。
玄天賜揚聲吩咐道:“在此處紮營休息。”
停在後面不敢上前的随從急忙用牛皮布幔圍出一塊場地,在地上鋪了厚厚的獸皮,算作簡易帳篷。玄天賜拉起紅著臉的水邱靜急吼吼地鑽了進去。
一番激烈的雲雨之後,玄天賜躺在獸皮上,懶洋洋地用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水邱靜的脊背。
剛才情熱時,玄天賜在他脖子肩膀上咬出幾個小草莓。
水邱靜懊惱地埋怨道:“叫你不要咬,偏要咬!你看你看,這印子遮都遮不住,要是被大哥看見怎麽辦?”
秋寧幾次三番嚴厲警告過水邱靜,不準他和玄天賜有茍且行為。誰知這兩個孩子還是在水邱靜十五歲時有了肌膚之親。水邱靜一直小心瞞著秋寧,生怕被他看出端倪。
玄天賜看水邱靜把衣領拉高得包住整個脖子,撲哧笑起來。
水邱靜惱怒地去捶打他,嗔道:“你還笑!壞死了!”
玄天賜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扯到懷裏,哄勸道:“我錯了,以後再不敢了。誰叫你那個時候特別可愛,我忍不住就想疼你……”
水邱靜瞪他道:“你那是疼我?”
玄天賜在他耳邊輕笑道:“怎麽不是?我看你挺舒服的……”
水邱靜聽他說下流話,手又被束縛住,咬牙一頭撞到玄天賜胸膛上,玄天賜笑著叫了一聲。兩人又滾做一堆。
回到王府已近黃昏,水邱靜要去見秋寧,玄天賜則有事要處理。分手時,玄天賜悄悄道:“晚上留著窗,我來找你。”
水邱靜臉紅了紅,輕輕“嗯”了一聲。
秋寧坐在他的專屬書房裏看一份密報。夕陽下,他一頭黑白交雜的頭發分外顯眼,終日操勞,眼角也有細小紋路,比起過去的美麗更多了一份沈穩氣度。
水邱靜進門揚聲道:“大哥,我回來了。”
秋寧并不擡頭,淡淡道:“怎麽回來晚了?”
水邱靜心虛地回答:“路上耽擱了。”
秋寧的眼睛離開密報,落在水邱靜臉上。水邱靜被他銳利的目光看得低下了頭。
“耽擱了?”秋寧站起身,踱到水邱靜旁邊,最終還是看到他脖子上那一處紅痕。
秋寧厲聲道:“阿靜,你怎麽不聽我的話!”
水邱靜被他吼的抖了一下,随即擡眼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我、我喜歡天賜……大哥,我真的喜歡他。”
秋寧看著他害怕而堅決的眼神,長嘆一聲,“喜歡有什麽用?你忘了他的身份?忘了你的身份?他是青海王,要為玄氏續香火。你不但要為水邱一族傳宗接代,還肩負複興我藥師國的重任,你們會有什麽結果?你們如何可以仁著性子胡鬧?”
水邱靜被他說得臉色蒼白,咬著嘴唇低聲辯解:“我們沒有胡鬧。”
秋寧無奈地瞪著他,恨鐵不成鋼地道:“已經有那種事,還不是胡鬧?且不說天賜的身份責任,就是他心裏也是有雄心的,他日君臨天下,站在他身邊的是他的皇後,不是你!你受得了你的枕邊人和別人歡好?”
水邱靜含著一泡眼淚用力搖頭,可是他知道大哥并沒有說錯。
秋寧不忍心再責備他,然而這種事還是早點了斷好,否則越陷越深,到時候受傷更重。他硬起心腸道:“天賜已過弱冠,前兩日阿嫂說要為他選妃,說不定今年便定下來。”
水邱靜肩膀顫抖,終於掉下淚來。
秋寧摟住他拍了拍,“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你們……還是斷了吧。”
水邱靜從秋寧房裏出來,剛走到花園便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嗚嗚哭起來。
瑛兒聽說他回來,蹦蹦跳跳來找他,迎面見他哭得傷心,唬了一跳,跑到他身旁蹲下,抓著他的肩膀道:“阿靜,別哭。”
水邱靜擡起淚眼望著他,哽咽道:“我好難過。”
瑛兒眨著眼睛,不明白他為何難過,試探地摟住他的肩膀,道:“不難過。”
水邱靜靠在他肩膀上哭道:“你不懂的。瑛兒,你不懂的。”
瑛兒聽了這話,眼神裏有一瞬間的黯淡。他不再說話,只一下一下地撫著水邱靜的肩頭,算是無聲的安慰。
晚上,玄天賜悄悄來到水邱靜住的小院,去推房間窗子,卻沒推開。他滿心狐疑,伸指彈窗棂,還是沒有動靜。他無法,只得輕聲在窗旁喚水邱靜。屋裏黑漆漆的,寂靜無聲。玄天賜等了半晌,見水邱靜不理他,只得悻悻離去。
END IF
☆、傾國太監(九十四)打鴛鴦2
王府書房內,玄天賜一臉不贊同地看向坐在斜對面的秋寧,“先生定要去東海麽?”
秋寧颌首道:“這是個好機會,不能錯過。”
“那地方太危險了,而且齊行忌雖是喪家犬,也還有些勢力,不是那麽容易行刺的。我們的探子一直盯著呢,要是時機合适一定會動手,何須勞先生親自跑一趟?”
“齊行忌和我族的血海深仇本該由水邱氏來解決,手刃他乃是我平生心願!這些年他龜縮海上,我們的人根本無法靠近他,好容易這厮動了拉攏燮國的心思,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假如錯過不知還要等上多少年……虞閣主的計劃我斟酌許久,應是萬無一失。”秋寧站起來微微欠身行禮,“我已安排妥當西疆政事,望王爺成全。”
玄天賜聽他說得誠懇,勸說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種滅族之仇,換了誰都得成天惦記著,好不容易有機會怎可能放過?而秋寧這三年來表現出的才幹膽識,連一向看他不起的趙戍狄都佩服,他如此胸有成竹實在很有說服力。
“先生小心。”玄天賜最終只叮囑了這一句。
秋寧微笑道:“王爺放心,我此次去還想探一探陸震的實力。此人崛起之快,心機之深還在齊行忌之上,不容小觑。”
玄天賜取出號令暗探的令符遞到秋寧面前,“東邊的事就交給先生了。”
秋寧鄭重接下,行禮告退。
玄天賜叫住他,忽然變得有些期期艾艾,“先生……阿靜……我好像得罪他了,勞煩你替我勸勸他。”
看著剛才還穩重威嚴的玄天賜,轉眼微紅了臉,眉眼間的焦灼藏都藏不住,秋寧暗嘆一聲,道:“王爺并沒有得罪他,只是我告訴他阿嫂要為你選妃……”
“你……”玄天賜愠怒道:“你怎能告訴他這事?”
秋寧挑眉道:“王爺是想瞞著阿靜娶親麽?”
玄天賜避開秋寧逼視的目光,吶吶道:“這事還沒定下來……再說我現在也不打算娶親。”
“王爺是打算永遠不娶親嗎?”
“我……”玄天賜語塞,眼裏浮現出與他年紀不相符的深沈郁結。
秋寧從門邊走到他身邊,“如果王爺不想君臨天下,就奉瑛兒為君,自己攝政,這樣阿靜可以安穩跟在王爺身邊,我也可以說服長老讓阿靜随便生個孩子。如果王爺志在天下,那便該娶能助王爺成事的女子……阿靜跟著王爺,與娈寵何異?我絕不會讓我唯一的弟弟走我的老路!”他的語調很平靜,并不以那段不堪歷史為恥,然而那種骨子裏的沈痛卻揮之不去。
“何況,做娈寵的有幾個下場好的?即使如當年的木良,不也死於後妃戕害?阿靜不該來承受這些……”秋寧的聲音低下去,最後一句話化為一聲長長的嘆息。
玄天賜的眉頭擰在一起,深深垂下頭,不吭聲。
秋寧輕拍他的肩膀,“王爺胸懷大志并沒有錯,只是,若真愛阿靜是不是應該為他的幸福著想,而不是簡單的占有?”
玄天賜慢慢擡起頭,眼裏依舊留著難過和不舍,但目光已變得清明而堅定,“先生的一片苦心,我全明白……我曉得以後該怎麽做。”
秋寧的眼睛轉向窗外一片初開的薔薇花,幽幽嘆息道:“不是我要為難你們,實在情之一字太磨人,與其等陷深了撥不出來,不如當斷則斷,說不定還能留些念想和餘地。”
窗外,花樹下的一個角落裏,水邱靜脫力似的靠在樹幹上,金色的光線灼痛了他的雙眼。
過了一息,他悄悄轉身走出小院,低著頭漫無目的的亂轉。
忽地,側旁跳出來一個人,緊緊從背後抱住他,拿腦袋使勁蹭他的脊背。
水邱靜不耐煩地道:“瑛兒,別鬧!”
瑛兒雖然只十一歲,卻繼承了玄氏的高大身材,并不比水邱靜矮多少。他放開手,勾頭端詳水邱靜,疑惑地道:“你,不高興?”
水邱靜敷衍道:“沒有。”
瑛兒不由分說捉起他的手,拉起他飛跑。
水邱靜驚得喊:“喂,你要去哪裏?”
瑛兒不理他,跑得風一樣,不一會兒就蹿都王府角落裏一棵參天大樹下。
他指了指樹頂,露出一個讨好的憨厚笑容。
水邱靜按著膝蓋彎腰喘氣,“你怎麽不累啊?是不是吃什麽好東西了?還是練什麽奇功了?”他一面嘟囔,一面順著瑛兒的指頭看。
這棵樹是他經常來的地方,後來輕功好了,也帶著瑛兒來。他對瑛兒說過自己心情不好喜歡坐在樹頂吹風,這傻孩子便記住了。這時,正一臉巴巴地望著水邱靜,抓兒撓腮地指著樹上面,似乎只要上去了,水邱靜就會開心似的。
水邱靜拉著瑛兒,兩人一起踩著樹幹,幾個起落便上到樹頂,并肩坐在粗壯的樹枝上。
瑛兒腦子遲鈍,話也說不利索,只能靜靜地陪著水邱靜,時不時觎他的表情。
水邱靜吹了一會兒風,臉色緩和下來,他忽然開口問瑛兒:“瑛兒你想當皇帝嗎?”
瑛兒歪著頭想了想,問:“你也一起當嗎?”
水邱靜嘟著嘴道:“我不能當。而且當了就不能和我在一起了。”
瑛兒認真地道:“我不當。我要你。”
水邱靜吐了一口氣,無奈地瞪著他,“我是說皇帝,皇帝啊!要什麽有什麽,天下所有人都聽你的話,大家都得跪著聽你講話……”他很誇張地比劃手勢,妄圖說明皇帝是個多麽了不起的東西。
瑛兒的頭跟著他的手上下左右轉了好幾個圈,眼都暈了,末兒還是不為所動地堅持:“我不當。我要你。”
水邱靜使勁瞪了他幾眼,然後笑起來,随手折了根樹枝輕輕敲他的頭,“傻瓜蛋!傻瓜蛋……”
瑛兒學著他也折了樹枝,邊打他,邊“傻瓜蛋”的叫。
兩人嘻嘻哈哈笑鬧了一陣,水邱靜靠著樹幹微微喘息,唇邊還留著一抹慵懶的笑意。
瑛兒眨眨眼問:“高興了?”
水邱靜用樹枝捅了他一下,“嗯,高興了。對了,我好幾天沒檢查你的功課,我要考考你。”
這些年因為兩人親厚,步淩波便讓水邱靜教瑛兒功課。水邱靜當著認真教起來,瑛兒能開口說話少不了他的功勞。瑛兒也只服他管教,其他夫子先生全不認。
瑛兒聽到功課,頓時拉下臉,身子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
水邱靜立刻板起臉道:“你偷懶了?”
瑛兒結結巴巴地道:“沒、沒有。”
“那背書!”
瑛兒在他瞋視下,一點一點伸出手,又一點一點展開手掌,是認錯受罰的姿态。
水邱靜擡起樹枝。他忙把頭扭到一邊,一臉緊張神情。可預料中的懲罰遲遲未落下,他忍不住斜著眼看,看到水邱靜一張笑咪咪的臉。
手心裏放了一顆糖,涼涼的。
水邱靜撲過來扯他的臉,“傻瓜蛋,吃糖。”
瑛兒被他明豔的笑臉晃得失神,随即跟著咧嘴笑起來,無比開心。
END IF
作家的話:
這兩章內容本來是一起的,時間不夠就分開更。不過我很快就有時間日更了,到時候一定補償娃們。
各路人馬要粗來鳥!!!!
☆、傾國太監(九十五)驚鴻過
“大哥,我要去南寨。”
“你不見王爺了?”
“不見了!”
“也好。”
“大哥去東邊要小心。”
“我有分寸。”
“大哥要去看步先生麽?越州離神龍谷并不遠。”
“不去……”
“我聽步夫人說,先生好多了……我也想他了。你不想他麽?”
“想……”
秋寧在燈下看書時,想起臨走時和水邱靜的這段談話。
心怎麽也靜不下來。
三年了。自那次離開神龍谷已經整整三年了。
這三年,他信守諾言,從未踏入神龍谷半步。每次都是由步淩波告訴他關於那人的消息。
其實步淩波也只能遠遠的看步随雲,據說是要靜養,不能被人打擾。也許蕭玖蘭讓他連自己的親人都遺忘了吧。
步随雲就這樣被留在了另外一個世界。
秋寧每天日理萬機,忙碌著西疆的所有事物,然而對步随雲的思念還是反複撕扯著他的靈魂。那是會走進他夢裏的人。那是連睡覺都不會放過他的人。
舟船平穩地行使在水面上,還有一天便到越州。
那地方離神龍谷不遠。每靠近越州一點,像是就靠近了步随雲一點,空氣中仿佛都有那人的氣息。扒開心底的那道傷痕,那人的影子争相恐後地湧出。原來自己一顆心全被他塞滿了。
這三年是怎樣過的啊?愛而不得相守。念而無法相見。終究還是撐過來了。其中的苦和難,不說也罷。
秋寧推開窗,仰望墨色蒼穹,圓月當空,倒映水中清輝素銀,月影飄渺。
涼風拂起秋寧的發絲,也拂起了那些不輕易觸碰的愁思。
“空嘆明月落,離愁知幾許?懶見合歡花,只望相思樹。長憶別時情,難得解心語。總是漫長霄,數盡梧桐雨。”
他輕輕哼唱起一首那人填的詞。那也是一個月圓之夜,那人邀他游明湖,與他結發盟誓。
那時,他說,“值不值得,我心裏明白。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不許不要!”溫柔的語調裏有不容拒絕的霸道……
啪地一聲窗響,在靜夜裏格外刺耳,打斷了秋寧的回憶。
他擡起頭,見對面一艘船快速錯身而過,船上開著一扇窗,窗邊立著一名男子。月白色的圓領瀾衫,同色仆巾,修眉星目,儒雅溫文。
秋寧腦中霎時一片空白,脫口叫道:“随雲!”
那人一動不動地望著他,熟悉的面影從他眼底略過。
秋寧略略回過神,推門奔上船頭,只看到一個烏黝黝的船尾,還有一點殘留的白色影像。
“随雲……”他抓住船舷穩住身形。濃濃的失望湧上心頭。
看錯了吧?哪有那麽巧?那個人真的……很像。要是他的話,居然沒有一點改變。而自己,已經老了。
……
船在越州城郊靠岸。船塢不遠處,是有名的越州一景“杏林春色”。
數畝杏樹裏,有園林大匠建造的假山、亭榭,景色十分秀美。
時值杏花開放,燦如雲霞,錦繡天成。秋寧看天色尚早,戴上帏帽,用面紗覆住臉,獨自轉進杏花林。
他在西疆多年,見慣黃沙戈壁,即使如定州那般豐美之地,到底還是缺了一份水鄉的靈秀。乍見這般秀致精巧的景色,精神為之一振,生出一些閑情逸趣。
取出随身的短笛,在指尖轉了兩圈,他靠在一棵杏樹旁,随意吹起曲子。
他吹得太過投入,沒有注意有人走近。待曲終,他擡起眼,見到一個無比熟悉的白色身影立在不遠去。
這一次隔的很近,沒有匆匆而過。
那張在他夢裏出現過無數的臉,就在眼前,沒有一點改變。
溫潤的輪廓。
幽黑的眉眼。
似笑非笑的唇線……
實在的,真切的,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
秋寧整個人呆住了,微微張著嘴,幾乎要喊出聲來,手中的短笛滴溜溜從指間滾落到地上。
步随雲擡腳走過來,定在他身前一指的距離,彎腰撿起地上的笛子,遞過來。
見秋寧一動不動,他有些疑惑地“嗯”了一聲。
随著心口的一陣狂跳,秋寧幾乎是沒有意識地接過笛子,“多謝……”聲音沙啞,微微有點顫抖。
他緊張而渴望,想見面,又怕見面,如今終於見到了,竟然連頭都擡不起來。
眼睫裏晃過步随雲修長的手指,熟悉的氣息又靠近了一點。
耳畔只有風聲和花瓣落地的聲音,能聽到他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秋寧緊緊抓著笛子,鼓起勇氣擡起頭。他看到那張溫柔的笑臉在滿眼眶的水波中蕩漾。
步随雲替他撿起落在肩頭的花瓣,笑容更深了一些。
秋寧很想問他,你還記不記得我?
很想掀開帷紗,緊緊抱住他,告訴他我很想你很想你很想你……
就在他抓住帽檐的那一瞬,冷不防林間蹿出兩個人,一邊一個抓住步随雲。
“公子,總算找到你了。怎麽跑這裏來了?”說話的是一個藍衫藍裙的丫鬟。
秋寧認出是蕭玖蘭的貼身丫鬟小芙。
“可把姑娘急壞了,公子以後可不能亂跑了。”她一面絮絮地嘟囔,一面仔細看了秋寧一眼,然後扯起步随雲就走。
步随雲任由他們拽著走了。他似乎掙了掙,還幾次回頭望,然而終是走了。
像一只匆忙路過的飛雁,攪亂秋寧的滿腔心緒,又走了。只留秋寧怔怔站在杏林裏,體味無邊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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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太監(九十六)複仇行1
越州西市,寶馬香車,紅袖招展,一派旖旎風光。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在倚紅樓後門停下,頭戴帷幔的秋寧跳下馬車。朱漆小門應聲而開,從門縫裏露出半張玉似的容顏,只瞄了秋寧一眼,便打開門放他進去。
秋寧入得門內,掀下帏帽,握住眼前人的手,掩飾不住激動地低聲道:“藍玉……”
念秋眼眶裏盈滿淚水,哽咽著道:“寧哥哥……我終於見到你了!”
那年念秋毅然跟随齊敬之而去,算起來也有六、七年了。這些年裏,念秋先是在齊家向步随雲傳遞消息,齊敬之身死、齊行忌倒臺後,她重入風塵,成為越州名妓,後來開了倚紅樓,表面做那迎來送往的生意,暗地裏成為玄氏最忠實的暗探之一。
秋寧接替步随雲後,兩人書信往來,如今故人終得相見,不免心情激動感慨叢生。
念秋身著楊妃色齊胸襦裙,外罩棗紅繡銀色團花的薄紗褙子,一朵白色牡丹斜插鬓邊,風情妩媚,顧盼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