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已補上
。然而,再美的容顏也抵不過歲月的侵蝕,到底是留下了時間的痕跡。
秋寧伸指扶了扶那朵嬌豔的牡丹,柔聲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念秋搖頭道:“再苦也沒有你苦。”
她将秋寧的手捧到眼前,撫摸著他斷指的傷處,低聲抽泣起來。
秋寧按住她的手安慰道:“早好了,并不影響我做事。”
念秋擡起淚眼,望著秋寧鬓邊點點霜雪,“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別想瞞我!”
秋寧擦去她的淚漬,微笑道:“真的沒什麽。比起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再說,我們馬上就可以報仇了!能手刃齊行忌,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念秋聽到這句話,收起滿腔傷感,擡袖擦了擦眼角,道:“你要我辦的那件事,我已經辦妥了。只是,那人要價不低。”
秋寧露出欣喜的笑容:“太好了!只要能拿到地圖,錢不是問題。那可是我族世代的財産,我一定要拿回來。”
念秋眼露一抹遲疑,眼望秋寧舒展的笑臉,最終跟著微笑起來。
“寧哥哥随我來,虞閣主在等著你呢。”
秋寧這次刺殺齊行忌乃是與天玑閣閣主虞暮天聯手。天玑閣曾是東南邊很大的江湖組織,從事漕運行镖的生意,卻被齊行忌無故發兵剿滅。當時天玑閣前任閣主帶領弟子從地道逃跑,由於叛徒洩密,地道口被封,除少數人逃脫,其他均被活活燒死於地道中。
天玑閣與齊行忌結下血海深仇,虞暮天繼任閣主後除了重振天玑閣之外,便是一門心思想殺齊行忌報仇。後來,秋寧才知道,天玑閣之所以能迅速振興,全因步随雲以玄氏之名暗中資助。因此,當年天玑閣本無意反對朝廷,卻在天聖節之後幫助步随雲刺殺墨欽。
如今虞暮天已公開支持玄氏,招攬江湖人士為玄氏效力,而報仇的初衷和秋寧一樣,始終未改。這次虞暮天策劃刺殺齊行忌,也通知秋寧,邀他同行。秋寧果然帶領死士前來加入。
虞、秋兩人也算知根知底的老熟人,見面後并不多話,直接商量行刺計劃。
待商讨完畢,秋寧道:“此次若秋某能全身而退,還想勞煩閣主一事。”
虞暮天是位面向清矍的中年人,他捋著颌下胡須,目光精灼,微笑道:“秋先生無須客氣,有事盡管說。”
“秋某想取會我族遺落在齊行忌手中的東西。懇請閣主陪某走一趟。事成後,定當重謝!”
虞暮天心知肚明,秋寧要取的必是當年被齊行忌搶去的財寶。誰都知道齊行忌之所以滅藥師國無非是為了傳說中的寶藏,看來這寶藏确實存在,而且落到了齊行忌手裏。只是,要從老虎嘴裏掏東西,談何容易?肯定是危險重重,秋寧才求他同行。
西疆并非富庶之地,連年和大順争戰,這些年又要對付屬地的叛亂分子,又要防著朝廷的進犯,財政十分吃緊,所以秋寧才會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取回藥師國的寶藏。
這些情況虞暮天很清楚。
他的目光與秋寧隔空相對,慢慢地沈下去,又逐漸清朗起來,“天玑閣蒙玄王扶持,才能恢複如今規模,虞某理應報恩。某願陪先生走這一遭,生死不忌。若王爺今後能得江山,還望給閣中兄弟一個營生,讨些生意做。”
“不知閣主想要做何生意?”
“東邊、南邊的漕運行镖。”
天玑閣本來就是做這兩種生意的,想擴大地盤也正常。秋寧只沈吟一息,便爽快答應。
虞暮天告辭時,秋寧忍不住問道:“閣主可有長生的消息?”
“那孩子啊,還在大理,他說要為步先生找解藥。”虞暮天意味深長地看了秋寧一眼,嘆道:“他心裏眼裏只有一個師傅,哪還聽虞某這義父的話。早知如此,當日就不該讓他入宮。”
長生原是孤兒,被人販子閹了想送去做優童,因為被閹割的優童聲音獨特,甚得貴族們的喜愛。後為虞暮天所救,收為義子,留在身邊教導。天玑閣和秋寧合作後,為保護秋寧的安全,也為了監視他,虞暮天将長生送到秋寧身邊做太監。誰知這孩子成了秋寧死忠,寧願被虞暮天趕出天玑閣,也不願離開秋寧。虞暮天那時趕他乃是一時之氣,又豈會真不要這個從小帶大的孩子?只是想起這事,心裏未免不爽快。
“他在大理何處?”
“不知道。他每三個月給虞某送一次信,卻未透露他的下落。他曾說遇到了一位高人,那位高人願教他解蠱之法,他便留在了大理。他原先是跟在廢帝身邊,後來廢帝去了天龍寺,他則跟著那位高人走了。”
“廢帝在天龍寺?”
“嗯。”
“這消息還有誰知道?”
“自然只有虞某知道。”
秋寧的紫眸變得深沈,被濃密的睫毛擋住,看不出心思,“此事還望閣主保密。”
他的語調平平淡淡,卻讓虞暮天一凜,鄭重嚴肅地應承下。
……
謝瑾雖然早知道這次和自己做交易的,是那位曾經寵冠後宮的閹人男寵,在推門見到秋寧的那一刻,還是愣了一愣。
眼前之人,一身再普通不過的淡青色園領瀾衫,整個人仿佛被隐去了光芒,不見一絲一毫的張揚,但那通身的氣度,哪裏還有半點當日做內侍時的影子?就是兩鬓的霜發甚是紮眼。
謝瑾心裏是頗看不起秋寧的,見念秋坐在他身邊,一雙含情美目直凝視著他,心裏更不舒服,開口便用輕慢的語氣道:“秋公公,多年不見,謝某竟不敢相認了。”
秋寧淡淡笑道:“是啊,時間過得太快,謝都尉轉眼便從黑騎衛的首領變成江洋大盜的首領,秋某也不敢相認。”
謝瑾被他噎了一下,臉色黑了兩分,撩袍坐下,嘴裏抱怨道:“念秋你就是這般待客的麽?茶也不給我倒一杯。”
念秋盈盈起身,斟一杯茶遞到謝瑾手上,笑道:“謝大哥,我原以為我們是一家人,你這樣見外,倒讓我慚愧了。”
秋寧在旁邊一點頭道:“謝都尉和秋某原先都為皇家做事,如今得了自由身,算不算同是天涯淪落人?”
謝瑾眸光一黯,擡起茶盞抿了一口,自嘲道:“秋公公權傾一方,謝某哪有這等風光?”
秋寧拿起茶盞向謝瑾敬了一敬,揚眉微笑道:“謝都尉風光時,秋某也不過是個奴才,風水輪流轉而已。”
是啊,風水輪流轉。他謝瑾當年是皇帝親信暗衛的首領,誰知一夜之間,成為叛逆,落草為寇。而秋寧這卑賤男寵則成了西疆地位尊崇之人。命運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誰說得清?誰又躲得過?
心中生出的感慨令謝瑾的态度柔和些許,也不再嘲諷秋寧,只開門見山道:“齊行忌那張藏寶圖是某費了大力氣弄到的,自然要賣個好價錢。”
“都尉要多少?”
“一萬兩……”謝瑾豎起食指擺了擺,“金……”
“萬兩金?”念秋驚呼出聲──謝瑾簡直是在搶錢。
秋寧眉目不動,摸了摸下颌,幹脆道:“一萬兩金,成交!”
謝瑾微有些動容,故意笑道:“秋公公真爽快。不驗一驗地圖真假?”
秋寧瞥一眼念秋,淡笑道:“我相信念秋姑娘。她既然信你,我自然也是信的。”
謝瑾目光灼灼地望向念秋。念秋則略低了頭,避開他炙熱的眼光。
他們并不知道,這一萬兩金乃是秋寧為得到地圖專門湊的。把步淩波的私房錢和玄若霞的嫁妝都拿出來了。他對這批寶藏志在必得。如他能安全活著,便自己去取。如他死了,也會讓人将地圖帶回西疆。
交錢拿圖後,謝瑾并不久留,告辭離開時,秋寧道:“謝都尉真打算一輩子流落江湖?何不考慮另投明主?”
謝瑾的臉色瞬間變得肅穆,道:“黑騎衛乃承光帝親手建立,曾歃血盟誓只為先帝效命!謝某寧願一輩子當草寇,也絕不背叛先帝!”
“都尉忠心,秋某佩服。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謝瑾向秋寧抱拳道:“後會有期。”然後轉向念秋,柔聲道:“我改日來看你。”
“這謝瑾倒是個有情有義的人。”秋寧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對念秋道,“我看他對你有情……”
念秋打斷他的話道:“寧哥哥,你無須為我操心。”
秋寧嘆息道:“你何必執著我這個殘廢,找個愛你的人照顧你,不好嗎?”
念秋郁郁笑道:“我的心在國破那日便死了。這些年颠沛流離,更是已經成灰了。找誰都不合适。”
秋寧看著她鬓間的牡丹,悲從中來。
END IF
☆、傾國太監(九十七)複仇行2
燮國南部某港口,停泊著不少來自青龍國的商船,其中一艘兩層高的貨船裏藏匿著喬裝成商人的陸震。
陸震如今貴為東平侯,占據東部富庶之地,與木氏、玄氏鼎足而立,是青龍國新崛起的傳奇人物。
前兩年,他忙著培植勢力,和木氏互相交好又互相牽制,沒時間精力來肅清自己地盤內活動的各股勢力。且不說齊行忌的暗探和天玑閣到處活動,便是那神龍谷也惱人的很。
據說神龍谷的蕭神醫與步随雲成婚後,步随雲居然留在了神龍谷。假如步随雲只是躲在神龍谷也就罷了,他竟三番五次進入陸震的地盤。陸震早下令要生擒他,然而每次發現他的行蹤,他只要往某個醫館、藥店一鑽就失去蹤影。這自然是托了神龍谷的福。
神龍谷統領岐黃杏林,只要不犯事,哪位王侯都不想得罪,畢竟沒人能保證自己不生病,說不定什麽時候會求到他們。可步随雲出入自己屬地如入無人之境,讓陸震恨得咬牙。
陸震能走到如今的地位,不知經過多少考驗,熬過多少風浪。他的心已被鍛造得堅硬冰冷,如果說還有一絲裂縫,便是那人了。所以,他恨步随雲!
為了在不冒犯神龍谷的前提下捉到步随雲,他親自來到越州。到越州沒兩天,他得知天玑閣将集結前往燮國,與此同時又捉到齊行忌的人,拷問後得知他們是來找一幅地圖的,而行蹤隐秘的齊行忌不久會赴燮國皇子的壽宴,商讨合作事項。
陸震猜到,天玑閣準備行刺齊行忌,而那幅地圖必然是藥師國寶藏的地圖。他預感到秋寧将會參與此次計劃,不管是為了報仇還是為了寶藏。於是他布下天羅地網,只等秋寧來投,誰知這只小狐貍太過狡猾,等到天玑閣的人動身也沒等到他露面。陸震把心一橫,幹脆帶人親赴燮國。他要賭一把,賭寶藏,也賭他想了多年的小狐貍!
“禀侯爺,已經查明,天玑閣那夥人裏有一個盲人,下船後一直遮住眼睛……”
陸震收回思緒,“他們現住何處?”
……
為了隐藏行蹤,秋寧扮成盲人樂師,即使住進客棧,他仍然蒙著眼,身邊跟著兩名藥師國死士。
還有兩天,就是燮國皇子的壽宴,能不能手刃親仇在此一舉!
秋寧心裏鼓蕩著激烈的情緒,有仇恨的澎湃,有得到機會的興奮,也有一些遺憾和忐忑。
假如他死了……族人已有了妥善的安排,阿靜也長大懂事了,而天賜經過這些年的歷練具備了領袖的才幹和胸懷……好像沒什麽放不下的……出行前還見到随雲,他也好好的……
回想起與步随雲最後一次見面的情形,他心底的某一小塊被狠狠揪起來,分外疼。
人群熙攘的碼頭,隔著一條街,步随雲赫然坐在臨街酒樓的窗前。他身邊依著一位白衣女子,雖然看不清面貌,但秋寧知道那是他的妻。
秋寧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那個地方停下,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擡頭去瞧。那個時候,他感到一種令他心酸又令他甜蜜的熟悉感覺,像是一只手,生生牽住他的視線,牽到了那人身上。
步随雲趴在窗戶邊,一雙眼睛動也不動地凝視著他。雖然隔著一條街的人流,雖然秋寧化妝隐去了本來面目,然而他的眸光似乎在說,我在等你!
秋寧幾乎以為,他沒有忘記!他認出了自己!他一直等待著和自己在某個地方再次相遇!
恍惚之際,他的妻拉住他的胳膊,他回過頭,似乎張嘴吃下食物,并順手關上了窗子,把秋寧關在了窗外……
秋寧閉了閉眼,嘴角露出自嘲的微笑。
他取過琴,彈一曲清心咒。強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期待,忘掉所有讓自己軟弱的東西。他要手刃親仇!他要讨還血債!拼了這條性命也在所不惜!
……
陸震踩在屋頂上,小心掀開一片青瓦,望著燭火下彈琴的背影。
是他!是他的小狐貍!燒成灰,他也認得出!
他放下瓦片,悄悄離開。
回到船上,他一把扯下面巾,深深地吸一口氣。血液裏像燃起團團火焰左沖右突,連指尖都微微顫抖起來。
有多久了?他再一次離他那麽近……
他的眼底浮起秋寧單薄的背影,和半百的頭發。他忽然意識到,已經過了許多年。那個蜷縮在他懷裏的倔強的小皇子,已經老去。
為什麽這樣愛他?這個在生命裏淡泊如影子的人,卻是在他心裏烙印下最深刻的印記!
在他揭開那塊石頭、碰上那雙紫眸的時候,他見到了生平看過的最美麗、最純淨、最神秘、也是最激烈的眼睛。只那一瞬,他就想要他!
如果那時候他能溫順一些、乖一些,自己絕不會傷害他一根汗毛。一定會把護在懷裏好好的寵,好好的疼。可是他不懂,他滿心滿眼都是對自己的仇恨和算計。
然後,一個轉身,他成了皇帝的男寵,在那高高的宮殿裏鄙視著匍匐在地的自己。
他有心計,有手段,不管什麽境遇,他總像是站在雲端,讓自己更加懷念他在身下掙紮的模樣。
陸震清楚,這是一場追逐,一場戰争。充滿欲念、情愛和征服。比任何一場歡愛都更能挑逗起自己的熱情。在無數個夜晚的反複惦量、思量、發酵,終於變成了他最瘋狂最隐秘的執念!
如果抓到他,自己一定會對他好,只對他好,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讓他心甘情願順從自己。在這之前,必須要抓到他!
陸震猛地睜開眼,黑瞳裏閃爍著興奮狂野的光芒,“金烈!”
黑暗中飄出一個黑色的身影,全身籠在黑衣中,只露出一只陰森的眼睛,“侯爺有何吩咐?”
“天玑閣的布置你知道嗎?”
“屬下一直盯著。”
“安排人手截斷他們的退路,別讓燮國人搶先。”
“是。侯爺是要捉虞暮天嗎?”
“不,我要捉那個扮瞎子的。要活捉!”陸震轉過頭,目光掃過金烈,淡淡問道:“你還有什麽要問?”
“屬下以為侯爺想找那批寶藏。”
“寶藏跟虞暮天沒有關系。只要捉到那人,我就能找到寶藏。”
“屬下覺得在燮國地界這般行事太過冒險,為何不等回到越州再行動?”
“他太狡猾了,我怕錯過這個機會就捉不到他。雖然冒險,可值得。金烈,你會一直跟在我身邊嗎?”
金烈藏在黑衣似乎笑了笑,“我的命是侯爺救的,自然會跟著侯爺,保護您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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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話:
明天有更新。
☆、傾國太監(九十八)刃親仇
齊行忌坐在燈火輝煌、衣香鬓影的廳堂中,臉色并不好看。
他虎落平陽被犬欺,迫不得已與燮國皇子合作,被占去不少便宜。有什麽辦法呢?地盤被人占了,妻離子散變成孤家寡人一個,還得時時提防仇家追殺、親兵嘩變,不得不尋棵可依靠的大樹。一想到害自己落到這般境地的陸震和木永桢,齊行忌不禁咬牙握拳,眸中蹦出殺機。
“此番得與齊兄聯手,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本王敬王爺一杯。”燮國皇子心情甚好,向齊行忌舉起酒杯。
“某如今一介布衣,還要王爺多多提攜才是。”齊行忌收起臉上的厲色,迅速換上一副笑臉,“某先幹為敬。”他仰頭将酒飲盡。
皇子也幹了酒漿,哈哈笑道:“痛快!本王特意為齊兄準備了娛興節目,我們今夜不醉不歸!”他拍拍手,“本王特意召了在本地賣藝的青龍國藝人,為齊兄獻上鄉音,以解鄉愁。”
随他的掌聲落下,大廳裏的舞女歌姬悉數退下,短暫的安靜裏,十多名青衣藝人手執各色樂器進入大廳,圍著一位盲人樂師坐下。
“叮咚”一聲,悠揚的琴聲響起。如春風拂面,芳草連天,随著琴音漸高,笙簫鼓瑟加入,好似白花齊放,莺啼燕語,熱鬧非凡。漸漸地,其他樂器逐一退出,只剩琴聲低徊。驀地,琴曲嘎然而止,餘音缭繞,像那逝去的春光,徒留殘花落紅、滿地餘香,引人遐思。
良久,席間爆出如雷的掌聲和贊嘆之聲。齊行忌聽到鄉音,更是莫名恍惚。
皇子由衷贊道:“沒想到青龍國有如此雅樂。”
齊行忌點頭道:“這位琴師技藝實在是高,即使在青龍國也屬罕有……”
他忽地想起什麽,目光飄向那位盲人琴師──有這樣出衆琴技的人,他只見過一個。那琴師用布巾蒙住眼睛,低頭撫琴的模樣實在是眼熟極了。
齊行忌頓生疑心,對琴師道:“你技藝出衆,我甚是喜歡,你且上前來,我有話問你。”
琴師道一聲“是”,被人攙扶著慢慢走到齊行忌面前,跪下向皇子和齊行忌叩頭行禮。
“你是青龍國人?”
“回貴人,草民祖籍青龍國越州。”聲音是陌生的粗噶。
“你琴彈得好,師從何人啊?”
“草民自小喜歡彈琴,拜過很多老師。”
“難怪。你可會彈《江山賦》?”
“回貴人,《江山賦》太過繁難,草民不會。”
齊行忌又問了幾個問題,琴師對答如流,滴水不漏。
“你的眼睛,”齊行忌站起身踱到琴師身旁,“是如何瞎的?”
“草民眼睛自幼就瞎了……”他還未說完,齊行忌猛地出手扯去他的布巾。
許是齊行忌用力過大,也或許是琴師被吓了一跳,只見他的身子晃了晃,一個沒站穩,竟撞到齊行忌的案幾上。案幾被撞得嘩啦啦直響,打翻了兩三個杯碟。
琴師吓的跪地叩頭求饒。而齊行忌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那雙清白如死的眼睛,面目實在醜陋。齊行忌不耐煩地揮揮手,“不怪你,起來。”
皇子也怕破壞興致,恕了琴師無罪,讓他繼續彈琴助興。
齊行忌放下心來,與皇子推杯換盞,飲酒作樂。
忽然,齊行忌臉色大變,一雙眼睛瞪得要突出眼眶,表情猙獰可怖。他猛地站起身,動作之大,碰翻了身後的座椅。所有人駭異地看向他。他全身僵硬地站著,雙手捏住咽喉,一股黑血順著嘴角流下來。
“你……下毒!”他瞪向琴師方向,整張臉扭曲得失去了本來面目。
說時遲那時快,琴師執琴飛身而起,宛如一只大鳥騰空撲向齊行忌,而其他樂人紛紛從樂器中亮出兵刃。大廳頓時亂作一團,女人的尖叫聲,杯盞的碎裂聲,刀劍的出鞘聲此起彼伏,蓋住了皇子喝令侍衛的聲音。
齊行忌眼見琴師已到眼前,奮力抓起座椅朝來人砸去。他的佩劍留在大廳外,又中了劇毒,身形搖搖欲墜,丢了椅子拔腿便逃。
琴師舉琴格擋,椅子應聲而碎。他腳下不停,形如鬼魅,追趕上齊行忌。他五指揪住七根琴弦,往後扯去,琴弦如閃電般彈出,藏在琴上的銀針帶著點點銀芒射向踉跄逃跑的人。
齊行忌咬著牙就地一滾,還是被好些銀針刺進體內。那針上也淬了毒,只要齊行忌用力,毒就迅速滲透進他全身。
這個時候,他無力地擡起頭,對上的赫然是一雙冷冽紫眸!
“是你!”齊行忌驚駭地叫出聲,同時吐出幾大口黑血。
“對,是我!”秋寧上前一步,目光兇狠地盯著倒地不起的仇人。
他和天玑閣的人扮成樂人成功地混入燮國皇子的宴會,但齊行忌武功不弱,他們并沒有在混亂中一擊狙殺他的把握。秋寧深知齊行忌生性多疑,當自己展示琴技的時候定然疑心,他故意蒙住眼,而不是直接以化了妝的面貌出現,便是要加重齊行忌的疑慮。他要靠近齊行忌,才有機會下毒。
果然,齊行忌起疑,把他叫到面前問話,還扯掉他蒙眼的布巾。他假裝撞到桌案,在那個瞬間将藏在甲縫裏的毒藥彈如酒杯。
齊行忌當然料不到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他只驚恐的看著秋寧的紫眸裏燃著熊熊複仇的火焰,正一步一步靠近他,宛若死神降臨。
秋寧抽出一根琴弦,在手裏一抖,一步跳到齊行忌身前,将琴弦繞在齊行忌脖子上。
一名燮國侍衛持刀沖到秋寧身後,揮刀砍向秋寧。虞暮天飛身而至,舉劍擋住侍衛,順勢一腳踢在侍衛胸口,将人踹得飛出去。
虞暮天此時已除去臉上的僞裝。在細如絲線的琴弦如鋒刃般切入齊行忌咽喉時,他看清了眼前的另外一個仇人。
腥紅熱血噴薄而出,齊行忌絕望地叫道:“殺了我也沒用……”
秋寧手上用力,一根琴弦直接割斷齊行忌的喉管血脈。一顆死不瞑目的頭顱滴溜溜滾落到地上。
一代枭雄殒命異鄉。
燮國的侍衛源源不斷地湧入大廳,将秋寧等人團團圍住。
皇子一邊往外跑,一邊哇哇大叫:“捉住他們!格殺勿論!”
秋寧橫著踩到柱子上,幾步蹿到房梁,雙手攀著一蕩,起落間來到皇子身前,擡腳一個旋踢将周圍侍衛踢翻在地,等他落地時,已抓住皇子的衣襟。
他把劍架在皇子脖頸上,喝道:“放下武器,否則我殺了他!”
衆人一愣,全停下動作。
皇子抖如篩糠,喊道:“放、放、放下武、武器!”
侍衛握兵器的手緩緩收到身側。
“讓我們走!叫你的人放我們走!”秋寧在皇子皮膚上劃開一道口子,血滴滴答答流到皇子身上。
皇子疼得嗷嗷直叫:“讓、讓他們走!”
侍衛讓開一條道,秋寧帶著自己人拖住皇子沖了出去,與外面的人彙合,繼續往外走。
四周全是明晃晃的火把,侍衛們把他們一層層地圍住。只是看到大呼小叫的皇子才不得不讓開道路。
他們一路來到大門口,只要再往前走幾步,就能到大街上。街上還埋伏著他們的人,他們一現身便會趕著馬匹前來接應。
然而一排排手執弓箭的士兵立在牆頭,明晃晃的箭頭對準他們,一股充滿壓迫感的寒氣沈甸甸地壓在他們身上。
這時一隊士兵擋住大門,為首的将領用刀尖指住秋寧等人,喝道:“站住!”
“讓開,否則殺了他……”秋寧話音未落,耳邊弓弦铮铮聲響,空氣被利刃破開,對準秋寧眉心而來。
秋寧暗叫不好,下意識地側頭躲避,一支羽箭射穿他的肩胛,力道之大将他整個人帶得往後退了幾步。
他的手勁剛一松開,皇子使出吃奶的力氣掙開了鉗制,撲進包圍的士兵當中。與此同時,羽箭如蝗般射向虞、秋等人。趁他們躲避時,士兵們一湧而上。瞬間刺死了幾個刺客。
混戰正酣,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天而降,一群瘋跑的馬匹沖進包圍圈。馬上端坐的黑衣人揮刀砍向燮國士兵,好像割草似的刷刷砍翻不少士兵。
為首的黑衣人縱馬來到秋寧面前,沖他伸出手,“上來!”
危急之中,秋寧不及細想,抓住來人的手,翻身躍到馬背上。跟随馬隊沖上了大街,直奔渡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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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太監(九十九)同路行
危急之中,秋寧不及細想,抓住來人的手,翻身躍到馬背上。跟随馬隊沖上了大街,直奔渡口而去。
日思夢想的人兒就這般落入自己的懷抱。陸震有那麽一瞬間做夢的不真實感。忍不住收緊手臂,将秋寧摟得緊些,再緊些。駿馬風馳電掣似的狂奔,呼嘯而過的夜風震得耳膜都有些疼。陸震渾然不覺,他只感到,秋寧的身體被他環在胸口,秋寧的發絲從他頰邊拂過,秋寧的溫度隔著衣物傳遞過來……驟然而至的親密讓他像喝了酒一般飄飄然。
“多謝閣下救命之恩。”秋寧眼見甩脫了追兵,抽空向陸震道謝。
陸震并不答話,反而把秋寧摟得更緊,幾乎是勒在身前。
秋寧心中起疑,不動聲色地想掙脫陸震的手臂。無奈陸震像座鐵塔一般巋然不動,秋寧被他禁锢得動彈不了。
“某在這裏等同伴,不勞煩閣下護送。後會有期。”秋寧邊說,邊将手肘撞向陸震。
他這一撞雖然力量不大,襲擊的卻是大穴,陸震挨了他一下竟動都不動,反而是秋寧像撞到一塊頑石上,手肘隐隐發麻。
能挨得了這一下的,內力絕對不弱!
秋寧大驚,低喝道:“你到底是誰?”
陸震不理他,把坐騎趕得更快些。
秋寧這次毫不遲疑地向陸震出手,陸震不得不騰出手來接招,實在沒想到小狐貍武功進步恁快,一只手招架不住,須得用雙手過招。兩人轉瞬在疾馳的馬背上過了十數招。秋寧抓住機會,一把扯掉陸震的面巾。
猛然對上陸震的面容時,他驚恐地叫了一聲:“是你!”涼氣從心底泛起,令全身汗毛倒豎,幾乎感到絕望──才出虎穴又入狼窩。而且,他對陸震有一種天然的恐懼感,那是滲入骨血的莫名的懼怕。
秋寧的紫眸似乎要噴出火來,手下再不留情,招招直取陸震的要害,連那些陰損的招式都用上了。
陸震哈地低笑道:“真夠狠的。”還趁空在秋寧屁股上捏了一把。
秋寧的雞皮疙瘩都出來了。某些不堪的回憶湧上心頭。絕對不能落在這人手中!他不顧一切地揮拳擊向陸震面門。陸震往後仰頭避過這一擊。秋寧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身躍下馬背。
他身處狂奔的馬群裏,根本沒有落足之地,眼看他的身影就要被馬蹄踩踏上。陸震駭得探身而下,一只手牢牢揪住秋寧,另一只手發力打翻身旁的健馬。也就是在秋寧即将落地的時候,有另外一股力量
從天而降,生生推開了快要踏上秋寧的快馬,百來斤的馬匹像麻袋似的被摔出去,在陸震身邊攔下一塊空地。
陸震勒住秋寧的脖子,怒道:“你不要命了麽?”
秋寧還要掙紮,陸震不得已一掌擊到他肩膀的傷處,箭簇在肉裏轉了一圈,秋寧疼得失了力氣,軟在陸震懷裏。
“你乖些,我不會再傷你。”陸震在秋寧耳邊柔聲道。
秋寧恨恨地瞪著他,紫眸裏的怒火落在陸震眼裏,像貓爪子在心口撓了一下,又疼又酥。他不顧一切地低頭咬住秋寧的嘴角,冒著被咬掉舌頭的危險,在粉紅的唇肉上舔了一圈。
秋寧正準備還擊,陸震卻摟著他在馬背上扭了半圈。兩塊瓦片擦著陸震的臉頰略過,劃開了一道細細的傷口。陸震微眯雙眼看向黑暗的某處,似乎看見一條黑影閃了一下。這個人跟了他們一路,自己竟然沒有發現,可見輕功之高。
“你的同夥?”陸震問秋寧。
秋寧“哼”了一聲,扭頭不理他。他暗忖自己認識的人裏面,只有虞暮天的武功勉強與陸震打個平手,但輕功沒有這樣高。這人顯然不是天玑閣和自己的人。
他低著頭思忖脫身之計。陸震則害怕被高手偷襲,不敢大意,拼命趕馬的同時小心戒備著。
秋寧看看自己的手,忽然側過臉,輕輕叫了一聲:“陸震。”
陸震分神看他。
他湊過來,幾乎要挨到陸震的臉。“這麽些年,你也老了。”紫眸晶光四溢,像是最純淨最幽深最神秘的紫水晶。冰涼的手指滑過滄桑粗糙的面孔,在唇上來回蹭動。
陸震心中一蕩,意亂情迷之餘頓生警覺。這小狐貍狡猾的緊,剛才還喊打喊殺,忽然說這些沒有意義的話,定是又了打什麽歪算盤。
他抓住秋寧的手,按下去,沈聲道:“有話等會兒說,別想逃!”
秋寧別過頭,不再看他,也不掙紮,任命一般安靜下來。
也不知是不是風太大,陸震覺得嘴唇幹得厲害,下意識地舔了舔。
渡口漸進,那個躲在暗處的人并未再露面。眼見黑黝黝的船只靜靜矗立在夜色中,陸震拎起秋寧,從馬背上躍起,踩著奔跑的馬群輕而易舉地跳上最近的一艘商船。
馬匹沖到岸邊,有些直接栽下水,有些雙蹄前踢剎住奔跑的步伐,有些則被後面的馬匹撞到水裏。一陣陣嘶鳴踩踏之聲打破夜晚的寧靜。臨近的船只紛紛亮起火把,很多人從船艙裏跑出來看熱鬧。
混亂中,陸震把秋寧拖進船艙,推倒在地,瞪著他吼道:“你給我下毒?”秋寧的手指甲裏還藏著毒殺齊行忌的毒藥,指尖觸摸他嘴唇的時候,将毒藥抹到了他嘴上。
秋寧冷冷睨著他,道:“放我走,我給你解藥。”
陸震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