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是花樓出身,如何幹淨?!……

姬禮陰沉着一張臉, 趕到太後那裏。

殿門口的宮人似乎候了他許久,一見皇帝的面色,吓得膽兒都破了, 哆哆嗦嗦地把他引入了正殿。

姬禮走在有些滑腳的宮階上,華靴落于玉階, 輕響。

少年穿着明黃色的龍袍,袖擺微寬, 被夜風拂動着。

一入正殿, 便看見了跪在一側的宮女。

那宮女一身青衣, 看上去好生眼熟。

姬禮微微攏起眉頭, 冰冷的目光掠過那人,落在太後身上。

“皇上來啦。”

太後目光和藹慈祥,面對兒子的生分, 也是絲毫不惱怒。

仿若已習以為常。

姬禮揚了揚下巴, 只見太後身側的素秋恭敬走來,給他倒了杯熱茶。

“路上涼,皇上喝喝熱茶,暖暖身子。”

姬禮輕輕哼了一聲。

“不必與朕繞彎子,直接說,喚朕前來,是為何事?”

若不是對方提到了阿螢, 他才不願踏足此處呢。

他們母子關系一向不和,當然, 僅是姬禮單方面地與之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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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看了一眼他面上的迫切之意, 有些不高興。

姜幼螢那丫頭是她安排給皇帝的,原是想讓皇帝開開竅,卻沒想到, 竟讓他一頭給紮了進去。

這開竅是開竅了,卻比不近女色還要命。

若皇帝将那丫頭收了、做個美人也就罷了,可他還偏偏是個脾氣倔的,非要立那丫頭為皇後。她太了解姬禮的脾氣了,若是自己阻攔,這孩子非得将皇宮鬧個天翻地覆、不得安寧。

故此,那日宮宴上,太後沒攔着。

若是她真攔了,姬禮做的,可就不止是燒書了。

太後摸了摸手上扳指,暗忖。

可大齊,斷不能讓一個沒有出身的小宮女做皇後,即便是皇帝再喜歡,也不行。

一如先帝在時,是怎樣寵愛蕭女,最後卻只立了她為貴妃。皇後這個位置,可不是一般人想做就做的,若是沒有些本事,就連皇帝也護不住她。

更重要的是,身為一國之君,他更在乎的是這江山社稷。

太後目光清淺,帶着幾分思量,再度将姬禮審視了一遍。

罷了,約摸着他如今也是一時新奇,待皇帝冷靜下來,便會明白梁貴妃的好。

如此想着,太後便放寬了心,瞟了一眼跪在殿下的小宮女,命令:

“把你知曉的,都和皇帝再說一遍罷。”

“是。”

綠衫子宮女點了點頭,聲音脆生生的,姬禮又一蹙眉,想起來了。

她不就是采秀宮裏的茉荷嗎?

不知是不是為了面聖,茉荷今日打扮得十分秀麗,身形袅袅,伏于地上。

又擡起頭,耳前的流蘇稍稍晃了晃,同姬禮緩緩道:

“皇上,奴婢今日要說的,是關于皇後娘娘,與懷康王世子的事。”

“奴婢先前,曾是世子府的一名宮女,世子出游,帶了奴婢與柔臻,至于煙南,與花樓中看上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子,一擲千金買下她為妾。”

茉荷還記得,那日姜幼螢來了月事,身子不适,恰恰懷康王又急着回京,故此沒有碰她。

“世子讓奴婢與柔臻一起伺候着那姑娘,而後一輛馬車,拉着她從煙南來到了京城。”

煙南?

似乎預料到了什麽,姬禮右眼皮兀地一跳。

少年一身龍袍,外披着雪色大氅,似乎還有些冷,面色有些發寒。

宮女跪在地上,兩手撐着上半身,怯怯地看着他。忽然,她話語一頓,一道淩冽的目光掃來,讓茉荷顫了顫聲:

“皇上,那名青樓女子,就是您前幾日剛封的皇後娘娘……”

姬禮執着玉佩的手頓了頓,手指一僵。

青樓女子?

煙南花樓?

世子府新妾?

阿……螢?

他不可置信地擰緊眉頭,轉首往殿上望去,卻見太後一臉閑适,似乎已經預料到他的反應。

“朕不信。”

這些都是她們拿來唬他、騙他,讓他廢後的小把戲!

少年微微挺直上半身,瞑黑的瞳眸中,似乎有情緒閃爍。

面色卻是一晃。

太後擡了擡手,下人上前,奉上一份東西。

“哀家原本也是不信的,可皇上,你看看,這是什麽?”

明黃色的袖子輕輕晃了晃,那人來到他眼前,将一張紙攤開。

“這是皇後娘娘的贖身契,懷康王世子先回了京城,便暫将贖身契交由奴婢保管,憑着這份契,将皇後娘娘從花樓裏贖了出來。”

白紙黑字,最下方,還有兩個鮮紅的手印。

其中一個手印略小,看上去像是女子的手……

冷風穿過窗牖,狠狠地撲打在少年面上,他面色雪白,接過那份契約。

“皇上好好看看罷!看看您,到底封了怎樣一個女子為後!”

太後的聲音忽然狠厲,宛若一把刀,硬生生紮在少年的心坎上。

“看看您,封了怎樣一個不三不四、不幹不淨的女子!”

他封的,可是皇後、是大齊的皇後啊!

若是傳出去嗎,大齊的皇後原是花樓出身的妓子……

“嘭”地一聲,少年竟直接将手上的玉佩捏碎!

玉塊四分五裂,墜落在地,玉渣上沾染了殷紅的血,他手心本就有傷,如今更是添了新痕,血珠子自他的掌心處滴下,滾落在龍袍之上。

太後一驚,下意識地站起身:“皇帝?!”

連忙喚太醫來包紮,誰料,對方竟是一揮手,眸光如鷹隼般銳利。

直直望于殿上——那坐于軟椅之上、有些上了年紀的女子。

“她如何不幹淨?”

這一聲,如最冰冷的玉石,敲在了宮階之上。

在場之人心頭一凜,時至如今,皇帝還要替那個妓子說話?!

太後、素秋還有跪在地上的茉荷,紛紛擡頭望向少年天子,不可置信。

殷紅的血自他掌心流出,蜿蜒至衣擺之上,他卻不管那些血痕,端叫人看得幾分觸目驚心。

他望向殿上,冷冷勾起唇角:

“還望母後同兒臣說說,姜幼螢——她如何不幹淨?”

“她是花樓出身,如何幹淨?!”

花樓中的女子,真正獨善其身的能有幾個?

姬禮這孩子,平時看着挺機靈的,怎麽一遇上姜幼螢,就成了個死腦筋呢?

太後搞不明白,眼中終于有了幾分愠怒之意。

她語氣尖銳,目光亦是逼仄,分明是要強迫着姬禮去承認——姜幼螢是花樓出身、是懷康王世子的妾,那樣一個不幹不淨的女人,如何能做的了大齊皇後?

看着殿上女子眼中急切的神情,少年只覺得好笑:“她手腕上的守宮砂,可是進宮時,一個個查驗過的。”

空口白牙,還要怎樣辱她?

少年唰地一下從座上站起。

衣袖重重一摔,那響聲,吓得茉荷的身子一震,轉眼間,便見皇上朝她這邊走了過來。

“她不幹淨麽?”

姬禮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宮女,笑。

那笑容陰鸷,茉荷縮了縮身子,不敢回答他。

“朕真後悔那日沒宰了你。”

眼前一道冷風,刮起少年額前碎發,鬓角碎發輕動,與眼中墨色微翻。

“你的嘴,最好給朕放幹淨些。若是讓朕查到了你今日所言有半句不實——”

一瞬間,他忽然噤了聲。

看着他陰冷的雙眸,茉荷一時間想起來,梁娘娘殿門口的、麗婕妤的屍.體,以及徐美人那一雙血淋淋的手……

若是她敢說半句假話……

宮女面色一白,連忙将嘴巴閉緊,生怕對方割去了自己的舌頭。

見她這般慌亂,姬禮又是一嗤,手中緊握着那份賣身契,頭也不回地走出正殿。

“皇上——”

太後慌忙在身後喚住他,試圖勸道:“皇上也不想想,若是她真的坦誠,為何還要刻意僞裝成啞巴?怕您發現她是煙南女子?”

姬禮原是正朝外走,一聽見這句話,步子忽然一頓。片刻,他捏緊了拳頭。

緊緊攥着手中那張賣身契,指甲狠狠刺入正淌着鮮血的血肉裏!

肖德林在一邊光看着都覺得疼,下意識“哎喲”了聲,正欲上前攔他,忽見少年一低眸。

細密的眉睫如小扇一般垂了下來。

“即便是不幹淨,”他将手裏的賣身契撕得粉碎,“朕也要了。”

……

樹影婆娑,落在少年眸中,恰恰映去了他的半張臉。

下颌正埋在一片陰影之中,眼中的神色亦是讓人看不真切,姬禮手裏頭攥着被撕碎的賣身契,漫步目的地往前走。

腦海中,仍充斥着太後與茉荷的話。

她是青樓女子,是他人的妾室。

忽然,他有些落寞。

原來她遇見的第一個男人,并不是自己。

懷康王真是個畜.生,死有餘辜!姬禮恨恨地咬牙,後悔怎麽沒将他碎屍萬段。

千刀萬剮、五馬分屍才好!

月亮藏在樹梢,只落下些清輝,灑在姬禮肩頭。少年垂着眸,有些失落地踢着腳邊的石子。

朕怎麽這麽晚才遇見她呢,唔,她在遇見朕之前,是不是經常受欺負?

還有那懷康王世子,可是赫赫有名的奸.淫之徒,有沒有強迫她、惹她哭?

她在花樓裏有沒有……喜歡上別的男子。

唔。

嘭地一腳,他有些惱,将石子踢得老遠,乓地一聲撞在牆角。

忽然,在一片樹影中,他看見一個倩麗的影。

“阿螢?”

眼底的陰沉瞬間一掃而光,少年天子彎了彎唇,欲歡喜地撲上前去。

她怎麽一個人蹲在樹叢邊?

聽見聲響,姜幼螢也擡起頭,姬禮這才看見,小姑娘懷中抱了一只貓。

不知道從哪兒跑來的野貓,渾身黑黝黝的,一雙圓滾滾的眼睛正驚恐地盯着他。

似乎怕吓到貓兒,幼螢輕輕撫了撫貓的小腦袋,示意它沒有危險。

黑貓喵了一聲,又縮回少女懷中,慵懶地打了一個哈欠。

“皇上,您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姬禮這才發現,他所處的,是一條極為偏僻的小路,素日裏無人問津。

方才他胸悶,便驅散了衆人,一個人漫無目的地散心。

“皇上,您手裏拿的是什麽?”

小姑娘聲音輕落落的,卻讓姬禮無端感到一陣心虛,連忙将手背着。

“沒、沒什麽。”

趁她低下頭,少年快速轉身,胡亂将紙條塞進嘴裏,皺着眉頭生生咽下。

“咳咳咳……”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讓姜幼螢疑惑地偏過頭去,暴君怎麽了?

姬禮轉過身,抿了抿唇,掩飾:“沒事,風有些大,灌進了喉嚨,不舒服……”

言罷,又低下身,望向少女懷中的黑貓。

“這只貓怎麽了,看上去病恹恹的。”

依依向物華 定定住天涯

“不知道,”姜幼螢搖了搖頭,“許是凍着了,或是餓的。臣妾準備将它帶回宮養着。”

這只貓一身黑貓,黑貓的寓意并不太好,沒有人願意養它。

小貓就這樣被遺棄在樹林間,孤零零一只,甚是可憐。

看着她眼中的柔軟之色,姬禮亦是心頭一軟,輕輕應了聲:

“嗯,将它帶回去罷。”

阿螢要他做明君,多做善事,那他便要與阿螢一同做善事。

将貓抱在懷裏,少女面上有幾分歡喜。二人就這般肩并肩往前走去,走向那月光通明之處,忽然,她一仰面。

“怎麽了?”

姜幼螢望着夜空,感嘆道:“今晚的星星真亮,真好看。”

如果她能再湊近一些去看就更好了。

對方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想法,低低一笑:

“你想不想離它更近些?”

當然想啊。

小姑娘不假思索地點點頭,腰身立馬被人攬住,她驚呼一聲,腳下竟是一騰空——

下一刻,姬禮已抱着她,站在了屋頂之上!

獵獵風聲拂動耳邊碎發,姜幼螢面色有些發白。

他方才……吓死她了!

懷中的小貓似乎也受到了驚吓,喵嗚叫了聲。還未反應,黑貓便從懷中蹿出去,呲溜一下跑遠了。

瞑黑的夜色,去尋一只黝黑的貓,不是一件容易事。

姜幼螢有些失落。

見狀,姬禮一下子慌了:“朕錯了。你莫難過了,朕明日往你宮裏再送一只貓——不,送上十只,好不好?”

對方緊緊攥着她的手,生怕她生氣,更怕她從房頂上掉下去。

罷了,不過是一只沒有緣分的小貓。幼螢勾了勾他的手指頭,唇角一彎,瞳眸如月色般明亮。

她的手指細細的,軟軟的,就那般将他勾着,亦勾得他心頭有幾分發亂。

不行,如今是在屋頂之上,他不能做那些龌龊事。

姬禮強忍着心頭悸動,将方才的陰郁盡數抛之腦後,拉着她于房頂上坐下來。

月亮好像更近了些,星光落于少女眸中,襯得她一雙軟眸愈發明亮可人。

“好看嗎?”

姬禮轉過頭來,一雙眼也亮亮的,像是星星墜入眸底。

“嗯!”

微風吹在二人面上,帶起他的烏發,拂到姜幼螢耳側。

撓得她耳邊有些發癢。

忍不住伸出手去撓。

還未撓呢,手腕忽然被人捉住,腳下是飒飒的風聲,她整個人宛若騰在半空中。

她吓了一跳,險險地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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