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煙雨朦胧,水線紛雜
煙雨朦胧, 水線紛雜。淅淅瀝瀝一落下,滴在廊檐下的青石上,砸得水凼面又一皺, 泛起陣陣漣漪。
少女一身青衣,安靜坐在廊檐下, 外披着件薄薄的氅衣,以禦風寒。
雖已入春, 京城仍是寒意料峭。
冷風侵入衣領, 她手上針線一頓, 右手輕輕将衣袍掖了掖, 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喚:
“姜姑娘——”
姜幼螢轉過頭,一雙眉眼彎彎,像是三月陽春, 提前落入了少女的眼眸中。
“張大嬸, ”一見着對方,姜幼螢立馬會意,略一翻找,從一邊取過一件衣服來,“您昨日送來的衣裳,我已經替您修補好了。您看看,還有什麽要修理的地方?”
大嬸兒撐着一把傘, 停在她的鋪子前,雨水順着傘面兒淌下。不一刻, 張嬸子也彎了彎唇。
“姜姑娘的手藝真是好, 果真是咱們巷裏手最巧的小娘子。”
這條巷,名為遠巷,坐落于皇城之角, 乃是全京城最為偏僻之地。顧名思義,遠巷遠離京中繁華之地,就連去趟集市,都得走上一上午的路。
也是無可奈何,遠巷裏的居民便開始“自己動手”,好在這裏空地很多,大家便在空地上種糧食、養家禽,再以貨易貨,相互貿之。
姜幼螢來到這裏,已經三年有餘。
三年前,太後娘娘命人将她帶到此處,并同她說,若是敢再回宮,就會殺了柔臻與綠衣。
遠巷雖在皇城,卻離京城繁華之地甚遠,消息堵塞,她也沒有了姬禮的消息。
有時候她還是會想起姬禮,整整三年過去了,如今正是他的弱冠之年。想他天性聰穎,又聽着她之前的話,按時上朝、認真批閱奏折,想必如今他定是個萬衆愛戴的好帝王罷。
姜幼螢相信,以姬禮的智慧與才能,在大齊史書上名垂千史,不是一件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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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經常會在心底裏為他暗暗祈禱,那人成了一代明君,于她而言,也算是圓滿。
正捏着針線出神,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姜幼螢一擡眸,正是許籬與阿軟回來了。這三年,幼螢一直寄居在許家,受了許籬與他娘親的許多照拂。她沒有什麽可以報答的,只能用自己的刺繡換些銀兩給許家人。
許籬也是個心眼好的善人,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姜幼螢的回報,将那些銀子存起來,去集市上給她買好看的首飾與衣裳。
“阿螢姐姐!”
阿軟飛撲了過來,小姑娘活潑可愛,将姜幼螢一把抱住,“阿螢姐姐,你都繡了一整天了!莫再繡了,當心把眼睛弄壞。來與阿軟一起玩嘛!”
阿軟生得嬌憨,聲音也是又輕又柔,話尾微微朝上拖着,盡是撒嬌的意味。
“阿螢姐姐,陪阿軟與籬哥哥玩嘛~”
姜幼螢被她折騰得有些沒法,放下手裏的活兒,看她。
語氣中,卻沒有絲毫愠意:“你說說,要我陪你玩什麽?”
“逛集市!”
每月十五日,是集市上最熱鬧、最繁華的日子。每個月,阿軟都眼巴巴地盼望着這一天。
姜幼螢卻是有整整三年沒有踏出過遠巷。
果不其然,這次她又委婉地拒絕了阿軟。小姑娘有些委屈地癟了癟嘴,同身後的男子道:
“喏,我就說了,阿螢姐姐不會同我們去逛集市的。”
許籬的面色看上去也有些失落。
他不知曉姜幼螢為何來到遠巷,更是不知曉,她為何又寸步不離開這裏。在許籬的印象裏,她的話很少,很安靜,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像是有星星在閃爍,卻又不是很喜歡笑。
她經常一個人坐在那兒,對着天上的星星發呆。
許籬微微垂眼,上前一步。
“阿螢,你真的不與我們一同去集市?”
少女轉過頭,一身青衣,更襯得她眉眼緩淡。
“阿螢,遠巷不遠處開了一個新的集市,離這裏很近的,不用咱們走上半天,一個多時辰就到了。你成日悶在這裏,又不愛到外面走,會把自己憋壞的。”
接下來整整三日,許籬與阿軟一直圍在她耳邊,勸她與他們一同去集市。
姜幼螢被他們勸得頭大,終于敗下陣來。三個人走在集市上,聽着吆喝聲,阿軟激動地挽住了姜幼螢的胳膊。
“我也是好久沒有逛集市了呢!”
這次許籬同意帶她來集市上玩,全都是托了幼螢的福。
阿軟這丫頭興奮異常,姜幼螢卻有些提不起精神。集市上的東西對她而言都不稀奇了,她全當這次出來是走走步、散散心。
路上,許籬看了她許多眼,卻每每都是欲言而止。
姜幼螢沒有注意到男子不自然的神色,随着阿軟朝前走去,忽然,一間茶鋪出現在眼前。
見她多看了那茶鋪兩眼,許籬以為她走累了,便提議去茶鋪裏歇歇腳。
這裏的茶水算不上多清香,卻也解渴。三人坐在鋪子裏,又點了些小菜,忽然聽到一聲驚堂木。
姜幼螢握着水杯的手輕輕一顫。
阿軟興奮地拉住她,“講故事了!要講故事了!”
茶鋪裏有很多說書先生,客人們喝茶無聊,便跑出來說些趣事給他們解悶。
許籬擡了擡手,揚聲:“不要說那些有的沒的,就說說這京城裏近日有什麽大事。”
他們許久未踏出過遠巷,相當于是與世隔絕。
“大事……”
堂上老者立馬道,“近日來最大的事兒,還不是皇上的及冠宴?聖上生辰将至,弱冠之年,宮中大擺宴席,祭祀之事更是浩浩蕩蕩。你們說,如今這京城裏還有比天子及冠更大的事兒不成?”
“不過咱們皇帝……唉,罷了罷了,不說了。”
“為何不說了?”
說書人看了許籬一眼,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在場之人連忙噤聲。
姜幼螢垂下眼眸,捏緊了水杯。
茶面之上,水紋晃蕩,泛起一陣微瀾。
“還有就是堰西那邊受了災——”
吃完了茶,三人相攜離去。阿軟玩心大,買了許多東西。就在三人即将返回之時,人群突然喧騰起來,幾個執槍的官兵湧來,将路人趕至一邊兒。
“快讓開、讓開——”
“恭迎聖上!”
姜幼螢身子一僵,還未反應過來,胳膊已被許籬拉了過去,“快跪下身!”
她愣愣地伏于地,只見着一架馬車飛馳而過,那是一輛明黃色的八寶縧絲車,車簾上兩只金紋游龍,正是栩栩如生。
身後傳來百姓的議論:“咱們皇上身子不好,又要去行宮休養咯。”
“唉,還不是自己造的孽,這些年來皇帝苛政,殘暴不仁,還虐殺宮妃……阿彌陀佛。”
一側的姜幼螢聽的一愣。
“你說什麽?皇帝他、他怎麽了?”
那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嗎?這些年,皇帝跟發了瘋似的,不問朝政,堰西發大水也不管了。多少難民流離失所,全靠沈世子一個人撐着。還有宮裏頭的那些娘娘,不知道擡出來了多少個。唉,真是作孽、作孽啊……”
“還有皇上這次大壽,及冠宴上,居然要用十二名少女獻祭上蒼,那可是活人、是活人啊!就要把她們生生燒死……”
那人似乎不忍心再說下去了。
姜幼螢面色煞白。
怎麽可能?
姬禮他……他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可能。
眼前閃過一張少年的臉,他聲音雖是清冷,眸底卻是一片溫和。少年一手拿着書卷,一邊同她笑:
阿螢,朕要做名垂千史的好帝王,成為一位賢明的君主,成為你心目中的大英雄。
“姜姑娘?”
見她腳步不穩,許籬連忙來扶。
“姜姑娘,你怎麽了?”
只見她咬着發白的下唇,眼中似有恍惚之色。像是想起了什麽極為可怕的事一般,她的右手竟輕輕顫栗。
看樣子,她似乎被那“十二人獻祭”的事給吓到了。
許籬忙不疊安撫她,阿軟也跑過來,輕輕撫着少女的後背。她的頭發很柔,很順,像綢帶一樣垂落下來,披散在身後。
風一吹,帶起一陣往事,思緒如潮。
姬禮……他怎麽變成了這樣?
“那皇上……如今是要去哪裏養病?”
她盡量克制着聲音的顫抖,問出聲。
對方仍是覺得奇怪,卻還是看了她一眼,答道:“許是遠巷後面的遠山寺罷,不過我也不知曉,你問這個做什麽?莫不是你要去刺殺皇帝、為民除害?”
看着衆人面上的義憤填膺之色,姜幼螢的心“咯噔”一跳,慌慌張張地抓着阿軟的胳膊離開了。
是夜,她在床上翻來覆去,都睡不着。
思前想後,還是決定披衣下床,她是知道去遠山寺的路的。遠巷地處偏僻,後背連着一道山路,山路往前走,便是遠山寺。
那倒是也養病的清淨之地。
她不知曉,這三年發生了什麽事,竟讓姬禮變得愈發暴戾。自從集市上歸來後,她的一顆心跳得發緊,隐隐約約覺得,自己應該去看姬禮一面。
這麽多年了,也許他都不記得自己了,但姜幼螢還想知道,姬禮過得好不好。
穿過一條陡峭的山路,又是一道密密麻麻的叢林。許籬先前曾警告過她不要随便上山,山路上有蛇,還會咬人。
她明明是那麽膽小,但如今,卻将這些問題盡數抛之腦後。
不知走了多久,迎着月色,姜幼螢終于走上山去。周遭果真圍了許多侍從,腰中皆佩一柄長劍,正是精神抖擻。
若是她此時沖上前去,定是會被他們剁成肉泥的罷……
姜幼螢膽戰心驚。
輕輕嘆息一聲,她攥緊了衣袖,正想着如何渾水摸魚偷偷溜進去,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冷叱:
“何人在此?!”
話鋒淩厲,姜幼螢一個踉跄,險些跌倒。
“姜……姜幼螢?”
轉過頭,月色之下,竟是一張分外熟悉的臉!
她愣愣地看着沈鶴書,對方亦是滿臉震驚,怔忡地望着她。不知過了多久,對方才回過神來,眸光中竟是顫抖:
“阿螢,真的是你……”
對方有些激動地撲上前,似乎想将她抱住。
少女眼疾手快一側身,男子的雙手僵硬地停在了原地。
須臾,沈鶴書看着頓在空中的手,自嘲似的一笑。
“罷了。”
衣袖吹落,他眼中有落寞之色。
看着對方那一雙眼,沈鶴書明白過來——她是來找姬禮的!
漫天的妒意撲面而來,将他整個裹挾。少女亦是輕輕咬着唇,看着他,欲言又止。
她想問姬禮的事情。
少女眼眸柔軟,如同含着水霧,偏偏讓他不忍心去拒絕。
他咬了咬牙,将身後侍從先驅散,而後一轉身,聲音發沉:“你随我來。”
姜幼螢站在原地,不動。回過頭,卻見她眼中有着濃烈的戒備與提防之色。
沈鶴書的心頓時冷了半截。
少女站在一襲月色下,月光清幽,籠着她的面頰。這麽多年沒見了,她仍是那般清麗可人,像一朵絢爛昳麗的花,讓人忍不住想采撷。
見她不動,男子攥了攥手邊衣裳,忍住了眼中的情緒,柔聲解釋:“我帶你去……見他。”
姜幼螢身形一僵。
“不想見他麽?”
少女身形定在原地,面上仍是搖擺不定。
若是見了姬禮,柔臻會死。如若不想見他,那自己為何又爬了這樣一段陡峭的山路,出現在這裏?
“你不是想知道,這三年來,皇上過得好不好麽?他身子不好,你走之後他就病倒了,一直須得用藥吊着精神氣兒。這次養病,除了我陪着,他還叫上了另一個人。”
姜幼螢眼中閃過疑惑之色。
“何人。”
“阿檀。”
記憶如潮水般,呼嘯而來。
再次聽到阿檀的名字,她竟感覺有幾分陌生。
踯躅許久,終是感性戰勝了理性,她走上前,示意對方帶路。沈鶴書輕輕勾了勾唇,帶着她步入一個庭院,院子裏沒有人,屋裏卻亮着燈。
燈火搖曳,明滅恍惚。
姜幼螢面上亦有恍惚之色。
她突然不太敢往前走了。
兩人頓在原地,只見着門窗上倒映出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他像是坐在床邊,頭發未束,滿頭青絲正是披散着。
“我先走了。”
沈鶴書看了一眼她,姜幼螢輕輕點頭。
即便是沈鶴書走了,她也不敢走上前去,有一個詞叫近鄉情怯,她心想,也許正是自己現下的心境罷。
她躲在一棵樹後,悄悄往屋裏看。
除了一襲人影,什麽都看不見。
忽然,從屋內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他咳得很猛,像是要将五髒六腑通通咳嗽出來一樣,姜幼螢在一旁聽着,有些急了。
侍女呢?怎麽沒有人照顧他?!
正想着,院門口突然閃過一行人影,她這才稍稍安心,可待姜幼螢看清楚為首的女子時,一下子結結實實地愣在了那裏。
阿、阿檀?
她與其他人不一樣,身上所穿的,竟是宮妃的服飾!
姜幼螢想起來,方才沈鶴書說的那句:這次養病,除了我陪着,皇上還叫上了另一個人……
一股無名的失落感,一下子湧上心頭,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
她有些洩氣了,恹恹地站在大樹之後,周圍樹叢極多,恰恰将她的身形蔭蔽,這才沒讓她被阿檀等人發現。
聽見屋內的咳嗽聲,阿檀亦是有些急了,轉過頭:“把藥先給本宮。”
“是。”
宮人規規矩矩地福身,女子接過藥碗,深吸了一口氣。
一聲“皇上”,喚得萬分嬌媚。
即便是隔了半個院子,姜幼螢仍能聽出阿檀語氣中的獻媚之意。
“臣妾服侍皇上喝藥。”
房門正半掩着,阿檀的聲音從房屋內飄了出來,落入姜幼螢耳中,激得她眸光微蕩。
有些失落地垂下腦袋,忽然聽見一聲女子的慘叫,正是從那屋中傳來!
她吓了一跳,面色一白。卻見守在門口的宮人不為所動,似乎已是司空見慣。
“嘭”地一聲,有人摔碎了碗。
裂片一下子震開,擊碎了幽深瞑黑的夜。
不過一陣兒,房門被人推開,阿檀發髻微亂,從殿內走了出來。
周圍宮人連忙上前,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哎呀!”有小宮人驚呼了聲,“娘娘,您的臉……”
方才藥碗摔碎,阿檀沒來得及躲,那碎片破空而來,直接将她的臉劃傷。
可殿上的男子仿若沒看見她受傷一般,眼神空洞而冰冷,居高臨下地睨着她。
月色之下,女子蒼白着臉,瑟瑟發抖。
見狀,身側有宮女柔聲,試圖安慰她:“娘娘莫過于傷心,皇上到底是在意娘娘的。後宮那麽多女子,除了娘娘的意華宮,旁人那裏皇上一次都沒有去過。娘娘是唯一陪在皇上身邊的女人……”
這三年,後宮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密昭儀被皇上賜死,阿檀被他封了昭儀之位,居意華宮偏殿。
聞言,阿檀一冷笑。
“喜歡?”
似乎聽到了什麽極為可笑的事一般,她顫抖着肩膀,聲音凄厲,“皇上這哪是喜歡我,他分明是恨我。”
“他恨不得我去死。”
女子身形搖搖欲墜,滿眼悲怆,“這三年來,他一直都恨我,他恨透了我,卻偏偏又不殺我,他就是要折磨我,日日夜夜地折磨我,将我折磨瘋。”
只因為,三年前,她将那女子放出宮。
自此每個夜晚,思念成疾之際,他都會來到意華宮,看着身前女子的臉,一冷笑。
修長的手指,生生捏住她的下巴,将指甲陷入她的面頰中。
他想要她死。
這麽多年了,他就像是一場噩夢。白天裏,她是看似被皇帝寵愛的昭儀娘娘,夜裏,花名牌一翻,明黃色的轎子落入意華宮,看見那道颀長的身形,阿檀便知道,自己的噩夢又開始了。
他最喜歡一手掐着她的脖子,看她面色青白,無法呼吸的樣子。卻又在她即将暈死過去的前一瞬,慢條斯理地松開手。
他完全變了,身上俨然沒有當初的少年之氣,變得陰鸷、病戾、偏激,變得讓人害怕。
甚至,她們完全不能在皇帝面前,提起鳳鸾居與那個女子的名字。
他架空了政權,将丞相打入天牢,又将太後軟禁,不顧衆人的破口大罵,坐于那九尺高臺之上,讓人将梁氏綁起來,一刀一刀,将梁氏砍得血肉成泥。
那日,梁氏的血流便了整個秀麗宮。
聽着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皇帝竟連眉頭也不動一下,臉上保持着得體的笑,似乎受用極了那些謾罵聲。
他說,別人越罵他,他就越高興。
最好讓這謾罵聲傳出宮去,傳遍大齊的每個角落,讓所有人都能到。他們是生活在怎樣一個暴君的陰霾之下,這暴君,是怎樣的生性殘暴,麻木不仁。
虐殺梁氏當晚,姬禮又來到了意華宮。知道她害怕蛇,他竟直接讓人帶着手腕粗的蟒蛇,放在阿檀的床上。
黑夜中,男人的聲音沒有一星半點的溫度。
他愉悅地看着她躺下身,與那蟒蛇同寝,他說,若是她敢動一下,便會和梁氏同一個下場。
“這是你們欠她的。”
他瘋了,他徹底瘋了。阿檀甚至想,再沒有人阻止他,姬禮會将整個齊國毀掉。
這麽多年的陪伴,她原以為自己能捂暖對方的心,一次,趁着他服下那安神湯,女子身形款款,走上前去。
這一聲呢喃,落于男子耳邊,正是風情萬種。
卻沒想到,他兀地一睜眼,眸中閃過憎惡之色,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幾乎要将她整個手腕捏碎!
她吃痛,忙不疊于床前跪下,啜泣着,一道道哀聲。他這才終于松手,免了她一死。
他不殺她,不是因為喜歡她,而是恨極了她。
阿檀知曉,鳳鸾居那副畫像上的人是長公主姬瑩,卻還是騙了姜幼螢。
她更知曉,若是将柔臻她們誘騙去太後那裏,太後會以此對姜幼螢緊緊相逼,可她還是做了。
她與太後、與梁貴妃、與所有人以為,皇上已經轉變了性子,甚至有人在背後嚼舌根,他也免去了那兩個小宮女的死罪。
他大赦天下,他勤勉執政,他逐漸變得溫順、規矩、有禮。
她們都錯了。
想起來皇上一次酒醉,她前去扶,對方一把将她揮開,口中呓語。
明明是不甚清晰,卻還一直惦記着那人的名字。吐息之間,唇齒中是一片難以割舍的溫柔。
他輕喚着,呓語道:
“阿螢,朕本是殘暴之人,朕生來的性子就是這般。
“你走了,也好。朕也不必裝出一副明君的樣子,來哄你開心了。”
……
從回憶中跋涉出來,阿檀聲音顫抖,恍惚道:
“他瘋了,他要讓周圍人與他一起瘋掉。他要毀了所有人。”
他這是要所有人,與他一起,為三年前的事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