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從烏水鎮回來後,申城就進入了漫長的雨季。南方的冬雨,大多是伴着雪,裹挾着刺骨的寒風,打在臉上刀割似的疼。

打工人也好,學生也罷,最痛恨的就是早起的冬日,冷得讓人心寒。唯一值得期待大概是即将到來的平安夜和聖誕節。

離下課還有十分鐘,陳時遷望着底下一個個按捺不住往窗戶外探的腦袋,索性不再繼續講課,合上書本,宣布下課。

節日前的最後一堂課,老師不拖堂已經是對學生最大的恩賜,聽到陳時遷提前下課,底下瞬間嘩然一片,烏泱泱往門口擠。

不管是哪個季節,學校是最不缺生機的。一個個年輕充滿活力的生命在寒冷的冬日裏肆無忌憚地綻放,美好又張揚。

桑酒走在校園裏,忍不住感慨還是學生好啊。

離教室最近的樓梯口,一道修長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視線裏。熨帖平整的黑色大衣将他襯得更高,氣質冷然,在一衆青澀的學生裏顯得更加成熟穩重。

按理來說人一旦對一件東西看久了就會産生審美疲勞或是免疫,但每次看到陳時遷這張臉時她還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果然有些人連上帝都格外偏愛。

“陳教授。”

看吧,有時候上帝也不是只偏愛一個人。

桑酒率先彎起嘴角朝他揮了揮手。

連日來的陰雨終于在平安夜這天放晴,落日餘晖淪為她的背景板,散落在耳後的卷發被渡上一層柔光,清淺笑容裏盛着化不開的溫柔。

冬日暖陽,佳人傾傾。

大家總是忍不住為美人駐足,哪怕錯過早早定好的約會時間。

“你怎麽來了?”

陳時遷往她這邊走來。

桑酒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不疾不徐地提醒他:“不是說好平安夜要把時間留出來給我。”

經她提醒,陳時遷才想起來是有那麽回事,正打算問做什麽時,感覺後背一股力推着他往前走。

“陳教授,再墨跡下去天都要黑了。”

夜幕降臨,城市燈光被點亮,生活在內卷化的時代裏,節日是當代人釋放壓力不可多得的機會,街上每個角落都充斥着過節的氣氛,商場也響應年輕人的潮流,門口擺放着聖誕樹和形态可掬的聖誕老人。

相比起熱鬧的節日,漫長的留學生涯裏,陳時遷印象最深的只有倫敦連綿不絕的陰雨天氣和每天熬夜也做不完的小組作業。

從前不過節日是一因為學業繁雜,其次是甚覺無聊。但此刻跟着桑酒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竄竟覺得無厘頭之餘還有幾分浪漫。

陳時遷被自己這個荒唐的想法逗笑了。

大概是最近備課備得頭昏了。

可在接下來短短的幾分鐘裏,他算是真正看清眼前這位申城風雲人物桑小姐可跟浪漫扯不上半分關系。

慣常在餐廳裏遇到熟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遇到亂吠人的野狗。

兩人跟着前來接待的侍者拾級而上,裝修古樸典雅的隔道裏飄着濃烈的酒香。

“喲,這不是大名鼎鼎的桑總嗎?”

酒香生生被阻斷,下一秒空氣裏混着一股子嗆人的煙味熏得桑酒眉頭一皺。

來人西裝革履,一身酒氣,看了看她旁邊的人,随即一聲輕浮調笑:“桑總身邊換人的速度倒是比我快多了,”說着打了個酒嗝拍了拍陳時遷的肩膀,“兄弟,別怪我沒提醒你,這女人池塘裏的魚多着呢!”

“呵。”

下一秒,一道清冷含着譏諷的聲音傳進陳時遷的耳朵。

“我魚再多,也比不上趙公子池塘裏魚卵叢生!”

似是還不過瘾,緊接着她又說:“也不知道盛小姐對一嫁進趙家就喜當媽這事是憂還是喜?”

原本桑酒今天心情不錯,但偏偏有人要往她槍口上撞。

那就看看誰先惡心死誰!

桑酒無瑕再顧及他,借着空隙往上走。

今天這事也不能全怪她,惹事的人是桑酒衆多追求者之一,仗着尚算不錯的家世就想當然覺得對方非他不可了,吃過幾次桑酒的閉門羹後,自覺面子上過意不去就四處散播她見異思遷玩弄感情。

平常桑酒不覺得有什麽,但現在她不想讓陳時遷誤會。

尤其今天還是他的生日。

可對方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閑然自得地欣賞窗外江景,仿佛剛才那一幕是他人生裏一段不起眼的小場景。

桑酒想到網絡上時下流行的一句話——

我不過是你大排檔裏擦肩而過的路人。

而眼下這位路人正氣急,美酒佳肴通通入不了她眼。

桑酒是真氣,明明今天是為了慶賀他生日,可他卻甘願做睜眼瞎。又氣自己,明知他這般性格,還上趕着獻殷勤。

難怪郁青隔着電話都要罵她不争氣。

樓下咿咿呀呀唱着聽不懂的戲文,樓上安安靜靜吃着毫不相幹的飯,這個平安夜過得也算相安無事。

快要結束的時候,桑酒去了趟洗手間,中途回來的時候聽到幾個服務員小聲聊着八卦。

“這趙公子那麽喜歡吃魚,居然一下子把店裏所有的魚都點了。”

“可不是嘛,我聽說還吃吐了。真搞不懂這些有錢人!”

一整桌的魚。

虧他想得出來。

桑酒回到包廂時,始作俑者正神色怡然地喝着茶。

她心情大好,上前揶揄道:“我猜做陳教授的學生一定很慘。”

聞言,陳時遷挑眉看着她。

“陰招不斷,出其不意,最後再殺個措手不及。”

總結的很到位。

陳時遷不置可否,點頭起身:“戲看完了,那走吧。”

“等等,”桑酒搶先攔在他面前,“別人的戲看完了,我們的戲才剛開始呢。”

陳時遷不解。

下一秒,侍者将餐桌上的盤子撤走,複又換上新的,緊接着一碗冒着熱氣的長壽面端至他面前。

“我猜你應該不吃甜,所以就讓他們給你做了一碗面。”

“陳教授,生日快樂。”

桑酒看着他,表情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熱氣不停地往上冒,一點一點滲透到陳時遷的肌膚裏,身體某一處的能量像是被牽動,一路蔓延至胸口。

手腕突然被一股溫熱包圍,他低頭看到桑酒手裏正拿着一串鏈子往他手上套。

深褐色的胡桃木珠由一根細細的紅繩串在一起,每顆珠子都打磨的光滑平整,上面還隐隐約約帶着淡淡的檀香。

冷白色的肌膚上突然多出來一抹深色,極致的黑和純淨的白形成鮮明對比。

桑酒滿意地點點頭,“這就對了嘛。”

擡頭看見陳時遷看着自己,笑着說:“陳教授,你不會被我感動了吧?”

過往的二十八年裏,陳時遷過生日的次數一只手都數的過來,從前是沒人過,後來是覺得沒必要。久而久之,他都快忘了這種感覺。

他看着桑酒,眼神從最初的淡然再到複雜最後恢複平靜。而眼前的這個人不知道的是,在短短的幾秒裏她幾乎将他過往二十八年的人生徹底揉碎。

窗外又飄起小雪,零零碎碎地落了一樹。

陳時遷的聲音再度恢複往日清冷。

“桑酒,其實你沒必要這麽做。”

樓下的老式收音機裏斷斷續續唱着:

“君非良人,徒勞傷悲”

......

“可是,陳教授,你看不出來我在追你嗎?”

外面的雪下的越來越大但絲毫阻攔不了人們過節的腳步,臨江上的無人機表演愈演愈鬧。

“我是一個驕傲大于一切的人,在喜歡你這一點上毋庸置疑。我不喜歡扭扭捏捏,也不喜歡猜來猜去,在跟你相處的這幾個月中,我不信你看不出來。而且對于我的靠近你也并不讨厭甚至拒絕,那麽,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對我也那麽抗拒?”

桑酒直直地看着他,眼神坦蕩絲毫沒有遮掩。

一如當初在江家酒宴上一眼。

張揚自信。

坦白來說,桑酒的出現讓陳時遷平靜無波的人生有了一條裂縫,就像常年行走在黑暗裏的人突然得到的一束光。

可是有光沒光對于一個瞎子而言是一樣的。

許久,他擡起頭,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裏染着幾分傷人的涼薄。

下一秒,桑酒聽到他說:

“桑小姐,別再試圖往前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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