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回程

莫恙被亂糟糟的人群擋在了外面, 什麽也看不見。廣場上十分混亂,既有哭聲,又有呼喊聲, 還有別派的弟子在靠近, 渾水摸魚打探消息。

燕淩雲很快被擡進了營地。

莫恙不能跟進去,但他看到了血。

廣場的中央多了一灘血, 隐約還能看出人形的樣子, 混在泥土裏,晦暗無光,散發着濃烈的血腥味。

燕淩雲流了這麽多血,莫恙有些茫然,他怎麽會流這麽多血。

一時間,他都有些聽不見外面的聲音, 只盯着那灘血看。

當天中午, 留情劍派匆匆啓程回門。

這次留情劍派除了派出林擎這個客卿長老, 還有兩個護法長老,一個姓韓, 一個姓俞。韓長老給燕淩雲診脈探查後, 就不斷地給他輸送靈力保命, 輕易不能離開。

于是俞長老便出門主持大局,按例查人,但這一查, 就查出了大問題!

葉秋水失蹤了!

葉秋水原本是和留情劍派衆人一起進的秘境,但沒人在秘境再見過她, 同時也沒有長老見她出來, 可她就是這樣憑空蒸發了, 沒有一點線索。

連續兩個精英弟子出事, 葉秋水還是掌門之女,兩個護法長老都焦頭爛額,只能盡量加快靈舟回程速度,同時火速寫信給掌門,去确認葉秋水的命燈是否亮着。

留情劍派的弟子入門時都被取走一點魂魄放在燈裏,假如遭遇不幸,魂燈就會熄滅,把消息帶給師門。

現在最好的結果是葉秋水還活着,只是沒來及出來,這樣下次藏山秘境開啓時,他們還能去接她。

但如果葉秋水也隕落在秘境……這次損失的簡直不可估量。

除此之外,林擎暴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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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淩雲的傷勢太重,其中最慘不忍睹的是丹田,幾乎被整個破開,再沒了修複的希望。然而經韓長老檢查,發現造成這致命創口的,竟然是燕淩雲自己的佩劍。

韓長老心驚肉跳,只想到了一種可能,那就是燕淩雲遭遇了不可抗衡的強敵,被迫自爆丹田同歸于盡。但他僥幸沒有死,求生意志強得可怕,最後硬生生從秘境爬了出來。

可就算這樣,他也離死不遠了。

青年軀體經脈寸寸斷裂,五髒六腑根本不能看,全靠韓長老吊着命。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兩人不得不去求助林擎,但林擎房內卻布了陣法。幾次呼喚不得回應後,他們發覺不對,強行破門而入,卻發現林擎早就坐化!

坐在蒲團上的軀殼已經腐朽生斑,死的不能再死了。

兩人不是蠢貨,立時覺得事情非同小可,聯系到燕淩雲的傷勢,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測。所以第一時間封鎖消息,叫來了呂朔。

呂朔看上去倒是從容不迫,他在秘境裏收獲頗豐不說,還一舉突破了化元中期,一出來又發現燕淩雲被廢了,只覺得時來運轉,神清氣爽。

他現在無比期待燕淩雲醒後的表情,他最好活着,那才有意思。

“長老。”呂朔執了個弟子禮。

韓長老與俞長老看着他,心裏微微一嘆。

雖然比不上從前的燕淩雲,但現在形勢改變,往後新一代弟子中,他們也只能培養呂朔了。只不過呂朔師尊是林擎,他們必須盡快确定呂朔心向着哪邊。

于是俞長老直接開口道:“呂朔,你師尊林擎已經坐化。”

呂朔露出了震驚的神色:“什麽?”

兩位長老又重複了一遍,又帶他去看了林擎的道體,呂朔這才相信是真的,不由跪在林擎屍體前痛哭。

俞長老又道:“事已至此,呂朔,你以後可有何打算?”

呂朔會意:“請長老教導。”

俞長老滿意道:“回到門派後,你可以願轉拜我為師?”

雖然再拜師尊不光彩,可林擎收呂朔也不是收的親傳弟子,加上局勢緊張,沒人會自讨沒趣反對,只要自己人知道就夠了。

況且呂朔天賦上佳,當初若不是林擎要走,也該是他的弟子。

呂朔自然同意,對他有好處的事,他為何不同意?

俞長老:“現在便交代給你第一件事,你坐鎮此處,封鎖好林客卿坐化的消息,對外便稱在與師尊學道,可明白?”

“明白,”呂朔恭敬拱手,“弟子必不負所托。”

他已經察覺到了兩個長老對他态度的微妙轉變,心中越發激蕩。

燕淩雲,終是要被他取代了!

在這風雨欲來的氣氛中,靈舟只花了一個月便回到了留情劍派。

北境已經入冬,和溫暖濕潤的南境不同,北境萬裏河山盡是雪白,寒風朔朔,像要冷到人的骨子裏。

靈舟上人心惶惶,莫恙還是住在癸字號房,幾次想摸去探望燕淩雲,都不被允許。

長老時刻不離三層,看得非常緊。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在流水一樣的靈草養護下,燕淩雲終于保住了命。

靈舟一落地,兩位長老便擡着燕淩雲去見了掌門。

掌門早收到了信,但在看見昔日精心培養的弟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不省人事之後,還是忍不住大怒,讓人先給燕淩雲救治,盡快讓他醒過來。

留情劍派裏養了數十個煉丹師,對症下藥,比韓俞兩個長老有用得多,三日過後,燕淩雲就恢複了幾分意識。

他的床邊圍滿了人,有掌門,有五個護法長老,甚至于太上長老都親自出關,不言不語地坐在一邊,撫摸長須。

韓長老預想了燕淩雲醒來後的數種反應,或許是崩潰,或許是頹喪,或許悲傷……總而言之都不太好。

但他沒想到,青年會這麽平靜。

燕淩雲緩慢睜開眼後,眼底卻不見疼痛造成的混沌,更不見別的什麽,一片清明。

他只說了兩個字:“掌門。”

韓長老心裏嘆氣。

掌門內心複雜,稍微問候了幾句後,便直接問起藏山秘境的事。燕淩雲言簡意赅地答了,當聽到真是林擎妄圖奪舍才釀成惡果的時候,留情劍派諸長老皆凝眉斂目,各有考慮。

“淩雲,你安心養傷,”掌門起身,“門內不會虧待你。”

他長嘆一聲,負手離去。

其他長老跟在後面,見掌門神色,便心照不宣,不再提起這件事。

林擎雖害了燕淩雲,但此事卻不能讓其他門派知道,更不能放出林擎身死的消息。一來客卿長老來自上界,下界對上界多崇拜擁護,莫說他們沒有直接證據,就算有證據,其他門派也只會煽風點火,不敢和上界對着幹。

燕淩雲已經廢了,在下一個有資質繼承掌門的弟子出現前,讓外界的人以為林擎仍活着,而且還是留情劍派的客卿長老,對門派更加有利。

至于葉秋水,掌門已經去看了命燈,燃得好好的。

他還算了解自己的女兒,所以并不太擔憂。

他也不認為葉秋水還在秘境裏。掌門收到消息後,就派了人一路北上,暗中尋找,把人抓回來。

葉秋水如果能成為上界大家族的主母,會給門派帶來不可估量的利益。

留情劍派不能再蒙受損失。

……

衆人離開後,房間內只剩下燕淩雲一人。

外面是蒙蒙大雪,刺目的白透入房間,唯有香爐升起輕煙,讓這片茫茫的白色泛起漣漪。

燕淩雲想擡手,卻覺十分虛弱。

他從未這樣清晰感覺到肉身的沉重,從三歲起,二十四年日夜苦修、勤耕不綴得來的力量,失去卻只在片刻。

天道不仁,以萬物為刍狗。

修者不過蝼蟻,又豈會得到寸縷憐惜。

燕淩雲之前住在崮山,條件清苦,只有一間草屋遮風避雨,一張蒲團打坐休憩。

日出時分,他就在山頂練劍。

日落之後,他就回草屋打坐。

日日夜夜,過了二十多年。

現在崮山已經不适合他養傷,傷勢穩定之後,掌門便命人把他送下主峰,住到了一處別院,着人精心照料。

燕淩雲再也不能修煉一事,也傳遍了整個留情劍派,掀起了驚濤巨浪。門派沒有公布真相,只道燕淩雲是被妖獸所傷,叫無數人唏噓。

“那燕淩雲以後還是大師兄嗎?”

“不是了吧。”

“真可憐,這滋味可不好受。還是我等好,雖然資質差,可還能平平穩穩過個一兩百年,”有人一邊烤火一邊說,“人還是要知足才好。”

“以後誰來做大師兄?”

“不知道啊,随便吧,反正跟我們沒什麽關系。”

“也是,都是他們鬥來鬥去,真沒勁。鬥輸了就沒什麽好下場——唉,我聽說,掌門要把大師兄送走了,留情劍派,哪裏是凡人可以待的呢。”

這樣的對話發生在門派的每一處,而內門的明争暗鬥更為激烈,幾位長老明顯打算扶持呂朔,偏向于燕淩雲的弟子,被紛紛從執法堂撤職,遵照師尊的命令閉關修煉,暫不理門內俗事。

原本有些動蕩的內門,就這樣塵埃落定。

呂朔成了新的弟子首席。

但這一切,燕淩雲都已不再理會,他住的別院同樣與世隔絕,除了煎藥的童子,沒有其他人來打擾。

今日是他搬下來的第三天,傍晚開始,外面便下起了大雪,風聲呼嘯,似無休無止。

燕淩雲半躺在塌上,他斷裂的經脈已被醫師縫補完全,但還需要漫長時間的修養,才能夠行動自如。

抱樸劍靜靜的挂在牆壁上。

屋內溫暖如春,燕淩雲卻聽着遙遙雪聲,不知在想什麽。

直到窗外忽然響起“咚咚”的兩聲悶響,像什麽笨重的東西撞在了窗柩,悶頭悶腦地想要爬進來。

燕淩雲側頭望去,卻是目光微頓。

窗柩外,莫恙扒在那裏,墊着腳努力往裏看,卻被木質雕花攔住了腦袋。他紅潤的臉頰貼在窗上,見他看過來,忽然就露出了一個很高興的笑:

“開!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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