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二

修仙之人,長生久視。

可那原本漫長如流的歲月,竟一瞬終結,短到沒有只字片語。

翠霞山上支起了白幡,一片缟素,如乍逢了一場大雪。易水庭已許久未經喪事,卻不想這一次失去的,竟是“五賢”之一。真元耗盡,內丹崩散,心脈血流全然凝滞。縱然仙道靈威,也回天乏術。看到芳青的遺體之時,端然如雲隐上人,也克制不住,撫屍而泣。

三日停屍之後,落葬頤光湖。此湖在後山山腳,一泓淨水,寧如明鏡。湖中,葬着易水立派以來亡故的弟子。白玉棺椁,斂着屍身,沉在湖底。每逢天日晴好,白玉泛光,映得一片湖水白若羊脂。

霖川看着芳青的棺椁沉下,心頭一片迷茫。耳畔,衆人的哀哭聽來如此飄渺遙遠。那是一種可怕的恍惚,自下了墨流山後,就将他完全侵吞。他說不出話,做不出表情,甚至,連悲傷悔恨的力氣都沒有。身在何處,在做什麽,似乎也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湖畔跪了多久,直到儀萱握着他的肩膀,一遍遍喚他的名字,他才漸漸清明了一點。他望着她,用自己都陌生的喑啞嗓音道:“師叔……節哀……”

儀萱聽到這句話,一下子就哭了出來,“小川兒,你別這樣……師姐在世,也不希望見你如此……”

霖川漠然望向那一片澄澈湖水,道:“她對我有再造之恩,我不過跪她幾日……應該的……”

儀萱搖頭,泣道:“你已經跪了七天了,夠了!聽師叔的話,跟我回去好不好?”

“七天……”霖川輕輕重複一遍,“原來才七天麽……”

“霖川!”儀萱扳過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道,“你這條命,是師姐千辛萬苦救回來的。你現在所為,豈不是辜負了她!”

霖川的神色依舊漠然,他迎上她的目光,低聲開口。呢喃的語音,如同自問:“為什麽要救我……”

儀萱含淚,沉默片刻後,說道:“其實,我們不是有意隐瞞……”

記憶瞬間翻回,猶記得,二十多年前,墨流山上殺伐無央。苦戰連場,又逢連綿大雨,雪上加霜。

那時,儀萱尚是普通弟子,凝鏡心法不過第五重,道行武藝都是平平。雖然随着同門出戰,卻常常被護在最後。

一日,衆人遭逢的妖魔似乎分外兇猛。激戰混亂,儀萱與同門走散,迷了路徑。墨流山上,瘴氣森濃。大雨天氣,更添陰霾。加之妖魔橫生,危機重重。儀萱不敢亂走亂闖,眼看天色将晚,心中忐忑恐懼,不可自抑。

Advertisement

正當她怕得快哭出來的時候,點點明光如星,綴滿林間。她察覺那清澄靈氣,知非魔物,一時喜不自勝。但看到來者,卻又有了些許惶恐。

那是在試劍大會上奪魁的弟子,道名“芳青”。雖與大多數弟子同輩,卻任壇主之位。她年紀輕輕,門派心法已臻至化境。煉得寶鏡“淵澄”,更襲名劍“星流”。當真是如虎添翼,骁勇無匹。

若論輩分,她當尊芳青一聲“師姐”。可這“師姐”平日不茍言笑,待人處事皆冷淡無比。師姐妹多畏她涼薄,無人敢深交。

是誰不好,偏偏是這位師姐……儀萱不禁苦惱。

而此時,芳青已然近前。她看着儀萱,道:“跟我走。”

儀萱雖有怯意,但也深知自己的處境。聽芳青這麽說,豈有拒絕的道理。她忙躬身尊了幾聲師姐,又道了謝,亦步亦趨地跟着。

芳青也不多言,雙目直視前方,走得毫無猶疑。這番冷靜卓然的态度,讓儀萱生了欽佩。

兩人走了許久,依舊不見夥伴,倒是遇上了不少妖魔。所幸芳青道法高強,一一誅滅。又過了片刻,儀萱漸覺奇怪,忍不住了問道:“師姐……我們……呃……我們到底要去哪兒?”

聽到這句話,芳青頓步,回過頭來,道:“不知道。我只是找地方避雨而已。”

儀萱一愣,道不清自己那刻的感覺。她欲哭無淚,試探着問:“師姐,你不會也迷路了吧?”

“是啊。”芳青的回答,爽快簡潔。

儀萱差點就扶着樹幹痛哭了……

片刻之後,兩人就見一片木葉茂盛,掩着一個山洞。剛近洞口,一股腐臭之氣撲鼻而來。儀萱忙掩住口鼻,畏怯更甚,直覺不該冒險,但芳青卻若無其事地走進了洞內。洞中漆黑一片,芳青舉起手中寶劍,引星光熠爍,權作照明。

待看清洞內的景象,兩人卻都隐隐驚駭。

滿地的屍骨堆做了小山,看身形,皆是稚兒。更叫人心驚的是,那些屍骨皆非常态。或三頭六臂,或四足雙角,或飛翼長尾,詭異無比。

“這些是……妖魔?”儀萱問。

芳青蹲□,細看了那些屍骨片刻,道:“不是。是人。傳聞殛天府常擄劫幼兒,将魔種植入其體內,想必就是這些了。”芳青稍稍停頓,語氣裏泛出微寒,“能納化魔種之人,少之又少,只怕這些孩子受不了魔氣反噬,喪命在此……”

儀萱一陣惡心,咒罵一句:“好個殛天府,真是罪不可赦!”

她正想再罵幾句難聽的,卻見芳青匆匆起身,走到了一旁,在屍骨堆中翻找着什麽。片刻之後,她抱起了一個嬰孩。

儀萱大驚,忙走了上去。只見那孩子不過幾個月大,四肢孱弱,面目青黑。身上覆着鱗片,每一片都有茶碗般大,泛着血色。不僅如此,鱗片還在不斷生長,硬生生地頂破肌骨,鑽出皮膚。嬰孩稚幼,已被折磨得氣若游絲。只怕再增一分痛楚,就能将他的性命扼斷。

儀萱不忍,問芳青道:“怎麽辦?該怎麽救他才好?”

芳青微微蹙着眉,道:“魔種入體,便糾纏于心脈。強硬拔除,必死無疑。”

“可不拔除,這孩子也必死無疑啊……總不能見死不救吧?”儀萱哀嘆。突然,她想到了什麽,道,“對了,我曾聽我師父說過,本派獨有一門‘鏡映’之法。以寶鏡映照,轉移傷害。說不定可以一試!”

“‘鏡映’……”芳青垂眸,思索起來。

“這孩子年幼,受不住魔氣。可我們是修仙之人,應當無妨。雖不能治本,卻可解一時之憂。先替這孩子抵了傷害,再回派請掌門相救,一定可以的!”儀萱說着,怯怯看了芳青一眼,試探着道,“可惜我道行粗淺,還無法凝出寶鏡,使不得這‘鏡映’之術……”

芳青聽罷,将孩子遞給了儀萱,道:“我試試。”

儀萱忙點了頭,照做。

芳青閉目,深吸一口氣,喚道:“淵澄。”

随她話落,明光盤旋,憑空凝出了一面寶鏡。但見那寶鏡徑長十寸有餘,澄若淨水,深如寒淵。

芳青伸手,将那寶鏡輕輕放在嬰孩的胸口,扣訣令道:“鏡映。”

寶鏡微震,映出一片明光,若水波潋滟,溫柔地将那嬰孩籠罩。剎時間,嬰孩身上的鱗片枯朽脫落,化作黑氣飄散。

儀萱心上一喜,忙又看向芳青。見芳青一臉平和坦然,她愈發放心。果然不出所料,這點點魔氣,還算不上什麽。

然而,正當一切順利之時,寶鏡忽然碎裂。明光如水,瞬間沒入了嬰孩的體內。

儀萱大驚失色,“怎麽回事?”

芳青也愣住了,她看着那嬰孩,怔怔道:“他……他吞了我的淵澄……”

“啊?”儀萱慌了起來,“這可怎麽辦?怎麽拿出來?”

芳青皺着眉頭,細看着那嬰孩。“鏡映”之術,的确有效。這孩子身上的異狀已經全部消失,面上的青黑之色也已褪盡,微微浮出了緋色。芳青雖然欣慰,卻又憂慮,正想着要怎麽取出寶鏡時,那嬰孩眉睫一動,睜開了眼睛。

那雙眸子,似将寶鏡的光輝全部涵入了一般,澄澈明淨,水亮無邪。

看着這雙眼睛,芳青怔了片刻,不由微笑。這時,她忽覺心口一陣灼痛,惹得她低低呻吟了一聲。

儀萱緊張無比,忙問道:“怎麽了?師姐你沒事吧?”

芳青搖了搖頭,道:“看來這鏡子不能取出來了。”她緩了口氣,解釋道,“如今鏡子在他體內,将魔種之傷全部移轉。若然取出,他立死無救。”

“可是,這傷是轉移給師姐你的啊……不要緊麽?”儀萱問道。

“無妨。”芳青道。

“那這寶鏡……”儀萱看了看懷裏的嬰孩,又看了看芳青,不知如何是好。

芳青思索片刻,道:“寶鏡不能硬取。唯有等他修仙練道,能自行抗衡魔種,而後以凝鏡之法,方能把鏡子化出。”

“那就是說……”儀萱懷疑着,道,“他得拜入易水庭?”

“只能如此了。”芳青說罷,伸手從儀萱懷裏抱過那嬰孩。她望着他,無奈一嘆,輕聲道,“雖不是好事,到底緣分使然……你就做我徒兒吧……”

儀萱也嘆,滿目懊惱,“怎麽會這樣啊……師姐,對不起,我不知道‘鏡映’之術會如此……”

“是我太大意了。”芳青道,“我平日疏于修煉,不熟這‘鏡映’之術,才會如此。”

“疏于修煉”這四個字狠狠地刺激了儀萱。芳青若是算“疏于修煉”,自己豈不是“完全沒煉”?這種糾結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道:“師姐……就算你要安慰人,也別這樣說……好傷人……”

芳青一臉認真,“是嗎?那怎麽說?”

儀萱忽然察覺了有趣的東西。似乎這位師姐并不是冷淡涼薄,而是哪裏遲鈍了一點。她笑得愈發歡樂,道:“不談這個了。嗯,師姐既收了這孩子為徒,那我就是師叔啦。一下子長了輩分吶,呵呵。說起來,給這孩子取個什麽名字才好呢?”

芳青也笑,道:“我不會這個。你取吧。”

而後,聽着滿山雨聲,笑談之中,終是引出了他的名字:霖川……

那時,誰會料到今日的結局?

儀萱語氣悲涼,對霖川道:“……我們并非要掩蓋真相,只是師姐說,若是師門知道一切,必然逼你修煉。如此人生,未免辛苦。且順其自然,自有水到渠成的一日……”

順其自然……

這一念恻隐,賜他新生,更許了他二十多年的無憂無慮。

霖川擡眸,複又望着那葬下了她的湖。微風曳過,滿山紅葉紛飛,綴滿了湖面。粼粼水色,映着豔麗的紅,宛若那一日,她身上的裙裳……

儀萱見他看得深切,心中又急又痛。她按着他的肩膀,帶着幾分惱恨,道:“夠了!霖川!這不是你的錯!是殛天府的妖魔害死了師姐,不是你!”

那鋒利的語氣,驟然鑿破他腦海中的迷惘。他忽然笑着松了口氣,慢慢站起了身來。久跪,讓他的身姿微微有些搖晃。但出口的話語,卻再堅定不過:

“沒錯……害死師父的,是殛天府。”霖川站直了身子,神色之中再無半分哀色,決然冷靜。

他的變化,讓儀萱覺得不安。她跟着他起身,斟酌着道:“……霖川,你……”

“師叔說的對。我已經跪得夠久了。”霖川道,“墨流山法陣被破,九華寶鏡被盜,易水正是用人之際。我身為易水弟子,理當勤加修煉,除魔衛道。”他說完,抱拳對着湖水一拜,道:“師尊在上,弟子告退。”

話音幽幽,在湖水上蕩漾。他再無眷戀,轉身離開。

儀萱看着他的背影,終是嘆了一聲,無言跟上。

兩人一走,頤光湖畔寂然幽靜。不消多時,夕陽西下,涼風散去最後一片霞。明光斂去,夜色籠罩,遮去萬物之形。

便在夜色最深之時,幾個黑影藉着黑暗,悄悄入山,來到了頤光湖畔。

易水庭所在的翠霞山,上下都有弟子守衛,但那些巡視的弟子卻絲毫沒有察覺有人潛入。一種莫名的深沉凝固一切,遮蓋了諸般聲響。

那幾個人在湖畔站定,為首者開口笑道:“不愧是九嶽仙山,好強的靈氣。”

“你既知道,就別廢話。這靈氣可是會要命的!”有人開口,不悅地打斷。

“呵呵,好沒耐性,如何成大事?”為首者說罷,擡手一揚。頤光湖上,忽生波痕一道。一具白玉棺椁緩緩浮起。

黑影之中,有人怯聲道:“慢着……當真要這麽做嗎?她……她可是‘絕景’啊!”

“不是她,難道讓你來操縱‘九華寶鏡’麽?你有這個能耐麽?”為首者輕蔑笑道,“雖是‘絕景’,如今也不過一具屍體,也值得你怕成這樣。”

“我……”那膽怯者無言以對。

為首者手指輕拂,白玉棺椁輕輕打開,身着素白裙裳的屍體浮起半空,緩緩飛落在他懷中。屍身一去,白玉棺椁重新合上,慢慢沉回了湖底。

“道滅邪長,陽極陰生。這具吸收了大量魔氣的身體,必是最适合植入魔種的……”

陰陰笑聲,随話音而起,幽幽飄散……

作者有話要說:看完這章說我借鑒犬夜叉的童鞋們……你們……你們不要這麽殘忍嘛……嘤嘤嘤~~~

咳咳,無論如何,現在大家知道簡介中“身份和立場”的“立場”作何解了吧~~~

下面,請期待角色反轉後,“魔教妖女與正道下士”的狗血劇情……

我保證後面的發展都是“動詞大慈動詞大慈~~~”

狗血、小白、歡樂~相信我,沒錯的!

順便劇透給大家:上面那位倍有範兒的“為首者”,就是我們大家熟悉而又喜愛的“夜蛭”童鞋!鼓掌!!!

不過他是客串打醬油來的……= =

說起來,霖川童鞋,記得看到殛天府下手輕一點,還有以後要給他們送錦旗喲!

[霖川:……]

[殛天府:躺着也中槍……T_T]

下章看點:

大神就算換了陣營還是那麽犀利有木有!

歡迎到時收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