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四
他知道自己在做夢。因為這個夢,他已經做了很多很多遍。
他走在易水庭的後山,涉過一泓清粼湖水,繞過一片楓林,便見那簡陋小屋。
他撥開如紗般的晨霭,緩緩走到了屋前。年長日久,小屋的牆上覆着一層青苔。檐下,一只小蛛兒正慢慢地織網。露水晶瑩,如珠子般綴在網上。
他不必推開門,也知道屋內什麽都沒有。
無論多少次,還是一樣的結果。醒來之後,剩下的,只有空虛……但即使如此,夢中的自己還是伸了手,去确證那早已再清楚不過的事實。
微朽的戶樞發出了吱嘎的響聲,緩緩帶開了門。
然而,這一次,她就站在那裏。輕薄的晨光,讓她整個人微微發亮,朦胧了他的視線……
一剎狂喜,讓他醒了過來。眼前,卻只有一片厚重的岩石。他的心又慢慢沉了下去,空餘了落寞。他看了看四周,就見此處是一個小小的山洞,洞內鋪着厚厚的松針,柔軟而幹燥,略透着一股草木的清香。
他剛要起身,卻覺一陣昏眩。記憶漸漸鮮活,讓他記起了自己的處境。他追逐妖物入了朽息谷,卻一時大意,中了迷香。之後的事,卻如一片混沌濁水……
他沒死?有人救了他?
他帶着疑惑,慢慢站起身來,向洞外走去。
厚重的陰霾之中,有光輝爍熠,閃亮似星。她赤着雙足,坐在一枝枯木上,手捧着星流寶劍把玩。她的腳下,是淨水一潭。星輝映照,如鏡倒影。
察覺到有人來,她擡眸望向了他,微微一笑,道:“你醒啦。”
失神,不過片刻。他望着眼前的人,感覺着那隐約的魔物氣息,而後,一語不發,出手攻擊。
她一驚,慌忙起身閃避,卻還是慢了一步,握劍的手腕被他一把擒住。他掌上用力,将她的手肘一反。劍鋒一凜,直逼她的咽喉。危急之下,她伸手反擒住他的手腕,阻了劍勢。
她微微皺眉,擡頭望着他。只見他滿目殺意,一身凜然,鋒銳如刀。先前的脆弱悲恸,哪裏還見半分。她帶着不解,開口道:“你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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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等熟悉的聲音……除卻容貌,竟然連聲音也能化到十分相似。他心中的恨意又強了幾分,出口的聲音冰冷無情:“妖孽,你以為化成這樣,我就不會殺你?!”
她想了想,道:“我救了你。”
“妖魔詭計,休想騙我!”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幾分,将劍鋒壓向了她。
她也加了力道,與他抗衡,無奈地重複一遍:“我救了你。”
他不假理會,滿目的憤恨,如火灼烈。
她毫無畏懼,索性湊近了劍鋒,将自己和他的距離拉近。她盯着他的眼睛,認真而又誠懇地再重複了一遍:“我救了你。”
就是那一刻,他忽然不敢看她的眼睛。這是何等熟稔的發展,牽動他最柔軟的記憶,動搖了殺念。
察覺他放松了力道,她笑着,問:“還不放手?”
他聞言,松了手,将她一把推開。
卻不想,這一推,她竟毫無防備。她身子一歪,直接掉進了水裏。
這一下,連他自己也愣住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水面,看着她狼狽不堪地冒出頭來。她不住地咳嗽着,伸手抱住了他腳下的枯木,哀怨地道:“你報恩的方式還真特別……”
他有些無語,竟生了隐隐愧疚來。他猶豫片刻,向她伸出了手。
她不客氣地一把握住,借力爬了上來。春日尚寒,她渾身濕透,經冷風一吹,瑟瑟發抖。
他并無言語,取了樹枝,默默地生起火來。待火堆燃旺,他脫下外衣遞給她,冷着臉道:“換下濕衣。”
她盈盈一笑,也不接他的東西,就開始解衣服。
他見狀,眉頭一皺,扔下手裏的外衣,轉過身去,斥道:“混帳!男女有別,你不知道廉恥嗎?!”
“不知道啊。”她答得理直氣壯,脫衣的動作沒有絲毫滞澀。她抛下濕衣,披上他衣衫,笑着走到火堆旁,若無其事地烤火。
他瞥了她一眼,狠狠地嘆了口氣。他一定是瘋了,才會對妖孽講廉恥。他皺着眉頭,撿起她的濕衣,用樹枝架好,放在火堆旁烘幹。
她看着他忙碌,笑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他專注着手上的事,并不回答。
她并不介意,繼續道:“我叫景芳青,他們都叫我小景。”
聽到這個名字,他的心口被狠狠揪緊。他起身,厲聲道:“放肆!我師父的名姓豈容你玷污!”
“你師父也叫這個名字?”她依然微笑,出口的話毫無惡意。
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對。眼前這個人無疑是妖魔,她化作他師父的模樣,甚至用着他師父的名姓,這分明是殛天府的陰謀。他應該殺了她才對,可是……
他握緊了拳頭,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卻還是無法壓制住聲音裏的顫動。他咬着牙,對她道:“變回去!變回你原來的樣子!”
她無奈一嘆,起身走到他面前,道:“這就是我原來的樣子。”
“夠了!”他低吼一聲,轉身離開。
她微微蹙眉,望着他離開的方向。最終,一抹笑意染上唇角,她舉步,輕快地跟了上去。
……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逃,更不知道自己的膽怯和惶恐究竟是為了什麽……
也許,這一切不過是幻覺。他只是還未醒來,只是被困在了夢境裏。鏡花水月,不過虛妄。他的師父早已死了,他親眼見過屍身,親眼看着她落葬。六年寒暑,幾載煎熬,難道還不夠他認清現實?他如今的動搖,何其可恥,又何等可悲?
他頓下步伐,壓下自己混亂的思緒,低聲告誡自己道:“……她已經死了,是被殛天府害死的……你要報仇……”
忽然,四周的靜寂裏,傳來一聲聲嬰孩的啼哭。他打住了思緒,擡眸四顧。滿地的陰氣,如浪翻湧,帶出妖異不祥。他下意識地想要拔劍,觸及劍鞘時,心上卻是一空。
他竟然忘了,星流寶劍方才随着那妖魔一起落了水……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對自己失望至極。他雖想折返尋劍,但那嬰孩的啼哭之聲愈發凄慘。
他先前也被這哭聲誘入陷阱,一時有些猶豫。但救人之心終究占了上風,他暫放了尋劍的念頭,喚出淵澄寶鏡,循聲而去。
片刻之後,他站在了一處深坑之前。看到坑中的景象,他不禁驚駭。
那是滿坑的屍骨,每一具都是嬰孩之形。那些原本該在父母身旁歡笑嬉戲的孩子,如今卻腐爛得面目全非。不僅如此,他們的身形詭異,顯然是因魔種入身而産生了異變。死前,想必受盡了折磨……
聯想起自己的身世,霖川的悲憤幾欲燃燒。這時,那幽幽的哭泣聲再次響起。層疊的屍骨中,微微的有了動靜。
霖川仔細看了看,就見一只稚嫩的小手從屍骨中探了出來,努力地想要抓住什麽。他心上一喜,忙下坑相救。
這時,芳青的聲音響起,急切喊道:“不行!快退開!”
然而,為時已晚,他已然落進了坑內。
說時遲那時快,整個深坑猛然震動了起來,坑頂之上,忽現四排獠牙。原來,這布滿屍骨的深坑,竟是一只巨口!
霖川大驚,卻還心系救人。他在屍骨中找到了那只小手,一把拉住了它。就在那一瞬,小手驟然伸長,纏住了他的手腕。細看之時,那小手已然變做了一條黑色的長舌。而後,更多的黑舌從屍骨中冒了出來,纏上了他的手腳。
那些黑舌之上,滿布尖刺,狠狠刺入了他的肌膚。異樣的痛楚和灼燙,喚起了回憶。
魔毒……
他咬了咬牙,手托着寶鏡,令道:“明光洞照,鏡界開解!”
寶鏡得令,光輝綻開,将他全身覆起,纏住他的黑舌瞬間被灼成了灰燼。只聽妖魔低吼,從深處傳來,震痛耳膜。那妖魔顯然怒極,洞口的獠牙飛快咬合,似要将他吞下。
霖川定心,舉鏡施法,想要突圍。然而,方才被鏡光消滅的黑舌扭動起來,噴出黑色的液體。那液體濁臭難當,如雨灑落。偶有一兩滴沾身,他頓覺刺痛。那液體竟有腐蝕之效,直侵肌骨。他無處可避,只得以鏡光暫抗。但那液體越來越多,漸漸彙集在腳下,成淹沒之勢。
他并不懼死,但與其這樣被吞,倒不如與這妖物同歸于盡,也算替那些嬰孩報了仇。
他想到這裏,棄了防禦,托鏡令道:“鏡影彌天!”
話音一落,明鏡斂光,驟化出一片黑影,沿着妖魔咽喉,襲入其體內。
妖魔悲嚎,洞口的獠牙張開,透入了一線明光。但他卻以無力騰身,那黑色的液體漫上他的雙腿,幾乎要将他吞沒。
就在這時,她的聲音響起,喊出了最意想不到的咒令:“明光洞照,鏡界開解!”
聲音落定,光輝燦然,如日煊赫,剎那将他籠罩。黑色液體如活物般畏縮起來,轉眼便被驅散。他正愕然之時,她飛落而下,一把攬住他的腰,帶着他騰身離開。
妖魔的悲嚎漸漸低微,最終歸于死寂。
她籲了口氣,雙手依然摟着他的腰,含笑道:“又救了你一次哦……”
只見她的周身籠着一層璀璨明光,竟是無比澄澈皓潔,哪裏還有半分妖魔邪氣。他有些怔忡,一時無法整理思緒。
她,難道不是魔物?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顯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小川兒,別裝酷了,你的本性就是賢妻良母……
芳青師父……呃……你的節操掉了一地……
還有,殛天府的妖魔們……其實,就算做紅娘也不用這麽拼命的……
[霖川:……]
[芳青:……]
[殛天府衆:T_T……求你們趕快在一起吧!!!傷不起啊!!!]
[狐貍:下面開展有獎預測!‘撮合霖川和芳青需要犧牲幾只妖魔’,答案最接近正确數字的,可以得到……]
[那只:我PIA!!!魂淡!你夠!!!]
[狐貍:囧~~~]
咳咳,下章看點:
某位姑娘,賣萌可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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