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五
霖川的長劍猛然頓下,他咬牙,極力克制着自己的心緒和力量,恨恨道:“哪怕我拼盡一死,也會帶她離開這裏。你們別想傷她!”
夜蛭笑着,擡手輕輕推開他的劍鋒,“別那麽急躁,好好聽我說完啊。”他悠然說道,“你以為我殛天府會做賠本生意麽?‘絕景’對令主施下鏡映之術時,我稍稍幫了點小忙。簡單來說,此術,她自己不能解。無論天涯海角,她都得替令主承受伏魔釘之苦。他日,九釘盡除,九華鏡碎,她便重歸屍體,煙消雲散。”
夜蛭看着霖川,不等他開口,便接着說:“如今九釘已經除去七枚,以我令主的道行,最遲今年端陽,就能将剩餘的二枚釘子拔出。要想救她,只有一個辦法……”夜蛭說到此處,故意頓下,賣着關子。
霖川望着他,卻無法從那張鬼面上看到任何的情緒。他帶着不甘,道:“妖魔之流,豈會如此好心。不管你有什麽奸計,休想得逞!”
“我不是好心,只是愛才。”夜蛭笑道,“普天之下,能調和仙魔二氣之人少之又少。絕景是其一,當然,你如今也算是。我豈能眼見珍才星隕。”
霖川并不信他。但事關芳青生死,他不敢貿然。他沉默了片刻,冷聲問道:“要我怎麽做。”
夜蛭笑着點了點頭,“說出來,其實簡單得很。剩下的二枚伏魔釘,由你來拔。”
霖川聞言,垂眸思忖。
夜蛭見他如此,又勸道:“何必擔心呢?據我所知,你如今的那面淵澄寶鏡,原也是絕景所有。雖比不得九華,但承受兩枚伏魔釘應該綽綽有餘。而以你的道行,兩枚釘子也不過傷筋動骨,礙不了性命的。你若願意助我殛天,我自然會解除芳青的鏡映之術,更助她恢複記憶。待到功成之日,你二人便可長相厮守,如何?”
霖川依舊沉默。若拔出殛天令主身上的伏魔釘,世間必有一場浩劫。他身為易水弟子,有濟世救人之責,豈能庇助魔道?除此之外,只說他的身世,他也絕不能與殛天府為伍!
可是,她……
他正深思之際,只聽芳青的聲音傳來,凜然道:“夜蛭,你想對他做什麽?”
夜蛭見到芳青,笑着站起身來,解釋道:“誤會啊。我不過是備些酒菜,想要好好招待他罷了。”他說着,擡手拍了拍霖川握劍的手,笑着問了一聲,“我說的可對?”
霖川默默收了劍,轉頭望向了芳青,道:“對。”
芳青走到他們身旁,看了看未動分毫的菜篆,問道:“用劍吃嗎?”
夜蛭忙笑着解釋道:“只是一時技癢,彼此切磋讨教罷了。小景你既然來了,我也不耽誤你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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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便領着那一衆妖嬌女子離開。
亭中只剩下霖川和芳青時,生了一段不自然的寂靜。霖川理了理心緒,強打笑容,問她道:“洗完了?”
芳青見他笑,便也柔和了臉色,點了點頭,應他一聲:“嗯。”
霖川細細看着她,又無奈了起來。她顯然匆忙,一身衣裳穿得随意,腰帶更是系得潦草。一頭濕發,全未打理,散亂地遮在眉睫,落在肩頭。他嘆着氣,半跪下來替她系好腰帶,又拉她坐下,替她攏着濕發。
他的手指在發間穿過,如此溫柔。她頓生了滿心暖意,笑容堆上了眉梢。她笑着,問他道:“方才與夜蛭切磋,誰贏了?”
他回答:“還沒動手你就來了,哪有勝負。”
“我跟他比的時候,是我贏了哦。”她帶着些許得意,道。
他有些好笑,道:“好。”
她聽出他語氣裏的敷衍,強調了一句:“我很厲害。”
“我知道。”他笑着答她。就在那一刻,他忽然覺得,失了記憶的她,也跟以前是一樣的性子,絲毫沒變。
她對他太過自然而簡單的回答有些不滿,起身站了起來,認真地道:“我證明給你看。”
“我真的知道,你不用證明。”想起她身受的痛苦,他哪裏敢讓她動武,慌忙勸阻起來。
但她卻不依不饒,探手拔出他腰間的星流寶劍,輕巧一躍,站到了亭外。她笑着,斂盡疲憊和痛楚,對他道:“你上次那一招好生漂亮。我記得,好像是這樣……”
她說話間,手腕一翻,起劍立式。寶劍劃過一道流光,震落燦然星輝。那一招,他再熟悉不過:懸瀑。
他曾數次見她使過這一招,卻從未看得如此仔細。他這才驚覺,這一招由她使出,是何等隽雅潇灑。紛然劍氣,凝化出璀璨晶瑩,恰如一線飛瀑。她身姿凜然,立在那一片劍光之中,卓然如傲雪寒梅,端雅如破霜春蘭。他看得出了神,直到她放劍收招,沖他燦然一笑,方才回過神來。
她走回了他身邊,雙手捧着劍,遞還給他。他忙用了加倍的恭謹,雙手接過。
“如何?”她笑着問他。
他也不知怎麽答,只是笑着點頭。
她也跟着笑,靜默了片刻後,她開口,用若有似無地悵然,說道:“任何招式,我看一遍便能學會,不消一日,便可精熟。”她怕他不信,又加了一句,“你若不信,再使一招我沒見過的,我試給你看。”
随她的神色,霖川的心裏也泛起惆悵。雖說這招懸瀑,她“生前”便會,算不得什麽佐證。但昔日雲隐上人的話,他還記得清楚。她是百年難見的奇才,十四歲時便已鏡劍雙成,更在試劍大會上奪魁,升任壇主。她是獨一無二的“絕景”,無論何等兇悍的妖魔,聽到她的姓名都有三分忌憚。她很厲害,遠非他可比。
她見他默然,眉頭輕輕一蹙,笑意微澀,“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厲害……學會多少招,變得多強,都沒什麽意義……”
他聽她說這話,不禁問道:“那什麽才有意義?”
她想了想,笑道:“若能選,我寧願以這天資,換一世悠閑。”
“悠閑?”他不太理解她的意思。
“嗯。”她點點頭,繼續道,“就悠悠閑閑地看日升月落,看春去秋來……朝花暮落,時光彈指。這世上美好,若沒能好好看過,豈不可惜了?”她說到這裏,滿目都盈着悅然的光,“知道麽,我的心裏一直有個地方:木頭小屋,點點青苔。門前綠樹,屋後臨水。透過窗戶,便能看到晚霞……”
他的記憶被那話語牽動。那座木屋,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六年來,他不敢踏足後山,也險些忘了,那裏才是他真正的歸宿……
芳青說着說着,輕輕笑了起來,“說起來,我夢到過一件衣裳,就似那晚霞般鮮豔,好漂亮……”
那一刻,他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感情。他走上一步,伸手将她攬進了懷裏,緊緊抱着。
她從未想過他會主動抱自己,竟有些羞怯。他的懷抱,如此溫暖舒适,讓她安心。
“……叫我的名字。”他壓着聲音裏的哀傷,低聲請求。
她有些不解,卻還是開了口,在他耳畔輕聲喚道:“霖川。”
他笑了起來,語氣愈發柔軟,“再叫一次。”
悸動,不知因何而起。眼眶微酸,讓她的眼前泛出一片粼粼水光。出口的那兩個字,似乎帶着天成的溫柔:
“霖川。”
……
卻說朽息谷內,天雲領着一衆弟子,正搜尋芳青和霖川的蹤影。一路上雖有妖魔阻擊,卻也不是什麽厲害角色。天雲座下,多得是草字輩的弟子,道行武藝自不必說。對付這些妖魔,綽綽有餘。
半日尋找之後,衆人仍未發現那二人蹤跡。天雲生了些許焦躁,只怕那二人遭遇不測。思量之後,便讓弟子們分成了幾組,擴大了尋找的範圍。
出人意料的,儀萱竟執意要同蒼寒一組。想他二人之間素有芥蒂,儀萱更是向來不恥于蒼寒的作為,衆人都不免有些訝異。天雲深知自己這徒兒的心性,一時也奇怪起來。但事情緊要,儀萱又百般堅持,天雲終是點了頭,随她去了。
衆人一分散,儀萱便緊緊跟着蒼寒。片刻之後,她朗聲開口,吩咐随行的低位弟子們道:“此地可疑,你們到周圍仔細探查一下,一刻後來回禀。”
弟子們皆無二話,依命照辦,唯獨蒼寒座下的松煙、翠濤二人不動。這兩人先前與霖川相争,都或多或少地受了傷,不過片刻調養,如今卻像沒事人一般,帶着十足的戒備之意,立在蒼寒的身後。
儀萱不悅,皺眉道:“是我的話說的不夠明白,還是師兄的弟子架子大呢?”
蒼寒冷着臉,微微轉頭對那二人道:“你們先退下。”
松煙和翠濤對望了一眼,遲遲不動。
眼見如此,儀萱再不顧忌蒼寒,厲聲斥道:“退下!”
松煙和翠濤又猶豫片刻,終是默默走遠了。
遣退衆人,儀萱的長劍陡然出鞘,直指蒼寒。她眉頭緊皺,滿目怒意,道:“還不說實話!”
蒼寒淡然看了一眼她的劍尖,道:“我怎麽做事不用跟你解釋。”
“你還敢這麽說!”儀萱道,“我問你,那妖魔先前說的是不是真的!你真的納化了魔種,做了殛天府的走狗,還殺了芳青師姐?!”
蒼寒聞言,只是沉默。
“那就是真的了?為什麽?!”儀萱怒不可遏。
蒼寒看了她一眼,道:“我無話可說。你大可以将此事告知天雲長老。”
“我不告訴師父是因為你救了我,有恩報恩,我不欠你人情。”儀萱壓了壓情緒,接着道,“我一直以為,你雖然目中無人、小器高傲,但至少還算是個正義之士。沒想到,你竟然背叛師門!你對得起掌門麽?還有師姐,我早就說過,你這種人不值得敬重,可她還是一直視你為兄長……你怎麽下得了手!”
儀萱說得又急又快,字字重音,如洪水澎湃。蒼寒卻不為所動,帶着一貫的漠然,打斷她道:“那是我的事。”
“你——”儀萱怒極,握劍的手氣得發顫。但她也知道,眼前這男人軟硬不吃,她再逼問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她深吸一口氣,平下怒火,轉而問道,“好,那我問你另一件事。那個姑娘真的是芳青師姐對不對?”
蒼寒沉默了片刻,微微點了點頭。
“是殛天府盜了她的屍身,讓她複生的?既然殺了她,為什麽還讓她複生?”儀萱追問。
“知道這些又如何?以你的道行,能做什麽?”蒼寒出乎意料地反問了一句。
儀萱怔愣片刻,既而怒道:“你少看不起人了!你又如何?你是芳青師姐的手下敗将,還一氣之下離開師門,更揚言要回來搶回失去的一切,你又有多厲害多高貴!”
“我從沒說過要搶回什麽!”蒼寒的冷漠在那一句話後陡然瓦解,他壓着聲音,低吼了一句。
儀萱被他吓到了,一時無語。
“我只是向芳青辭別,告訴她等我回來之日,便是與她再戰之時。”蒼寒緊皺着眉頭。
他這麽一說,儀萱不禁有些心虛。說起來,自從蒼寒離開易水庭後,關于他的傳言頗多,也難分真假。興許,真的是謠言也說不定。
儀萱看了看他的神色,硬着頭皮道:“那……那你破壞試劍大會,還欺負我小川兒是怎麽回事?”
“試劍大會上,我不知道那是她徒兒!何況他資質平庸是事實,芳青将劍傳他就是草率,我難道說錯了?”蒼寒的話多了起來,情緒強壓許久,此刻才真正發洩,“再者,我是師伯,尊卑有序,教訓他又如何?”
儀萱不甘示弱,忿然道:“輪得到你教訓他嗎?!”
“輪得到你教訓我嗎!”蒼寒同樣忿然。
儀萱再次啞口,好一會兒找不到措辭。
蒼寒看着她,慢慢将自己的狂躁斂盡,擺出了一貫的漠然冷傲,道:“你要怎麽想随便你。若認定我是妖魔,盡管出劍。”
他的态度,讓儀萱又氣又惱又恨,她咬着牙,正想着幹脆一劍捅過去算了的時候,一股幽香飄來,沁人心脾。
就在她細辨那香的味道時,蒼寒縱步上來,伸手掩住了她的口鼻,厲聲命令道:“閉氣!”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
為什麽大家都不相信夜蛭大叔是有計劃的呢?真的有計劃的嘛……
為此我不得不劇透一下下來證明這件事啊!!!
那就是:其實令主可男可女,亦攻亦受,就算只剩內丹還能奪舍有木有!所以,大家應該能明白夜蛭大叔的計劃啊!!!握拳!!!
說起來,本章龍套團還是木有出場……囧~~~
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啊……呃……
總之,下章我繼續努力的!!!
不論如何,到結尾乃至番外,一定會出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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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男人都是獨自默默承受痛苦壓力的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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