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八
戰意漸進,寝室之內,卻依舊溫暖安适。
芳青睡得甜美,那個美麗的夢境,從未像今日這般鮮明切近,讓她打從心底裏歡愉了起來。
臨水小屋,被晚霞染成溫柔暖色。紅葉遠遠,鋪滿山間,朦胧如一痕緋紅霧霭。聞得到,空氣裏的香,是木犀的甘甜。煙霞之中,有人背身而立,對她說着什麽。
夢境之中,她知那話語溫柔,卻偏偏聽不清楚。直到最後,他笑說:“……回來的路上摘了這些桂花。熬些桂花蜜,伴粥喝吧……”
只因這一句話,唇齒間忽然生出一縷細膩的甜,久久萦繞。
她帶着滿足醒來,卻抿着唇,遲遲不願睜開眼睛,只想将那夢裏的甜香延續。然而,現實的空寂和清肅終究還是結束了那份甜蜜,她失落地睜開眼睛,就見空空一室,孤寂如昔……
“霖川……”她不由自主地開了口,卻被自己的自然而然吓了一跳。她低頭輕笑,繼而又生了擔憂。糟糕,不該貪睡的……這裏是殛天府之地,若他有事,如何是好。
她想到此處,也顧不得衣衫鞋襪,忙忙起身,就要出門尋他。就在這時,一大群侍婢走入院中,推開了房門。
芳青見他們進來,便立直了身子,換上了滿面的清冷。而後,她一眼便看見了她們擡着的霖川。他的模樣疲憊不堪,沉沉昏睡。
她沒有問話,那些侍婢也沒有開口。衆人準備好一池熱水,繼而便替他解了衣衫,小心地扶他入了水,又默默退了出去。
芳青蹙眉,微有些不解。她走到池邊坐下,稍作檢視,确證他只是耗力,并無大礙,才又放下了心。她暫押下心中的擔憂,靜靜地看着他。
他半躺在水中,頭枕在池邊的石上。熱水,蒸騰出霧氣,如紗飄拂。水汽,沾濕他的眉睫,輕顫之間,如淚般劃過他的臉頰。她神思一顫,待回神之時,手指早已落在了他的頰上。觸手的溫潤和暖,讓她心念顫動。她放任自己的貪心,任由自己的手指撫過他臉頰,落上他的肩頭,而後,抵上他的心口。
掌下,他的心髒跳得堅定,讓她一陣安心。她又下意識地擡起手來,摁上了自己的心口。
是從何時開始,她的體內竟這般冰冷沉寂?又是從何時開始,她身在此處?為何她的記憶,唯有蒼白,尚不如夢中那一片豔色……為何此刻,她會如此渴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過去?
竭力的思考,讓她的腦海中翻起一絲微痛,似乎是在抗議她翻江倒海般的搜尋。她不依不饒,正要往更深處去時,池中水動,起一陣倉皇的水花。他醒了過來。
看到芳青,霖川的驚訝不過剎那。他笑嘆了一聲,背過身去,無力道:“真是怎麽說都沒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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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麽?”她打住思緒,問他。
“男女之別啊。”霖川又嘆一聲。
她笑了笑,不準備跟他糾結這個問題,轉而問道:“你做什麽去了?為什麽會如此虛耗?”
霖川沉默片刻,卻也不答,只是掬起一捧熱水,笑道:“原來如此……”他終于明白芳青為何喜歡泡在熱水中了。那侵身的痛楚,和蔓延不退的冰冷疲乏,只有這熱水能給予緩解。他常斥她懶怠,卻從不曾想過因由,何等愚笨……
“你到底怎麽了?告訴我。”見他敷衍不答,芳青有些焦急,追問道。
這句話,将時間倒轉。曾經,他曾一遍遍這樣問她,她卻只是笑而不答。于是,他帶着些許報複的狡黠,笑着再一次顧左右而言他,道:“你可吃過東西了?”
芳青卻不理會,繼續問:“告訴我。”
“……”他低頭,依舊沉默。
“告訴我。”她正聲,問了第三次。
他帶着一絲挫敗的無奈,應道:“只是應了夜蛭的切磋,不小心太過認真了。”
“真的?”她問。
“嗯。”
如此輕描淡寫地回答,引她疑惑。她索性翻身下水,繞到他身前,盯着他的眼睛,又問一次:“真的?”
他愈發無奈,笑望着她,颔首道:“真的。”
她靜默片刻,終究是信了他,問:“誰贏了?”
“他。”霖川答完,轉過身子,伸手去夠架上的衣衫。芳青一見,卻笑着伸手,從背後擁着他,不讓他起身。
“既然輸了,一定很累,多泡會兒何妨?我可不會斥你不動的哦。”她笑着,如此說。
溫水,輕湃着肌膚,将她身上那一層薄薄的衣衫浸濕若無。肌膚的觸感,熨着身,撩着心。他的伸出的手慢慢垂了下來,放松了身子,輕聲應她:“好。”
這樣的回答,反倒讓她一驚,“不是該罵我‘放肆’才對的嗎?”
他輕輕握起她的手臂,轉過身來,面上微微有些羞窘,目光閃爍着,不敢直視她。“我答應過你……”他開口,聲音裏帶着妥協的順從,“以後都聽你的。”
她的笑因這句話粲然明豔,她沒有多想,傾身印上他的唇,确證他的承諾。
果然,這一次,他沒有任何抗拒閃躲,坦然地放開了自己,任她予取予求。她歡喜不已,正想得寸進尺時,卻抑不住那一絲疑惑擔憂。她輕蹙着眉頭,擡頭問他:“你師父她……”
他笑着,擡手輕輕撫過她頰邊的碎發,“就當你是。”
這句話裏似乎藏着什麽,引動她更深的擔憂。她正欲細查,卻聽周遭傳來小小的悉索聲,想來是那些夜蛭留下的女童侍婢。還不等她出言驅趕,霖川卻起淵澄寶鏡,令道:“鏡影虛空。”
剎那間,鏡光勾勒出一片虛幻景致,将那些窺看的眼神阻斷在外。
她笑了出來,忘了方才的擔憂,道:“這麽怕被人看呀?”
“嗯。”他颔首答應了一聲,而後,一改了矜持被動,擁着她,輕吻她的唇,呢喃般問她:“睡了那麽久,餓麽?”
他的舉動,讓她空寂的心口陡生出慌亂的悸動,她想要迎合,卻又怯怯抗拒,竟有了幾分無措。她忍着呼吸裏的顫抖,笑答道:“其實我身為魔物,早已無需飲食。”
“所以說餓,果真是騙人的?”他褪下她本就單薄的衣衫,嗔怪地問她。
她搖頭,道:“是餓啊……并非來自髒腑,只是神魂這般渴求罷了……”
他笑得溫柔,又問她:“好吃麽,我做的東西?”
他言語之時,溫暖的手沿着她的腰輕輕往上。陌生的酥麻,讓她微皺起了眉頭。她輕輕咬了咬下唇,老實答他:“好吃。”
他攬着她輕輕靠上自己的肩頭,一手覆上了她的心口。她的倉皇和顫抖,如此惹人憐惜,讓他的心口一陣鈍痛。他輕輕摩挲着她的發,在她耳邊道:“真想再替你熬一碗桂花蜜……”
那甘甜的名字,讓她微微失神。而後,一股強大的力道從他的掌心迫進她的心脈。她的全身為之一滞,竟半分動彈不得。
“還記得麽,小時候,你替我施下鏡映之法,卻被我奪去了寶鏡。”他的聲音,依舊如此溫柔,“興許這就是魔種入身賦予的異能……這六年來,我試着凝出你的寶鏡,卻也習得了這誰也不會的招數。我命它為‘吞明’……我會将九華寶鏡完全吞納,從此以後,再無人能與你締下鏡映之法,你也不會再為力量所困。”他說到這裏,悵然一頓,道,“師父,剩下的事,就由徒兒來做吧……”
便在那一瞬間,夢境中的一切陡然清晰。那煙霞之中的人轉過了身來,笑得溫柔。她竭力想要說話,卻只出口了一句無聲的呼喚:
霖川。
……
分舵之外,朽息谷內的陰霾愈發厚重,沉沉如幕。
與紅露一戰之後,蒼寒便将儀萱帶到了一處清潭邊稍作休息。儀萱調息了許久,方才緩下了那迷香的勁力。身子還微微發着燙,但意識卻已然清明。她試着站起身來,擡眸就見蒼寒站在潭邊,若有所思。
她努力走過去,還未開口,蒼寒便已察覺,徑自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我不想答。”
“你又不是我,你如何知道!”儀萱拼着氣力,像往常般大聲說話,“我只問你一句,你到底是敵是友?”
蒼寒沉默良久,漠然回答:“我不知道。”
儀萱忿然,“你怎麽會不知道?說到底,你到底有沒有投靠殛天府?”
又是一段漫長的沉默,他似乎終于理清了心緒,付諸以極大的耐心,道:“我并非投靠殛天府。……當年我離開易水庭後,四處游歷,潛修武學。一日,我行至墨流山,卻不想遭遇魔物突襲,身受重傷。苦戰數日,我依舊無法突圍。生死關頭,是殛天府的人救了我……”
“那根本不是救!你本就是為他們所傷,這分明是陰謀!”儀萱打斷他,怒道。
“我本也是如此想……可等我恢複之時,我已經納化了魔種。”蒼寒說到此處,轉頭望着儀萱,“我已經是魔物了。”
儀萱愕然,一時無言以對。
“其實對我來說,是仙是魔并不重要。我離開易水,也不過為了更強。而一顆魔種,已經成全了我。”他說着,解了衣帶,拉開衣襟。
儀萱吓了一跳,捂眼道:“混蛋,你幹嘛?!”
蒼寒并不在意她的反應,繼續道:“魔種入身,強我肉體。無論多嚴重的傷勢,都能極快恢複……”
聽他這麽說,儀萱猶豫着拿開了手,望向了他。誠如他所言,方才戰鬥中的傷勢,此刻已經痊愈了大半。腰腹上被毒針刺入之處,也只餘下了淺淡的一個紅點。
蒼寒慢慢拉上衣衫,道:“你也看到了……雖是魔戾之物,卻令腐骨生肌、斷脈接續。不僅如此,那催生的力量,更是不容小觑。也多虧此物,我才能練成‘鏡影照雙’之技。于是我問自己,‘有何不可’?”
儀萱本想斥他失了九嶽氣節,自甘堕落。可就在她的惡語要出口的那一刻,她想起了霖川。
身具魔種,是否就是身為魔物?這個道理很早以前就被她自己否定。魔種又如何,只要心念純良,一樣可以向善。有何不可?
她有些混亂,卻依稀理出了一絲頭緒,她皺眉,又一次質問他:“那你為什麽殺死芳青師姐?”
蒼寒聞言,再次沉默。他垂眸,染了滿臉的落寞。而後,輕聲喚出了寶鏡潛寂。
只見幽暗的鏡中凝出一滴墨色,輕輕墜入了他的掌心。墨色擴散,瞬間凝為明珠。光輝一顫,屏退暗色,映出華彩。
“這是?”儀萱不解地看着那顆明珠,問道。
“這是芳青的內丹。”蒼寒答道。
“哎?!為什麽會在你這……”儀萱的問話剛出口,便自己明白了過來,“你當時,奪了師姐的內丹?!”
蒼寒看着那顆明珠,道:“縱然我不出手,她也已經油盡燈枯。普天之下,有逆轉生死之力的,只有殛天府。何況師妹有‘絕景’之名,只需稍稍進言,便能成事。”
他說到此處,伸手将那明珠遞給了儀萱。
儀萱看着他的舉動,依舊不解。
“你見到芳青,便把這內丹還她。應可助她心脈複蘇,真正‘複生’。”蒼寒道。
儀萱點點頭,小心地捧起了那顆明珠。珠身溫暖,讓她有些訝然。她思忖片刻,道:“常年使用鏡映之術,師姐的內丹應該早就……”
“我修過了。”蒼寒說得平淡。而後,再無二話,轉身邁步。
儀萱怔了怔,待辨出他的方向,慌忙反應過來,喊他道:“你去哪?”
蒼寒邊走邊道:“與你何幹。”
“難不成又要像以前那樣一走了之啊?事情是你搞出來的,好歹也去殛天府把師姐救出來啊!”儀萱義憤填膺。
蒼寒頓步,漠然道:“我已經輸了……”
儀萱茫然了片刻,待想起前因後果時,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綿綿不斷的無力感。她追上幾步,恨惱道:
“你給我适可而止啊!不要連‘被奪舍’這種事都去争高下啊!”
作者有話要說:寫完這一章,我真的好想星星眼地看着大家,說:
你看,我把師兄洗得多麽晶瑩剔透呀~~~
[那只:你是立白還是84啊!魂淡!不值得引以為傲好不好!=皿=]
[狐貍:囧~~~]
咳咳,總而言之,現在是不是很有收尾的FEEL啦~
我會努力的!!!
呃,似乎忘了什麽東西……是什麽呢?好像很重要,奇怪咧?……
[那只:代表龍套團PIA你!啊噠!]
[狐貍: =口=]
最後,下章看點:
武力,是解決争端的最後手段!
歡迎到時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