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陳正摸着胡須,沉吟片刻道:“清兒,你說為父教景兒念書怎麽樣?”
陳清還未應答,村長媳婦何氏開口:“讀書可不是小事,後續花費頗大,景兒家裏人能同意嗎?”
陳正和兒子對視一眼,陳清彎了彎唇,笑道:“娘,若是村裏其他人家或許還會猶豫,但是景兒的家裏人肯定會同意的。”
陳正點點頭:“景兒的幾位叔伯早逝,沒留下子嗣,同輩裏只有他一個男丁,又天生體弱,景兒的家裏人對他自然多重視。”
村長媳婦卻沒像丈夫和兒子那樣樂觀,“你們也知道景兒身體不好,他親娘生下他沒多久就死了。成安又值壯年,哪能沒個女人,這一年就有不少寡婦往成安身邊湊。成安若是跟人看對眼,以後生下兒女,他們能受得了景兒拿公家的錢去念書。”
“這……”陳正沒想到這一茬。
陳清垂眸深思:“娘說的也不無道理,只是景兒那麽好的天賦,不去念書真的可惜了。不如爹找個機會先去探探景兒家裏人的口風。”
“也好。”陳正應道。………楚景跟二丫回了家,大丫已經把飯菜端上桌了。
老元氏有點不高興,“今天怎麽這麽晚回來?”
二丫握着楚景的手緊了緊,眼神亂飄,不敢跟老元氏對視。
老元氏眼睛微眯,看着有幾分駭人。
楚景軟聲道:“對不起奶,我看今天天氣好,就走遠了些,路上遇到了清哥,跟他多說了一會話,所以耽誤了時辰。”
老元氏狐疑:“真的?”
楚景:“嗯。”
老元氏對他們道:“那快去洗手吧。”
二丫偷偷對楚景道謝,楚景搖頭:“如果不是二姐來叫我,或許我現在還在跟清哥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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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丫抿嘴笑,洗完手之後蹿進廚房裏幫着拿碗筷。
飯桌上,老元氏問道:“清兒怎麽突然回來了。”
楚景:“休沐。”
老元氏又問:“你在哪裏遇到他的?”
楚景咽下口中的青菜,應道:“村長伯伯家門外的大樹下。那裏有好多木牌,木牌上還寫了字,我覺得很有意思,就喜歡跑那裏去玩。”
二丫心想,多虧弟弟常去那裏玩,她發覺快晌午了,第一時間就往村長伯伯家門口跑。
老元氏不問了,對楚景道:“下午就在院子裏玩吧。”
楚景想要練字,沒怎麽猶豫就應了。
飯後,大丫二丫洗碗,孫氏回屋裏織布,楚阿爺拿着農具修補,老元氏又去看她養的蠶怎麽樣了。
楚景圍着桃花樹繞圈,不時看一眼頭頂的小桃子,期待今年的桃子熟了,口感能好一些。
走動的差不多,他就搬了個小板凳坐在角落裏,拿着一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為了方便練習,他特意把這個角落的泥土弄的半幹松散。
其他人還以為他在逗螞蟻玩呢。
一晃半天過去,天快黑的時候,他三叔和他爹回來了。
楚成安洗了手臉,就把等在一旁的兒子抱起來,拿胡茬蹭蹭他的小臉蛋。楚景伸出小手使勁推,可惜沒什麽用。
楚成安哈哈大笑,“景兒今天在家裏做了什麽?”
“玩兒。”
楚成安:“玩什麽了?”
楚景認命道:“拿小木棍在地上扒拉螞蟻。”
楚成茂看着父子二人對話,眼裏有些羨慕。
老元氏從小兒子手裏接過小孫子,嗔道:“你一身汗臭味,不要抱我香噴噴的景兒。”
楚成安摸了摸鼻子,從懷裏掏出八文錢放在桌上,楚成茂也跟着從懷裏取出八文錢。
楚成安道:“爹娘,我跟三哥在鎮上找了份短工,包中午一頓飯,一天有十八文工錢。我們今天只幹了小半天活,掌櫃的給我們結了八文工錢。”
其實他們一天工錢有二十一文,今天雖然時間少了一半,但他們幹的活不少,掌櫃結了十一文錢。
只是三哥有妻女,他有景兒,多少得自己留一點私房。
老元氏收了錢,沒說什麽,只讓兒子們準備吃晚飯。
晚飯是老元氏掌勺,她不止放了豬油,還舀了兩勺油渣,混着青瓜炒着吃,別提多香了。
楚成安給兒子夾了幾顆油渣在碗裏,自己吃着青瓜下飯。
楚景是有些饞葷腥,但明顯他爹更需要,他留了一顆油渣,其餘的夾給他爹,還道:“住持爺爺曾經說過,我要想身體好,就得飲食清淡。”
其他人沒說話,楚成安深吸了口氣,大口大口刨飯吃。
他覺得他娘今晚炒的菜真香。
他們下桌的時候,院門突然被敲響了。
老元氏給二丫使了個眼色,二丫噠噠噠跑過去開門。
“村長伯伯?”
堂屋裏的衆人也驚了,楚阿爺起身迎出來,“村長這麽晚來是有什麽事?”
按輩分來說,楚阿爺還是村長的長輩,所以村長扶住楚阿爺,兩人并排往堂屋走,邊走邊道:“我今晚來是有些事想跟你們說,是關于景兒的。”
老元氏當即打發大丫二丫去廚房洗碗,回頭看了一眼孫氏,想了想,還是沒開口把人支走。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齊齊看向村長。
村長沒有急着說事,反而态度和藹地哄楚景:“景兒,還記得伯伯家門口那棵大樹上懸挂的木牌嗎?”
楚景:“嗯。”
“記得木牌上的字念什麽嗎?”
楚景大概猜到村長的一點意圖,心跳有點加快,但很快穩住了,又應了一聲。
村長:“能背出來嗎?”
褚景頓了頓,開始慢吞吞背起來。因為都是分散的字,沒有規律,中間楚景停下來想了一會兒。
但最後他完全背下來了。
其他人目瞪口呆。
村長又問他:“會寫嗎?”
楚景:“嗯。”
楚景就着桌上的一碗清水,用食指在桌面寫起來。
其他人處在震驚中,楚成安一會兒看看桌面的未消散的水跡,一會兒又看着小臉嚴肅的兒子。腦子裏像炸開了煙花,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
楚景收了手,誠實道:“村長伯伯,還有六個字我沒學會。”
村長笑眯了眼:“夠了夠了,你能學到現在的進度很好了。”
楚成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村長,景兒他,他”
村長把楚景在樹下練字的事說給衆人聽,又道:“清兒要去鎮上念書,時間有限,只短暫教過景兒幾次,沒想到這孩子就記下了,還記得這麽好,他寫出來的字,沒一個錯的。”
楚成安嘴角上咧,最後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他一把摟過兒子,抱在懷裏蹭,“我的景兒,我的兒子,怎麽就那麽棒呢。”
孫氏心顫了顫,大着膽子道:“那村長你今晚過來是?”
村長撚了撚胡須,對楚阿爺道:“我覺得景兒很有天賦,這麽好的苗子不去念書可惜了,我好歹也是個童生,勉強能教景兒一些基礎。若是他以後不能更進一步,利用所學,去給人當個賬房先生也是可以。若是他真是老天爺賞飯吃,走上科舉這條路,說不定能考個秀才舉人回來,你們家從此就改換門庭了。”
村長看了一眼楚成安,想了想道:“景兒身子骨弱,你讓他以後種地,不是為難他嗎。”
楚成安低頭看着自己的兒子,白白淨淨的,哪裏像個農家小子了。
而且村長說的沒錯,就景兒的身體情況,瘦瘦弱弱的,以後種地可能真的會餓死。
衆人都陷入了沉思。
孫氏藏在桌下的手擰到了一起,現在家裏好不容易好一點,大丫二丫也大了,本來可以給兩個丫頭攢一筆豐厚的嫁妝的。
可如果景兒要去念書,今後幾年,他們家就會重新變得拮據,大丫二丫的嫁妝也會減少,婆家會有意見的。
孫氏不太樂意。
她在桌下扯了扯丈夫的衣擺,卻沒得到任何反應。
孫氏心裏發涼,都怪她沒有兒子,若是她有兒子,家裏哪至于沒有她說話的份。
村長注意到了孫氏的神情,實在舍不得楚景,又道:“景兒先跟着我學,不用什麽書本費,就是需要買一套筆墨紙硯,不用太好,一般的就行,也就兩三百文錢。”
孫氏擡眸,一套一般的筆墨紙硯都要兩三百文。她辛苦織布一個月也才得兩三百文錢呢。
前些年,楚景身體不好,需要花錢治病,她想着都是一家人,楚景又是孫輩裏唯一的男丁,不能沒了。治病就治病,只要人沒事。
後來楚景身體好了,她松了一口氣,以為家裏以後都輕松了,沒想到楚景又要念書。
念什麽書啊,那麽多讀書人,又有多少考上秀才舉人的。
老元氏忍無可忍,對孫氏道:“三媳婦,你去蠶房看看蠶子們把桑葉吃完了沒。”
孫氏不甘不願地走了,楚成安抱着兒子不敢看他哥。
楚阿爺看了一眼眼神澄澈的小孫子,心裏有了決定,卻還是對村長道:“請容許我考慮一晚。”
村長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離開了。
晚上老元氏跟老伴嘀咕:“老頭子,你想好沒有?”
不等人回答,她自個兒又道:“我覺得村長說的對,你看咱們景兒哪裏像個莊稼漢了,這娃娃肯定有大出息。”
楚阿爺笑她:“景兒才六歲,你就知道他有大出息。”
“我知道。”老元氏磕都不打一下的肯定道:“反正我活這麽大歲數,就沒見過比景兒更沉穩的孩子,就那份定力,以後再差都不會差到哪裏去。”
“偏孫氏眼皮子淺,只看得到眼前。她也不想想,景兒這麽小就知道護着家裏姐妹。以後出息了,還能不多照顧大丫二丫。”
“好了。”楚阿爺道:“這些年一家人磕磕絆絆走過來,能活下來有多不容易,你就不要跟她計較這些了。我也能明白,三媳婦無非是怕景兒念書,動了大丫二丫的嫁妝,明兒你就把兩丫頭的嫁妝單獨放一邊,也好叫她放心。”
老元氏本來還有些氣悶,忽然轉過彎來:“你同意景兒念書了。”
“這麽晚了,快睡覺。”楚阿爺拉了拉被子,悶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