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愛與荒漠
厄洛斯站在沙地上等了一會兒。
水澤精靈身上有他的神力, 這麽點地方,他閉着眼睛都能感知到他在哪個方向、距離有多遠。
他向東方睜開眼——
一個蹦蹦跳跳的影子由遠及近。
他在興奮什麽?
厄洛斯眼中升起疑問,蘇奈徑直沖到他眼前, 背着手,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厄洛斯!你猜我在那邊找到了什麽?”
對于這種擺在眼前的答案,神表示不想回答。
蘇奈也不賣關子, 拿出藏在身後的手,掌心裏滿滿都是果子:“當當!我在那邊看到了果樹!摘了好多好多水果回來。”
厄洛斯看着紫得發黑的果子,忽然露出一絲微笑:“嗯,吃吧。”
蘇奈見他笑反而不敢吃了:“我、我看着像黑布林才摘的, 這個難道有毒嗎?不能吃嗎?”
“沒毒。”
“真的?你不騙我?”
“不騙你, 我對冥河女神發誓。”
蘇奈放心了,把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謹慎地咬了一小口。
厄洛斯唇畔的笑意加深。
“Yue——好酸!”蘇奈戴上了痛苦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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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長得像黑布林,味道也這麽像!!
蘇奈狠狠把剩下的果子扔到地上!
厄洛斯戴上了樂子人面具。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蘇奈攏住黑漆漆的雙手, 委屈地蹲在地上, 肚子合時宜地發出叫聲:“咕嚕嚕……”
嗚嗚嗚,折騰這麽半天, 他的晚飯還是沒着落!
還是回去啃面包吧……
蘇奈認命地向石頭一樣硬的面包摸了過去。
他扒開包袱,忽然“咦”了一聲。
他居然發現!在他的包袱裏!!有一只被油紙包裹着的烤雞!!!
啊——!!!!!
蘇奈捧起烤雞, 深深一吸。
一個字:香!!!
蘇奈害怕是幻覺, 又掐了自己一下, 疼得“嗷”了一聲。
将他一切舉動落在眼裏的愛神殿下抽了抽嘴角:“……你到底吃不吃?”
“快吃。”他被水澤精靈磨叽得很無語。
“這個、這個這個難道是……”荒地裏怎麽會忽然出現一只烤雞?結合同樣在現場的神明大人,蘇奈得出結論:“這是你變出來的嗎?!”
厄洛斯:“……”
“是嗎是嗎!是你變的嗎厄洛斯?”
實際上,愛神雖然能徒手變出弓和箭, 但是一只拔了毛、撒上香料、烤得香噴噴的雞, 并不在他的業務範圍內。
這只雞, 是他趁水澤精靈摘野果的時候閃現到遙遠的城鎮上順的。
水澤精靈顯然誤以為是他用神力變的,一邊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一邊朝他豎起一個大拇指。
厄洛斯:“……”
奇怪的誤會又增加了。
——
“可以走了嗎?”
兩個小時後,厄洛斯問。
蘇奈連忙點頭:“嗯嗯!我吃飽啦,也休息好了。”
一人一神繼續朝俄刻阿諾斯深處前行。
一個小時後,四周淅淅瀝瀝的灌木叢林逐漸消失,沙地的覆蓋面積擴大。
又走了半個小時,蘇奈望着四周渺無邊際的沙粒,腳踩下去都是陷落的感覺,有些擔憂道:“厄洛斯,我們好像進入沙漠了?”
厄洛斯笑了笑:“穿過這片沙漠,就是冥界的入口。”
“那我、那我豈不是很快就能見到厄科了?”
厄洛斯的笑容是那樣迷人:“是啊。”
“我、我是一定要把厄科帶回來的!”蘇奈握拳,再一次堅定決心。
越走,前面的風刮得越大。
風沙迷眼,蘇奈好幾次被刮得眼睛都睜不開、邁出去的腳也被推了回來,但他想想厄科、想想一起看海的約定,又握緊了小拳頭往前沖。
然而風向似乎與他的決心背道而馳,刮得他忍不住連連後退。
蘇奈閉上眼睛,埋頭向前沖!
沖鴨——沖鴨——沖鴨——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陣狂風差點把他整個人沖沒了。
就連一直以來死皮賴臉貼着他的羽毛,都沒能抓住他的發梢,發出無聲的尖叫被卷入風中。
關鍵時刻,羽毛的主人一把拽住了它。
厄洛斯将羽毛和蘇奈放到一起,後者連忙視若珍寶地捧住,并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厄洛斯……謝謝……”
多虧了厄洛斯出手速度極快地捉住了蘇奈黑袍後領,不然他就要被刮到天上去啦!
眼下蘇奈整個人飄蕩在風中,跟個風筝一樣,厄洛斯的胳膊就是連接他跟地面的那條線。
再觀厄洛斯——不愧是神,簡直不動如山。
對方拽着他走了兩步後,像意識到這樣不是辦法,收回了風筝線。
蘇奈的腳重新落回地面,他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一陣比先前還要狂烈的風席卷而來!
蘇奈整個人都傻了,呆呆地望着前方。
厄洛斯忽然朝他正過身。
飛沙走石間,咆哮的飓風驟然消失了。
“呼——”
不對,飓風沒有消失,在距離蘇奈不遠的地方,一塊直徑半米石頭被風摳挖出地面,抛灑至半空。
蘇奈睜大眼睛,視野兩側盡是潔白細密的羽毛——
風沒有消失,只是被擋住了。
厄洛斯張開雙翼,為他擋住暴.亂的狂風。
蘇奈徹底怔住了。
他的視野被名為愛的神明完全占滿,不留任何一絲空隙。
一塊巨石朝他們投來!
蘇奈分開嘴唇,“小心”的前半部分還未完全成型,巨石在靠近時便碎裂成細小溫柔的沙礫。
愛神微微側過頭,以餘光掃過背後的塵埃。
他羽翼的輪廓、他的身形,黑夜中散發出聖潔的微光。
此刻厄洛斯所表現出來的力量與一切,直白地告訴了蘇奈什麽叫做“神”——
他就是神。
強大而美麗的神明,突然孩子氣地撇撇嘴:“什麽鬼天氣。”
神與人之間遙遠的距離因他少年氣的神态而被無限拉近,蘇奈奇怪地彎起唇角——盡管愛神的目光中明顯多出他被石頭砸中腦子的懷疑。
“……風對你而言過于大了。”厄洛斯狐疑道,“你還要繼續往前走嗎?水澤精靈。”
蘇奈用力搖頭:
“等風、風停了再走。”
顯然:愛神殿下也不想在這種鬼天氣裏放風筝。他點頭同意。
“得先找個什麽地方避避風……”蘇奈試圖尋找遮蔽物,結果發現方圓百米、視野可見的範圍內,最大的遮蔽物就立在他面前。
遮蔽物本人似乎也發現了這點,一陣沉默:“……”
面對水澤精靈躲閃的眼光,厄洛斯選擇面對現實——他嘆了口氣,帶着他來到一塊石頭前。
厄洛斯在一米高的石頭前蹲下,蘇奈跟着他坐了下來,一張灰頭土臉的小臉上全是問號:“厄洛……斯?”
厄洛斯解釋:“俄刻阿諾斯的風一刮通常就是一整夜,今晚風是不會停了,就在這裏休息吧。”
水澤精靈點點頭,臉雖然灰撲撲的,眼睛卻還是那麽清澈明亮——
正當他這麽想時,水澤精靈解開随身攜帶的包裹,取出一個小水球。
厄洛斯起初以為他是口渴了準備喝水,緊接着就發現水球的顏色有些不對勁。
“啵”的一聲後,粉紅色的水球輕輕拍在精靈臉上,頓時洗去了滿臉的污垢,厄洛斯鼻尖還聞到一股泌人心脾的花香。
“……這是什麽東西?”
蘇奈高興地回答:“我自制的洗臉凝珠!”
“洗臉……凝珠?”
“嗯嗯嗯!這可是我用了很多種香料和花草才調制出來的,味道聞着不錯吧?”
厄洛斯:“……”
“除了很香以外,它還具備清潔污垢、美容養顏的功能,可好用啦!厄洛斯殿下,你需要嗎?想不想也試一下啊?”
說着,水澤精靈取出一顆新的洗臉凝什麽珠,作勢要往他臉上拍——
“住手!”這麽奇怪的東西,厄洛斯才不會用到自己的臉上!!
水澤精靈聳聳肩,神态十分靈動:“你不洗臉就算了,反正我呀每天都是要洗臉的!尤其是在睡前。你等等,我再刷個牙。”
厄洛斯于是眼睜睜看着水澤精靈又取出一根奇怪的……木棍?木棍頭部令神不适的紮滿了細軟木絲,好像是他介紹過的,叫什麽牙……刷?
“……”
該死!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他為什麽記得這麽清楚啊?!!
奇怪的水澤精靈,奇怪地将奇怪的木刷放進了嘴裏。
将那密密麻麻的東西放進了嘴裏!!
察覺到身側的神渾身驀然一僵,蘇奈“咦”了一聲。
他将自制的牙膏凝珠放進嘴裏,不一會兒就起了泡,雖然沒有正宗的牙膏那樣豐富,但也還行。
他出發前的那兩天,就是在研究這兩樣東西來着!
刷完牙,蘇奈又用了一顆普通的水凝珠涮幹淨口腔——這些凝珠都是他用神術凝結而成。
授予他神術的老師,此時卻抱着自己的胳膊,直到他把自制的牙刷收起來,才隐隐松了口氣。
怎麽回事?愛神恐牙刷?
蘇奈盯着他幹幹淨淨的側臉——不愧是神,皮膚好得甚至連毛孔都看不見,更別提一點灰塵。
神……長得都這麽好看嗎?
他對着厄洛斯發呆的時候,後者正逐步提高警惕。
面對水澤精靈,厄洛斯不得不防。
所以——當一根手指朝他臉頰戳過來的時候,他一把就給握住了,寒聲:“你幹什麽?”
水澤精靈吓了一跳、夢中驚醒那樣咋呼:“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厄洛斯信他個鬼——喂,你剛才可是直接朝我的臉戳過來了,直接就這樣戳過來了!你說你不是故意的,你騙誰呢?
愛神金色的眼睛中清楚寫明了這樣的信息。
蘇奈使勁兒,發覺憑自己的力氣收回手指全無希望後,心裏徐徐升起一個壞主意。
他舉起自由的另一只手,随便指了一個方向:“哇噻快看那是什麽!”
驚呼過後他立刻去戳厄洛斯的另一邊臉,試圖發起一招聲東擊西。
“你當我傻嗎?”
厄洛斯并沒有上當,并且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聲東擊西——失敗!
兩根手指都在對方的禁锢之下,蘇奈使勁往回拽,厄洛斯不耐煩地将他整個手掌圈住。
見硬的不行,水澤精靈眼珠賊溜溜一轉,柔軟的紅唇輕聲輕氣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在他的注視下,水澤精靈改口:“……就算、就算是故意的又怎樣,不就是被戳一下臉嘛,而且我還沒戳到。”
他嘟嘟囔囔的聲音,和香氣一起竄進愛神的大腦,即使是神也不禁恍惚了一秒。
一秒後,厄洛斯恢複冷酷的眼神:“你竟敢對神不敬?你……”
“什麽敬不敬的,我只把厄洛斯你當成、當成我最好的朋友。”蘇奈鼓起勇氣說了出來。
如果換成另一個凡人,對厄洛斯說出這種話,那麽厄洛斯第一反應絕對是大怒加嗤之以鼻,第二反應則是對這個凡人降下可怖的神罰,讓他知道對神靈不敬的後果——
試問:一只螞蟻把你當成同伴,你會感到榮幸嗎?
不僅僅是他,換成奧林匹斯的任何一位神明,都會是這個反應。
不過,這話是水澤精靈說的。
——那就很正常了。
厄洛斯帶着一種超然的态度,沒有計較一只小精靈無數次冒犯中的小小冒犯。小精靈以為他默認了“朋友”這個詞的含義,高興地把臉湊到他眼前,再側過頭。
厄洛斯:……?!
蘇奈的想法很簡單:厄洛斯畢竟是神嘛,為了維護朋友作為神的尊嚴,他決定:“我也給你戳一下,那樣我們就扯平了!”
“……”
他還以為他又要親他。
真是幼稚……他是那樣的神嗎?
下一秒,小心眼兒的神明狠戳了精靈十七八.九下。
蘇奈搓了搓紅紅的雙頰,吹了吹從愛神掌心回來後凍得邦冷的手指。
厄洛斯之後便不理他了。蘇奈無聊地發了一會呆,随即靠着背後鋪了一層羽毛的岩石閉上眼睛。
外面狂風呼嘯,他卻睡得很快,頭慢慢歪倒在愛神的肩膀上。
起初,厄洛斯“哐當”一下就給他推開了。
幾秒鐘後,又靠了上來。
厄洛斯:“……”
以上畫面重複了三遍。正當厄洛斯懷疑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時候,他聽到水澤精靈的呢喃:“燒雞……真好吃……厄洛斯……真的很好。”
不就是靠一靠,又不會少塊肉。
畫面安靜下來。
厄洛斯仰起頭:今夜星空被風暴遮蔽,漫天狂舞的沙礫覆蓋了能見的一切視野。
厄洛斯低下頭:水澤精靈在他肩上睡得正香。
他總能在他身邊睡着。
無論是離地萬裏的天空、還是繁星如礫的良夜、亦或是此時此地的荒漠。
……
夜裏,依偎在他肩頭的水澤精靈忽然不安起來:
“冷……”
“好冷啊。”
這是極為正常的。
沙漠是四季女神也不會輕易涉足的地方,在這裏沒有春暖花開、沒有一年四季,白晝是夏,夜晚就是冬。
而位于極夜之地的俄刻阿諾斯沙漠,白天溫度本就不高,真正入夜後氣溫更是斷崖式下跌。經常有來俄刻阿諾斯尋找冥王聖花的駝隊,見到沙漠中直接凍成冰塊的屍體也不稀奇。
真的,很冷啊。
因為過于寒冷,蘇奈被困在睡夢中無法蘇醒。他好想就這樣一直睡下去……一直睡下去……
“厄科……”
他似乎在夢中見到了冥界的友人:“等等我……你去哪兒……”
清醒的神明狠狠抹了一把臉。
就這一次——他想。
蘇奈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
神的皮膚本該冰冷如冬,此刻卻像是黎明前化開的雪夜,春日的陽光柔和流走于蘇奈四肢,令他全身的經脈都仿佛浸泡在溫暖的泉水裏,舒服極了。
厄洛斯暫時将他納進了自己的領域。
在神的領域中,蘇奈感受到的不僅是對方皮膚的溫度,還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安心。
層層風沙中,神明聚攏雙翼,形成的羽繭隔絕了黃沙與黑夜。
——以及令小精靈不安的一切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