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乍然被吞沒在黑暗裏,顧瑜行驚慌的臉上瞬間變得沒有一絲表情,泛紅的眼睛裏也驟然沒有了情欲,甚至還映着一點冷光。
剛剛闖進這間房間、并蒙住他的男生讓他覺得眼熟。
也是在看見那名男生的一剎那,顧瑜行确定,自己這是穿回來了。
也只不過才走過幾百個世界而已……顧瑜行舔了舔唇角,猩紅的舌尖仿若還泛着血腥。
他滿臉似笑非笑。
象征性地在被子裏掙紮了幾下,顧瑜行很快已經回憶起了最初穿越前自己的情況。
軟弱、無能,無力。所以才會一次次地妥協,被打工店老板騷擾也不敢辭職,因為那每個月不記得有多少,但應該是很少很少的工資。
直到被摸着機會下了藥,被帶到這間酒店,拷在了這裏。
不過,他原來的生命軌跡裏,這時候會有這男生的出現嗎……?
被子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有至少五個人,且越來越近。
顧瑜行活動了下自己的手腳,順便晃了晃自己手上的手铐。這種情趣手铐都有安全鎖,剛才甫一恢複意識的時候他已經下意識将手铐拆掉。
四肢沒有受到限制,就算那湊過來的幾個人都是敵人都沒什麽。
只是那名蒙住他的少年……
他本能地不覺得那少年會是來害他。
可顧瑜行也從不盲目相信任何事物,也包括自己的直覺。
而就在他屏息聽着外面動靜的時候,被子突然又被掀起一角,一具瘦削修長的軀體鑽了進來,一只溫熱的手也跟着摸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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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瑜行。噓,是我。”
來人語速極快,卻嗓音清亮,字字清晰:“我是祁雲時,咱倆是小學同學,你還記得我不?”……
幾乎沒有一絲光亮的被窩裏,對方身上散發着一種很清新的香。
一只手摸上了他被禁锢的手腕,顧瑜行聽見男生說:“別怕,我是來救你的。”
“……”
顧瑜行稍一遲疑,還是在對方摸過來的前一秒鐘一抖手腕。
“咔嗒”一聲,他重新用手铐将自己拷住。
彼時祁雲時的行動也受到了限制,什麽都看不清,并沒有發現這被窩底下的小小聲音。
他扯了扯床柱上的手铐,沒有扯動,便沒好氣地把頭伸出去,對那幾個跟他一起來的人說:“都別看了,快去把那個誰,那個老流氓給我控制住!等一會警察叔叔就來了!”
任由少年溫熱的手指拂過他手腕上的皮膚和血管脈絡,顧瑜行寒冷至極的眼眸一眨不眨,緊盯着蹲在他身邊的少年。
有光透進來,遙遠到蒙塵的記憶似乎也有一角正被擦亮。
顧瑜行一動不動。
之後警察來了,邵永勝那個流氓很快就被帶走了。
祁雲時依舊沒讓顧瑜行露面,只是讓自己的保镖等人跟随警察叔叔一起去局裏錄個口供。
在他眼裏,顧瑜行這會兒衣衫不整、形容狼狽,即便是受害者也不宜露面。他們這麽多目擊證人呢,哪個不能提供個口供。
更何況顧瑜行還中了藥……剛剛在被窩裏,祁雲時也被顧瑜行灼熱的氣息給噴了一下,這會兒他側脖頸連着鎖骨那裏都是熱熱的。
下意識用手指在被對方灼熱氣息光顧過的地方搓了搓,祁雲時對秦浩說:“你們也回去吧,沒事了,今兒晚上麻煩你們了,回頭我請吃飯。”
“……”
秦浩下意識地往祁雲時發紅的脖頸上瞟了一眼。
小少爺今天穿的是v領的半袖t恤,領口開得有點大。白皙細膩的大片皮膚上,那塊兒被他搓紅的痕跡就像白雪中的點點紅梅,別提多豔了。
秦浩:“……這不行,這我們要是走了萬一少爺你再遇到了什麽危險……”
秦浩吞吞吐吐,但意思很明顯,就是不想走。
祁雲時默認這是原著劇情的影響力在作祟,他不由雙手叉腰,擺出一臉不耐煩的模樣,這才把秦浩等人打發走。
秦浩的小弟們也在學校裏讀書,跟秦浩是同學,他們多少都聽過祁雲時的大名。
一開始,當這群小弟聽說他們老大要帶着這書呆子去酒店的時候都笑了,還以為老大這是開竅了,終于改了不碰學習好的人的規矩,要對祁雲時下手。
可惜還沒看見祁雲時之前,這群人就被秦浩認真教育了。說以後看見祁雲時要叫哥,要客氣點兒。
問為什麽,那就是:“祁少爺不是你們能惹起的人。”
這句話一撂下,今晚上誰看祁雲時的眼神都變了。
而一路跟過來,大家也都對祁少爺的看法有所改觀。
以前只覺得這是個書呆子,跟他們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從祁雲時行雲流水地拿到了房卡,又一氣呵成地完成了破門、捂被、藏人等一系列的動作以後……想不改觀也不行了。
這種處理危機的公關能力簡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亂!
這怎麽可能只是個書呆子!
這明明就是風月場上的老手!
老!手!了啊!
雖然大夥兒還是挺訝異的。
全校第一不是都窮到快辍學了嗎?聽說學校那獎學金都是為他設的,怎麽突然又成祁少爺了?……
不過這會兒一行人被祁雲時打發出來,心中的疑問則整齊劃一地變成了:“祁少爺跟床上的那位到底啥關系?怎麽這麽緊張他?”
“不知道,唉?你們看見床上那個人了嗎?”
“沒看見……就看見了個影子,感覺像個小白臉。”小弟問秦浩:“浩哥,你知道祁少爺整這麽一出兒究竟是怎麽回事嗎?”
這他媽誰能知道。
秦浩氣得牙癢。
床上的人是不是小白臉他不知道,但是狐貍精準沒錯了。
還以為幫忙找到人,祁少爺能開心開心,沒想到最終自己卻被趕出來了。
秦浩也說不上為什麽,本來他也只是想教訓教訓隔壁的邵永勝,按理說人進局子了他應該挺高興,但現在就是煩躁,沒由來的心煩。
他最後往身後已經閉緊的酒店房門看了一眼。
顧瑜行是吧。
行,他記住了。
門內,還保持叉腰動作的男生骨骼勻稱,腰杆細瘦挺直。
等秦浩等人都退了出去,将渣攻1號跟顧瑜行徹底隔絕,祁雲時才小跑到門口将門從內鎖上。
他松了口氣。
靠在門板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祁雲時以前哪兒遇到過今天這種場面。
之所以外人眼中能這麽冷俊冷靜地處理問題,全靠為了規避劇情的那點信念撐着。
現在危機解除,他倒像脫力了似的,反而出了一身的汗。
而這時,顧瑜行已經掀開了被子,從床鋪上爬了下來。
赤着的雙腳直接落地,中了藥的少年不知是神志略有不清的緣故還是怎麽的,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祁雲時不得不重新邁回屋內扶住少年。
或許是自身出了汗、掌心更燙的緣故,祁雲時感覺顧瑜行的體溫比他想象中的要低一些,沒有剛剛那麽熾熱。
顧瑜行明顯是不想在床上待着,堅持要去椅子上坐,祁雲時便任由少年貼着,将搖搖欲墜的人安置到床對面的單人小沙發上。
“你怎麽樣?真不用去醫院?”祁雲時不放心地問。
這是顧瑜行自己要求的。
在祁雲時自我介紹以後,顧瑜行一直沒說話,只說了一句不去警察局,也不去醫院。
祁雲時尊重他的決定,所以剛才依舊把人安置在床上,沒被人看到,也沒叫他跟着一起去警察局錄口供。
但這會兒還是不免擔心起來。
他剛剛已經在床對面的櫃子上找到了那種情趣手铐的鑰匙,給顧瑜行解開了禁锢。
可他記得對方身上還中着藥。
現下,少年原本白皙的手腕因為掙紮的緣故分別被弄出了一道很深的紅痕,有些地方幹脆還滲了血。
領口也被扯破了,雖然其他地方完好無損,但搭配顧瑜行臉上不正常的紅……誰都能看出來他方才是遭遇了多麽不好的事情。
“那個老流氓沒對你做什麽吧?”祁雲時:“你手受傷了,咱們還是去醫院包紮一下……有我在你放心,沒人能再欺負你。”
祁雲時這麽說也是要讓顧瑜行安心。
然而坐在那裏的少年卻沒有反應。
“祁雲時。”
他只是道。
“你是祁雲時。”
“唉。”祁雲時應着:“是我。”
從祁雲時的角度看過去,少年緊緊地閉了閉眼睛,複又張開。
顧瑜行的眼睛是典型的丹鳳眼,眼尾自然上挑,很好看,說不出的萬種風情。
但或許是極度難受的緣故,那雙眼睛這會兒卻泛着紅暈,可憐又脆弱。
然而看上去那麽可憐的人卻仍舊沒有動。
顧瑜行只是虛弱地說:“你怎麽會在這裏?你特意來救我?”
祁雲時想起對方小時候很喜歡粘着他,貼着他,叫他哥哥。
那時候祈家已經破産了,從大別墅搬進了城市中最破舊的老樓裏生活,還是全小區家裏最窮的一戶……祁雲時卻憑借着顧瑜行的這份依賴和崇拜,硬生生地把自己活成了個帶頭大哥的形象。
他能在父母雙亡以後那麽堅強地撐起一個家,也跟小時候在那份虛榮心下的歷練有關。
所以這些年祁雲時無疑是惦念着顧瑜行的。
可是對于顧瑜行問他的這個問題,祁雲時卻不知道該怎麽作答。
特意來救他的……還真是特地過來的。
但是咋跟人解釋啊,說我從一本書中知道你今日會淪為總受,所以才沖過來的?
簡直不切實際。
祁雲時只好模糊重點:“……我兄弟要教訓一下剛剛跟你在一起的那個臭流氓,查到他在這兒就想跑來堵他,沒想到卻碰見了你,真巧,哈哈……”
沒等祁雲時尬笑完,顧瑜行已經擡眼看他。
丹鳳眼徒然勾起一抹淩厲,直接将他眼尾泛着的紅意抹去。
顧瑜行慢吞吞地說:“教訓流氓,卻第一時間認出了我,幫我蒙上臉,還提前幫我報了警?”
祁雲時:“……”
這麽想想,這解釋還真有點說不過去。
他剛才至少應該假裝驚訝,然後再沖過去的。
唉,還是社會經驗少,不成熟了。
祁雲時只好實話實說:“其實是我讓我朋友幫忙打聽你的下落,這不,他最近正好跟你們老板起了沖突,正調查那個老流氓呢,沒想到就順便聽見了你的名字。”
“所以你在打聽我。”
“……額。”祁雲時話音頓住,沒往下說。
其實除了劇情的事情不方便說,其他問題他都可以放心交待。而且他這也不算欺騙,他說的都是真的。
祁雲時現在的顧慮是:他之所以有能力來找顧瑜行,完全是因為他被認回了季家。
能找到自己真正的親人是好事。
尤其是親人待自己不錯……至少也是挂念着自己的。
但問題是在顧瑜行的那些悲慘的身世裏,他并沒有自己這樣的好運。
之所以說顧瑜行的過去要比他慘上萬倍,是因為顧瑜行并不是在醫院裏被抱錯的。
他更慘,他是被拐賣的。
買下他的那對父母沒什麽法律常識,他們只是想要一個孩子,遇上一個價格不錯的,就買了回來。
一開始他們待顧瑜行還算不錯,只是沒過兩年,這對夫妻就有了一對他們自己的雙胞胎,從那時起顧瑜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那對夫妻文化水平不高,工作收入有限,養兩個孩子都很難做到,一下子要養三個就更難一碗水端平了。
從六歲到十二歲,顧瑜行都在忍饑挨餓,和父母的冷漠中度過。
然而命運糟心的步伐也沒有就此停下。
顧瑜行12歲那年,最初拐賣他的人販子團夥被一舉拿下,警方聯系了顧瑜行兩邊家庭,得到的消息卻是他母親已經車禍離世,父親也早已再娶他人,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
更殘酷的是,他的親生父親不願接他回家。
養父母一家在找到他親生父親以後也不願再養他。
沒人想收留顧瑜行。
就好像,他從來都沒有家。
……
這事兒祁雲時一直都是知道的。
只是他當時年紀小,只知道顧瑜行很悲傷也很脆弱,卻不能真的體會到顧瑜行的難過。
直到他也淪為孤兒,孤苦伶仃,才得以明白了一些顧瑜行一直以來的感受。
所以現在當着顧瑜行的面兒,祁雲時真說不出自己被認回豪門、還獲得全家寵愛的事。
“不想說就算了。”
大概顧瑜行也看出了他的為難,沒再追問。
他嘗試站起來,單薄的身體搖搖欲墜,卻還是依托椅背的力量站直。
顧瑜行目光平視着他:“不管怎麽樣,還是謝謝你救了我。”
他聲音因為藥物而變得暗啞,不似尋常少年人那樣清亮明透,卻也透着少年人所沒有的成熟和鄭重:“謝謝你,祁雲時。”
之後,顧瑜行就搖晃着朝浴室走去。
在祁雲時再次詢問他是否需要去醫院以後,他表示:“不需要。”
再然後,浴室門被人從裏面反鎖。
“……”
祁雲時在門口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湊了上去,将耳朵貼在門上細聽裏面的動靜。
……
他擔心顧瑜行會在裏面自殺。
原著裏的主角受就在離開這家酒店以後自殺過,沒成功。
縱然趕走了老色批和渣攻1,可祁雲時還是擔心那樣的劇情還會發生……想想顧瑜行曾經的遭遇,感覺這事兒落正常人那裏估計早就崩潰了,會有輕生的念頭也不奇怪。
據說顧瑜行生父的新老婆有些彪悍,他父親不敢接他回家,這些年顧瑜行就還住在養父母的家裏。
只是每月固定生活費和撫養費會由他親生父親來出。
養父母看上了那些錢,同意繼續收留顧瑜行,初二那年他們全家都搬到了顧瑜行生父所在的城市,之後就跟祁雲時斷了聯系。
可是祁雲時知道的。已經知曉了劇情的祁雲時知道,那以後顧瑜行的日子也依舊不好過。
養父母在拿着撫養費的同時,還把本應該花在顧瑜行身上的生活費都花在了他們自己孩子的身上,顧瑜行享受的待遇,依舊只是勉勉強強還能上學的程度。
而且小顧瑜行是柔軟又善良的人。
他擔心會被唯一還願意收留他的養父母抛棄,也願意為那個家庭做貢獻,他不僅不覺得委屈自己補貼家庭有什麽不對,反而還一有空就外出打工補貼家用。
如果他不急着補貼家用外出打工,就不會遇到猥瑣大叔。
如果沒有遇到猥瑣大叔,就不會碰到後面的渣攻……
浴室裏突然傳來一絲異樣的響聲,将祁雲時的思緒瞬間拉回。
在此之前裏面一直都靜悄悄的,連水聲都沒有。
而就在祁雲時還覺得奇怪之際,裏面卻突然傳出一聲悶響……
大家都18歲了,祁雲時也不是什麽都不懂。
他很輕易就辨別出那一聲是……
緊盯門板的祁雲時微微長大嘴巴,有些訝異。
……現在的受,都這麽會的了嗎?
浴室裏,顧瑜行褪掉全身衣物,就沒有再動,只是靜靜地看着鏡中的那張臉。
略微上挑的丹鳳眼依舊泛着紅。
現下裏,那雙美目卻被寒光浸透,反變得猩紅恐怖、陰鸷徹骨。
但這無疑是他本來的面容。
最原始、當他還是顧瑜行時的那張臉。
只是穿越的時間加起來已經上百年,他除了自己的一張臉外,已經記不太清楚關于這個世界的其他內容了。
顧瑜行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看了一陣。
之後他視線緩緩向下挪動。
依舊一臉冷漠。
随後,他驟然伸手。
幹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