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蝴蝶終成雙

冬梅姑姑的疑惑無人解答。

樂安自然聽到了睢鷺的話, 也看到了他的動作,但她并沒有表現出什麽異議,只是有些疑惑地問了句:“你會剝嗎?”

睢鷺看看手中節肢甚多, 不像蝦倒像蜈蚣的海蝦, 道:“我試試。”雖然是長相奇奇怪怪的海蝦,但也總歸是蝦,剝蝦誰不會?不過是看手巧不巧, 剝地好壞而已,而說到手巧, 睢鷺打出韭菜同心結的手表示躍躍欲試。

于是睢鷺便專心致志地剝蝦,去蝦頭,掀蝦殼,剔蝦線,全神貫注,一絲不茍, 終于, 在蝦肉還帶着熱氣的時候, 完完整整地剝出一整只蝦仁來, 剛做好的白灼蝦,蝦肉明淨如玉, 鮮香誘人, 看着便叫人食指大動。

樂安巴巴盯着, 一看見蝦肉出殼, 瞳孔便亮了,眼睛也彎彎如月牙。

睢鷺剝好蝦,一擡頭,便看到了她的表情。

他先是微微一愣, 但随即,眼角也染上笑意。

“要蘸汁嗎?”他問。

樂安忙搖頭:“不要不要,本味就好。”

“好。”睢鷺應了聲,随即便舍了料汁,用筷子夾了蝦肉,然後,仿佛沒有看見樂安面前桌案上那個幹淨的、空空的,顯然是用來放蝦肉的空碟子,而是就這麽用筷子,直接夾到了樂安面前。

樂安一張口就能吃到的位置。

樂安:……

這是直接把她當三歲小孩或者飯來張口的廢物了?

樂安還沒說什麽,樂安身後的冬梅姑姑已經忍不住眉毛扭成了毛毛蟲,同時狠狠抖了抖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她覺得她可能改觀改早了。

而樂安此時也道:“……過了吧?”

Advertisement

說話間,嘴唇差點碰到蝦肉。

睢鷺疑惑:“過了嗎?”

攀龍附鳳的小白臉,自然要對攀上的龍鳳殷勤備至,如仆如婢,這才符合世人想象,至于真心什麽的,再怎麽表現,世人也不會相信。

樂安身體往椅背靠了靠,好讓自己離那蝦肉遠一點,同時斬釘截鐵道:“過了!”

“這種小把戲糊弄一般人可以,但我們要糊弄的,可不是一般人。”

不僅不是一般人,甚至還有和樂安很親近很熟悉的人,比如齊庸言,便是睢鷺言行越誇張,他便越不信,因為他知道,樂安不會喜歡這種人,就算真的腦袋發昏想找個美貌玩物,也犯不着這麽折磨自己。

“你該怎樣就怎樣,自然些。”樂安道,“對了,也不用再一口一個臣,雖說公主和驸馬有上下之分,尊卑之別,但真正的夫妻又哪裏會分什麽上下尊卑。”

樂安身後的冬梅姑姑猛然瞪大眼睛,見鬼似的瞅着睢鷺。

而睢鷺,卻并沒有注意到冬梅姑姑的震驚。

他看着樂安,沉默了片刻,随即纖長的羽睫忽閃一下。

再然後眉睫揚起,眼眸中露出真真切切的笑意。

“好。”他從善如流道。

“但是這個——”他抖了抖筷子,筷子上的蝦肉随着抖動也一顫一顫,“還是先吃了吧。”

?樂安瞪他。

睢鷺笑地像個無賴,“我還沒喂人吃過飯呢,想試試。來,張嘴,啊——”

樂安繼續瞪他。

睢鷺依舊不為所動,反而看看那被冷落已久的蝦肉道:“公主,再不吃就要涼了哦。”

樂安看看那蝦肉。

算了算了,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遂張開口——當然沒有像睢鷺說的那樣小孩子似的“啊”出聲,只是張口,咬住,感受到彈嫩的蝦肉落入唇齒間,再一咬,鮮甜瞬間溢滿整個口腔。

嗚嗚,幸福。

感受到筷子上變得空落落的重量,睢鷺卻沒有立刻收回筷子,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那個剛剛被迫被他“喂食”的人。

因為在家中,她沒有怎麽裝扮,唇上沒有塗胭脂,是皮肉本來的粉紅色,淡淡的,像盛放的桃花,而雪白的蝦肉進入唇中,粉的白的一起,便如桃花伴着杏花,及至蝦肉完全被桃花般的唇裹入,她整張臉,也因為滿足而水潤生動起來,仿佛桃花浴着春雨。

他從不知道,或者從未注意過,有人僅僅是吃東西就能夠叫人目不轉睛。

“你看什麽?”

那邊廂,樂安剛滿足地一口吃下一只蝦,便見睢鷺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由懷疑自己是不是哪裏不對——可也不對啊,她吃的是睢鷺剝的一整只蝦,不可能有碎屑或者汁水沾到嘴角。

卻見她話聲一落,少年便移開了視線。

低着頭,聲音含笑道:“沒什麽。”

然後便又拿了一只蝦,又開始手指靈巧如飛地剝剝剝。

樂安:……

還剝蝦剝上瘾了?

不過,有人剝蝦,她就吃,樂安可不知道什麽叫客氣,見睢鷺只是剝蝦,剝好了便乖乖放在她面前的空碟上,不再執意喂到她嘴邊,便也不糾結了,他剝她吃,兩人配合地剛剛好。

中間樂安見他只給她剝,自己都顧不上吃,便示意他停一下,自己也嘗嘗。

而睢鷺吃就吃,吃完了,還要看着她,來上這麽一句:“不如預想美味。”

惹得樂安白他一眼,頓覺這人不懂鮮蝦之美,遂也不再跟他客氣,獨自将剩下一盤子蝦全部消滅。

很快吃飽喝足,樂安起身。

對冬梅姑姑道:“冬梅姑姑,叫人收拾下枕玉閣。”

冬梅姑姑兩眼發愣:“啊?”

枕玉閣是樂安住處最近的一個小院,中間有門直接連到樂安的住處,可以說幾乎與樂安的住處一體,比之客房要方便太多。

但正是因為太過方便,平日裏枕玉閣比客房還要冷清,只有樂安最親近之人來了才會在那裏下榻,可最近,也沒什麽公主親近的人要來吧?皇上自親政之後便再也沒有在外留宿過,希微道長遠游至今未歸,那這枕玉閣——

冬梅姑姑正尋思着,樂安已經又扭頭,對睢鷺道: “這些日子你就住在枕玉閣吧,離我近一些。”

睢鷺倒沒什麽驚訝的模樣,只含笑應是。

但冬梅姑姑還懵着,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公主?”

這是什麽意思?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公主不是已經打消那個念頭了嗎?今兒叫人來不就是要把人趕走的嗎?

到底發生啥事兒了啊?

正這麽想着,便聽她家公主道:“冬梅姑姑,讓府中準備準備,就說,咱們府上要有新驸馬了。”

公主府要有驸馬了!

當天下午,搬進枕玉閣的時候,睢鷺便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威力。

一路從客房所在院落到枕玉閣,睢鷺沒什麽行禮可收拾,就和長順兩人兩袖空空地走過去,而這一路上,有意無意地,睢鷺發現自己似乎被整個公主府圍觀了。

“是他嗎?”

“就是他。”

“長得挺俊。”

“可要當咱們驸馬……”

“真的是真的嗎?”

不過一會兒的工夫,消息便傳遍了整個公主府,人人都知道公主這次真的要找驸馬了,而找的驸馬,還就是前些天跟公主緋聞傳得沸沸揚揚的那個睢鷺,那個這幾天一直住在公主府客房的睢鷺。

于是,瞅瞅看看,嘀嘀咕咕,從花園除草的老叟到廊下玩鬧的稚童,一看到睢鷺,便立時停下手中動作,眼睛死死盯在他身上臉上,仿佛要看出朵花兒來。

之前,雖然外面鬧得風風雨雨,但只要公主沒發話,公主府內就沒人真把睢鷺當一回事兒,就算他住進客房,他的身份也真的只是個“客人”,直到此刻,公主發了話,氛圍才陡然一變。

而公主府內氛圍的變化,自然不止睢鷺一個人發覺,那些該知道的,應該也很快就知道了。

睢鷺笑着想。

睢鷺适應良好,但跟在他身旁的長順,卻一臉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家少爺。

“少爺,你到底幹了啥啊?怎麽去見公主一趟……就這樣兒了?”長順縮着脖子駝着背,還捂着嘴,生怕被人聽到一般。

能不怕嗎?長順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來,他家少爺明明已經是必定出局之相了,怎麽一眨眼,真就升格成準驸馬了?

——別是他家少爺對人家公主做了什麽吧!

都不用看,睢鷺用腳指頭想都知道,自家這想象力過于豐富的随從肯定又在想什麽奇怪的事情,睢鷺也懶得管他怎麽想,只閑閑地糾正他儀态。

“長順,站直了,別鬼鬼祟祟的,以後說出去你也是驸馬随從了,說話做事,都要堂堂正正。”

長順一瞪眼,下意識把身板抻直溜了,但很快反應過來他家少爺壓根就是轉移話題,避重就輕,當即急得一跺腳,“哎呀少爺!”

睢鷺笑。

“別着急,慢慢你就知道了。”

的确,慢慢就知道了。

甚至不用慢慢,當天剛搬去枕玉閣,長順就看到了變化。

人還沒站穩,院子門朝哪兒開也沒弄清呢,就嘩啦啦湧進一大群人,全圍着睢鷺,而這一群人裏有裁縫,有大夫,甚至還有問着睢鷺生辰八字的冰人。

而等量過身、把過脈、問過生辰八字,這群人便又呼啦啦地離去了,只是離去前都留下些話,比如“日常的衣裳快些,幾日便能做好、喜服就要久些,要等些日子”、“少年人身體不錯,無需額外進補,相反要少吃些燥火生猛之物,以免陽氣太旺,沖撞了公主,反而不美。”、“公主說把日子定在三個月後,我觀公子生辰,立秋那天正是個大喜的日子。”

長順恍恍惚惚地送走這些人,滿腦子的“少爺真要當驸馬”了?

一扭頭,正要少爺掐掐他大腿看看是不是做夢,然而卻見他家少爺正拿着個什麽東西把玩。

長順走近一看,揉了揉眼。

睢鷺瘦長白淨的手中,赫然躺着一枚瑩光碧綠的翡翠蝴蝶釵。

長順瞪大眼睛。

“少爺?”長順驚詫,“這個釵子,您沒當掉啊?”

長順當然記得這個釵子,這不是之前他去狀元樓,有個好心的大戶人家的夫人給的嗎?可惜那位夫人的婢女不願透露姓名,臉也遮着,以致長順至今都不知道那位好心夫人是誰。

也是幸虧這個釵子,當時當掉後,很是解了他和少爺的燃眉之急。

不過現在,怎麽這釵子又回來了?

睢鷺笑笑,“我沒當這個,我把長命鎖給當了。”

長順又是一驚:“少爺!”

長順當然知道睢鷺說的那個長命鎖,因為睢鷺生的晚,又是獨子,當年睢鷺甫一降生,睢父睢母便托人打了個純銀的長命鎖,裏面刻着“平安富貴,長命百歲”字樣,叫睢鷺從小戴到大,一直到十四五歲了,睢鷺想摘下來,睢父睢母還覺得這東西既然庇護着他平平安安長這麽大,那就是好東西,還不願他摘下來,無奈睢鷺只好繼續戴着。

再然後便是睢父睢母出事,長順再沒見睢鷺戴過那鎖,但卻知道睢鷺一直留着它。

畢竟,那把鎖寄托了老爺夫人對少爺最美好最樸實的祝願啊。

可是現在,睢鷺說他把鎖當了?!

長順大為震驚,睢鷺倒是波瀾不驚,又點點頭道:“嗯,當了。”

“少爺……”長順叫了一聲,只覺得自己又想哭了。

睢鷺笑:“這有什麽,就算沒那把鎖,你家少爺就不能長命百歲了嗎?長順,你也太小瞧你少爺我了吧?”至于父母的祝願,更不是一把鎖就能替代的。

他說着,還握着拳,伸伸胳膊,就在剛剛,大夫還捏着他手臂上硬硬的肉,誇他身體好呢。

看睢鷺的模樣,的确沒有遺憾的跡象,長順這才好受點,抹抹濕潤的眼眶,又看向睢鷺手裏的蝴蝶釵。

“可是少爺,你當鎖就當鎖,怎麽還把這個釵子留着?這釵子有什麽用嗎?那位夫人的婢女當時說了,送給咱們,不會再來要的。”

聞言,睢鷺低頭,繼續看手中那支碧綠的玉釵。

玉釵色澤通透,玉質極好,即便釵子很小巧,也絕對價值不菲,且上面沒有任何标記,去當鋪也好出手,唯一不太好的,是從蝴蝶翅膀的造型看,這只釵子很可能并不是單獨的,而是應該還有另一支,一起湊成一副,雙雙成對,才是完整的模樣。

可以想象,當時戴着這釵子的人,應該是随手從發上取下一只,交給婢女,再贈給了當時情況窘迫的長順。

狀元樓,随手便能拿出一支極品翡翠玉釵送人,卻又不願透露姓名的富家夫人。

還有當時在盧家門口,剛剛見到長順時,那人和那人的侍女明顯有些驚訝的表情。

睢鷺笑了笑,将蝴蝶釵重新放入懷中,腦海中響起上午在書房,結束時與那人的對話。

“三月為期。”

“這三個月裏,你扮演好憑美色上位的樂安公主準驸馬這個角色,我會利用它做一些事,至于結束後,你大可離去。放心,就算你離開,若需要幫助,我也不會吝惜,這也是給你的一點小小報酬。”

“若我想留呢?”

那人笑顏如花。

“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不止你要考慮,我也要好好考慮的啊。”

所以啊……

前路漫漫,仍需努力,被親口承認為準驸馬,這還僅僅是第一步。

但是,他相信,蝴蝶終會有成雙的那一天。

而樂安這邊,跟睢鷺談過話,又美美地用過午飯,便将府中諸事,包括她和睢鷺三個月後的“婚事”,便全交給冬梅姑姑和侍女們去操辦。

而她自己,則又開始了伏案寫信,這一次,寫出的信比七天前齊庸言來時還多。朝內朝外,三省六部,許許多多曾經熟悉的名字,再次出現在她的筆端。

寫完信,天色又已經被暮光浸透,送信的侍衛來将厚厚一沓信收走,卻在臨走時,又被樂安叫住。

溫暖的暮色裏,樂安的面容卻顯得有些冷。

“找個人,查下盧嗣卿之妻崔氏的死因。”

侍衛愣了愣,随即應聲道是。

樂安攏了攏下滑的春衫。

睢鷺在想她的話時,她也在想上午結束時,睢鷺的話。

“盧嗣卿的夫人姓崔,是那個崔家人吧?”一切結束後,他冷不丁冒出這句話,叫樂安都愣了一下。

“是。”

其實樂安并不認識盧嗣卿的妻子,但既然姓崔,那肯定就是那個崔家人沒錯。

世家為什麽難動?原因之一便是世家之間最喜歡通婚聯姻,崔家的女兒嫁盧家,盧家的女兒嫁崔家,嫁來娶去,最後所有世家之間都盤根錯節,蜘蛛網一般密密麻麻,牽一發而動全身,所以,想要一舉打掉一個世家,那不是有沒有勇氣的問題,而是想不想作死的問題。

所以只能尋找弱點,徐徐圖之。

“我在盧家那幾天,聽人說盧嗣卿的夫人去世前總是心情不好,經常摔東西撒氣,但并沒有聽到身體不好的傳聞,奇怪的是,之前還有力氣摔東西,卻在盧嗣卿高中前,突發暴病去了。”睢鷺輕聲對樂安說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