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真相

兩個人相對無言,沒人接着說話,也沒人說要離開。

殿中,宇文離忽然輕聲道:“澹臺小姐,有一件事……恕在下唐突,可否一問?”

澹臺芸道:“但說無妨。”

宇文離猶豫了一下:“在下偶然聽人閑談,說是最近有兩家術宗長輩親自上門,向令尊遞上家中晚輩的生辰拜帖,而令尊也有意考慮此事?”

澹臺芸的臉色“唰”地白了,她咬緊了貝齒,艱難道:“……有。可、可我對爹娘都說了,暫時沒有這個打算。”

元清杭在後面聽着,心裏一陣唏噓。

澹臺超本是家中唯一男丁,現在忽然橫死,只剩下澹臺芸一個女兒,說不得,将來族中資源勢必要落到她身上。

這些術宗望族,一看清楚這其中關鍵,竟然連人家兄長新喪都不顧,就這麽急吼吼地上門提親來了。

而澹臺明浩,也就開始考慮起女兒的聯姻來?

前面,宇文離神色微微悵然,低聲道:“令尊一旦尋好合适的人家,怕是……”

澹臺芸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鼓足勇氣,低低道:“我、我自己的終身大事,沒人逼迫得了我。更何況……我心裏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宇文離愕然擡頭,明亮的鳳目看向她:“澹臺小姐?”

澹臺芸卻死死咬住櫻唇,轉過頭,不再開口了。

宇文離想了想,忽然向着殿中的棺木一揖到地:“澹臺兄,你生前,我未能與你促膝長談、解開誤會。現在你若有靈,可否聽我幾句肺腑之言?”

元清杭大奇,在心裏想:“這宇文離搞什麽鬼,和一個死人說話?”

只聽宇文離聲音肅然:“在下心中對一個姑娘又敬又慕,可兩家素有積怨,無論哪家長輩,怕是都會極力阻撓。但若是就此放棄,我怕我這一生,再也遇不到這樣令我心折的姑娘。”

澹臺芸怔怔聽着,臉上忽然紅霞一片。

只聽宇文離繼續道:“在下回去後,拼着責罰,也要懇求家中長輩允諾。無論成或不成,總不至于後悔就是了。”

澹臺芸又是窘迫,又是害羞,似乎想轉身就走,卻又停住,咬牙顫聲道:“你、你別驚擾我哥哥。”

元清杭恍然大悟,心裏又是好笑,又是驚訝:“哇,不僅僅是宇文離念着幼時情誼,居然兩人都暗暗看對了眼,好一對羅密歐和朱麗葉。”

南澹臺、北宇文,兩家多年來彼此相看兩相厭,暗中下絆子、互相上眼藥的時候多着呢,誰想到,這兩個晚輩卻暗中有了情誼。

不過似乎也不奇怪。

上次在術宗大比時驚屍出現,這兩人就被迫并肩戰鬥過,假如他沒記錯,宇文離還曾奮力出手,救過澹臺芸一次。

宇文離相貌出色,為人又聰慧狡黠,加上身負絕學,得到澹臺芸的芳心暗許,倒也合情合理。

他悄悄轉頭,看了看身邊的澹臺夫人,只見她眼中又是驚詫,又是茫然,顯然完全沒想到女兒竟然有了心上人,更想不到心上人卻是對家的晚輩。

外面,兩個青年男女終于并肩出去,元清杭等了一會,聽着腳步逐漸遠去,這才站起身。

他想了想,對着澹臺夫人道:“我剛剛驗看了令郎的遺體,有兩點疑問,想和夫人您談談。等我走後,若是您想追查,不妨從這兩個疑點着手——”

澹臺夫人死死瞪着他。

“第一,令郎到底為什麽會橫死,兇手的動機是什麽?”

“第二,令郎第二次的創口和第一次位置完全吻合,若說是巧合,倒不如說,是故意想要隐藏掉這第二次的傷害。”

……

他剛說完這一句,忽然耳朵一動。

不對,遠處又有極輕微的腳步聲響!

澹臺芸和宇文離這是幹什麽,剛走沒多久,又去而複返嗎?

他心裏暗暗罵了一句,手忙腳亂地又躲回簾幔後,把澹臺夫人重新藏好。

外面時至深夜,無星無月,天空中隐約烏雲密布,驀然刮起風來。

偏殿的木門再度打開。

這一次,進來的卻只有一個人。

澹臺明浩那略顯單薄的身影顯露出來。

他站在那裏,目光落在正中的棺材上,一動不動。

元清杭藏在後面,瞧着他僵直的身體,心裏也覺得恻然。

畢竟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雖然在外人面前表現得沒有妻子那麽悲痛欲絕,可又怎麽會不痛苦難過?

他悄然看了看身邊的澹臺夫人,正見她眼中也浮起淚光,顯然也沒有想到丈夫在這深夜中,獨自前來探望早夭的兒子。

澹臺明浩站了一會兒,卻沒有上前燃香,也沒有什麽別的動作。

他原本相貌和氣,只是個頭不高,平日臉色顯得有點晦暗,如今在這凄慘安靜的靈堂裏,再加上窗外夜色黑暗,更顯得臉色冷白。

元清杭正等得心焦,忽然,外面一陣樹葉沙沙,陰慘慘的一道風聲刮進了門內。

随着那道冷風,一個鬼魅般的人影不知道何時,竟然出現在了殿中。

元清杭悚然一驚。

這人好快的速度,好詭異的身法!

他也算耳聰目明,卻完全沒有聽見這個人何時靠近,更完全感覺不到這人身上洩露的靈氣波動。

再看來人,形容更是詭異。

身形極瘦,面上籠着一層輕薄的雲霧,整個人似乎都被罩在裏面,有種流動的虛幻感。

澹臺明浩擡起頭:“堂主終于舍得來見我了?”

那人幽幽開口,聲音輕柔:“平時是不輕易見人的,實在是這次的交易出了大岔子,我也十分抱歉。”

他的聲音甚至也十分模糊,雌雄難辨。

元清杭心裏震驚無比:這澹臺明浩深夜來到這兒,竟然是為了和人相見?

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會面,要深更半夜,來到這靈堂遮人耳目?

澹臺明浩額頭青筋直跳,嘶聲道:“抱歉?一聲抱歉,就能讓我兒子活過來嗎?”

他一字字道:“堂主你事先怎麽向我保證的?你保證我在傳送陣的出口動點手腳,不僅毫無風險,還有重金可拿。你還保證我們澹臺家只有好處、絕沒有壞處!”

……

仿佛有道炸雷,在元清杭耳邊炸響。

在傳送陣的出口動手腳?

是了,傳送陣出口又不是沒仙宗的人看守,想要改動卻不被發現,該有多難?

假如動手的人是仙宗自己的人,那才不易被人察覺!

那個面目模糊的男人輕嘆一聲:“我特意專程前來,也是為了幫對方傳個話。”

“還傳什麽話?他就是言而無信,就是故意害我。”澹臺明浩恨聲道,“就是魔宗的人,對吧?”

那男人淡淡道:“我只是個掮客,你們任何一方的身份,我都會嚴格保密。”

“我當然信不過一個陌生的交易者,可我信得過你!”澹臺明浩道,“是你居中作保,說對方要對付的是仙門諸家,只會裝模作樣傷超兒一下,以免人起疑。還說盡力幫我除掉宇文家的後輩,現在呢?”

……

窗外忽然一聲閃電,緊接着,震耳的一聲響雷轟然炸響。

元清杭一動不動,心裏如同翻江倒海。

他無聲地望了望身邊的澹臺夫人,只見她身不能動,可是美麗的眼睛裏,卻全是震驚和恐懼。

她呆呆地從簾幔後望着她的丈夫,牙齒咬着淡色的櫻唇,已經咬出了血來。

前面的偏殿上,那男人道:“澹臺家主傷心難過,我自然理解。既然我保證過雙方依照承諾行事,自然會負責到底的。”

他沉吟道:“對方特意托我澄清一事,那就是,他下手時并沒重傷令郎。至于是誰刺了他第二下,他真的不知道。”

澹臺明浩厲聲道:“他說沒有,便沒有?藏頭縮尾,敢做不敢當,他姬半夏堂堂魔宗右護法,還要臉嗎?”

那男人嘆了口氣:“對方說他沒做過,我是信的。”

他想了想,又道:“澹臺家主,你冷靜想想,對方所圖甚大,修為也必然高超。他若是想殺令郎,什麽時候不行,為什麽偏偏要違約,特意這時候下手呢?”

澹臺明浩冷笑道:“因為他嫉妒我、恨我!所以設下陷阱,借着我的手,叫我自己把兒子送去給他殺。”

元清杭大氣也不敢出,唯恐落下一個字。

澹臺明浩短短幾句話,裏面包含的意思竟是叫人覺得毛骨悚然。

姬半夏和澹臺家又有什麽積怨,澹臺明浩為什麽要這麽說?

再看他身邊的澹臺夫人,身子雖然已經被定身訣定住,可是卻禁不住地發着抖,完全無法自抑。

元清杭也不敢解開她,只得悄悄用手搭上她後背,輸了道微弱靈氣進去。

隔着衣衫,依舊能感到她心跳劇烈,仿佛随時能跳出胸膛。

前面,兩個人的交談還在繼續。

那男人似乎有點無奈:“澹臺家主,你想岔了。”

澹臺明浩冷笑了幾聲,道:“堂主你來,就是傳這幾句不疼不癢的話?”

那男人搖頭:“出了意外,不管怎樣,對方難辭其咎。我既然居中作掮客,也同樣要負責。”

他沉吟一下,道:“對方願意補償原先的雙倍酬金,我這邊,除了退回抽成,也另外送上一份賠償。”

他拿出一個儲物袋,送到澹臺明浩手裏:“這點小小歉意,你看可滿意?”

澹臺明浩打開儲物袋,掃了一眼,臉上陰晴不定。

半晌,他道:“我說不滿意,有用嗎?”

那男人微微一笑,聲線飄忽不定:“我覺得價錢還算公道。澹臺家主假如不滿意,我一個生意人,也吐不出再多了。”

澹臺明浩收起儲物袋,淡淡道:“那還有什麽好說的,就這樣吧。”

簾幔後,元清杭心裏忽然感到一種怪異。

澹臺明浩的反應,似乎有哪裏不對。

從始至終,他竟似沒有表現出什麽巨大的憤怒,就算是控訴對方不守信,也更像是讨價還價,而不像是一個痛失親子的父親。

而身邊的澹臺夫人這種瘋狂和悲傷,才是正常的反應吧?

……

外面,那男人身形晃了晃,忽然消失在門口。

澹臺明浩卻沒有立刻走。

他獨自站在殿中,目光轉向兒子的棺材。

元清杭心裏焦急,順着他的目光,也往澹臺超的棺材看去。

這一看,他忽然吓了一跳,心裏暗暗叫了一聲:“糟糕!”

棺材的一角,正露出了一點點壽衣的衣角,顯然是他剛剛合上棺蓋時,不小心帶了出來。

澹臺明浩的身子慢慢移動,往棺材那邊走了幾步。

他的目光似乎沒看向棺材,卻望向正前方燭火下的靈位,怔怔出神。

元清杭的心裏還在怦怦地跳,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的背影。

好半晌,澹臺明浩緩緩往前再走了幾步。

同樣拿起桌上的線香,他剛要點燃,目光卻看向了旁邊。

那裏,三根宇文離燃起的線香剛剛燃到盡頭,倏忽滅了。

澹臺明浩的手,忽然按向腰側的寶劍。

他的身子也随之急轉,急撲向元清杭這邊的重重白幔。

寶劍寒光暴漲,一道威力恐怖的符篆附着在劍尖上,一起襲向前方!

巨大的氣浪掀開白幔,宛如開了一朵陰森的白花,澹臺夫人絕望凄美的臉露了出來。

澹臺明浩驚呼一聲,手中劍驟然一頓,硬生生停住,那道符篆也轉了向,飛向後面的窗戶外。

一聲悶響,那符篆爆出一簇青色暗火,在窗外熄滅。

空中正閃過另一道驚雷,細密的雨點從天而降,忽然下起冷雨來。

澹臺明浩目光追向窗外,神色狐疑,正要追出去,身子剛動,卻被一只素手緊緊拉住。

澹臺夫人死死盯着他,一雙美目中,全是驚恐和痛苦,夾雜着無邊的絕望。

“夫君,你就沒有什麽……要和我說嗎?”

澹臺明浩身子微微一顫,停在了當場。

窗外一陣夜半的冷風吹來,裹挾着一片雨點,卷起他們身邊的層層白幔,無聲湧動。

“撲哧”一聲,靈堂前剩下的香燭被風悉數吹滅,澹臺明浩的臉色變得一片青灰。

也襯得他平日和氣的臉上有點陰沉可怕。

他望着自己的妻子,柔聲道:“夫人,你都聽見啦?”

……

元清杭捂住自己的左臂,身後留下一串血跡,在急雨裏往遠處急奔。

在澹臺明浩出手的那一刻,他心裏浮起巨大的危機,一邊解了澹臺夫人的定身符,一邊縱身躍出身後的窗戶。

可是澹臺明浩畢竟是術宗大家,修為可不是假的,發出的符篆竟似有追蹤能力,他這邊剛翻出窗戶,那道符篆就随着飛了出來,擊中了他。

雖然被他及時卸掉了大部分傷害,可依舊有符篆的一角打在了他的左臂,瞬間炸出了一道血痕。

這座行宮雖然是澹臺家的臨時居所,可占地極大,亭臺樓閣、池水假山,一樣不少,還布有一些随處可見的迷陣,在暗夜裏到處影影綽綽。

這些迷陣對元清杭來說,自然不是問題,可就算他破解起來不費力,可畢竟不能如履平地,再加上完全不熟悉地形,一時間,竟然找不到出路。

身後,已經有隐約人聲響起來。

就在這時,居然還走過來幾個巡夜的澹臺家弟子,轉過回廊,迎面而來。

他心裏暗暗叫苦,眼見着身邊一片精美房舍,最靠近的一扇窗戶竟然開着,裏面漆黑一片,急忙悄然一躍,從那窗戶跳了進去。

一進屋子,就聞到一股微冷的香氣,窗前擺着紫檀木的梳妝臺,上面供着幾枝冷梅,旁邊散落着些樣式簡單、材質珍貴的花钿,顯然是個女子的閨房。

床上卻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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