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南歸人

謝雪怎麽可能聽不出這逐客令。當下便笑着又問候了幾句無關緊要的,後來視線掃過被謝葭握在手裏的香囊,便告辭了。

她剛下樓,謝葭便坐了起來,把東西丢給輕羅,道:“拿去丢了。”

輕羅聽話地想拿出去丢了,謝葭又把她叫住了。

“往窗下丢。”

輕羅一怔:“可是大娘還沒走出蒹葭樓呢。”

謝葭笑道:“讓你丢,你就丢。”

輕羅有些猶豫。結果年紀小的知畫去把她手裏的香囊搶了過來,興奮地道:“我來,我來,一準兒打在大娘頭上!”

話落,她就奔到窗邊,把那個東西抛了出去,然後立刻關了窗。

謝雪正經過,只覺得有個東西打在了傘面上,掉了下來,竟是她送出去的那個香囊。她擡頭一看,只見謝葭的閨房窗戶緊閉。

然後窗戶就打開了,輕羅居高臨下地道:“大娘,別見怪,元娘失手把這香囊掉下去了,如今東西也髒了,辜負了大娘的一片心思。元娘說改日送個好的給大娘,算是賠罪。”

謝雪眯起了眼睛。

旁邊的大丫頭翡翠怒斥道:“有你這麽跟主子說話的?”

一個小腦袋從輕羅胳膊底下鑽了出來,是知畫,她嬉皮笑臉地道:“元娘身子弱,輕羅姐姐要伺候着,下不去,大娘別見怪啊。”

她又道:“輕羅姐,元娘吹不得風的,快把窗戶關了吧。”

輕羅低頭看了謝雪一眼,果然用力把窗戶關了。

謝雪氣得粉臉發白,手裏捏着那個香囊。謝葭的意思是,弄髒了她就不要了。這裏面的藥材是白找了。這還是其次,問題是謝葭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大膽了?還是,這一切都是那個輕羅操持的?

翡翠低聲道:“大娘。”

謝雪心中狐疑是輕羅做的手腳,當下只冷道:“狗仗人勢的東西!”

翡翠道:“就是,大娘別跟奴婢一般見識。”

她是知道的,元娘遲早要被大娘整死。就算平安出嫁,身子已經敗了,一看就是無福的相。輕羅現在來出這個頭,真是愚蠢至極。就是現在,家用都還把在劉姨娘手裏,輕羅一個做奴婢的,守着個沒用的病主子,難道還能讨得好去?

謝雪只能壓着脾氣出了蒹葭樓。

樓裏,知畫卻和輕羅笑成了一團。

但是笑過之後,輕羅又有些隐憂:“劉姨娘到底把持着家用。侯爺又不大管內院之事,元娘正病着,暗裏要給元娘些苦頭吃,也是容易的。”

謝葭嘴角噙着笑,道:“你別愁,我有我的法子。”

輕羅一怔。自從元娘年前醒了過來,好像,真的和以往不一樣了……

謝葭看着還藏不太住心思的輕羅,在心裏笑了一聲。前世她也生于富豪之家,這種明争暗鬥的把戲她早就習慣了。何況前世科技發達,對男人女人的束縛都少,要殺人于無形都容易,手段比現在高明多了。才不像現在,多多少少都有些顧忌,尤其是女人內鬥,只能拘泥于一宅以內。以她的手段,旁的不說,起碼不至于在一個貴妾一個庶女手裏,把命丢了。

首先當然要收幾個能用的人。輕羅和知畫都是家生子,除非陪嫁,不然一輩子都不要想出公爵府。既然被派到她身邊做了貼身大丫頭,那麽命運自然就跟她聯系在一起了。只要謝葭抛出橄榄枝,輕羅沒有理由不接。

其次是現在整個家務都被把持在劉氏手裏,包括她每日的三餐兩點。劉氏動點手腳也方便。不管怎麽樣,謝葭總疑心自己這一身病和劉氏母女脫不了幹系,更不相信劉氏像表面上那麽和善。

要對抗劉氏,那必須要喚起公爵對她的注意,讓謝嵩多多關心嫡女的病情。只要她謝葭一下了地,病好個七七八八,那麽誰也別想再把她弄去床上躺着。

那日之後,謝雪再也沒有上過門。不過這個月放月例的時候,輕羅發現她們房裏的丫頭的工錢都少了一半不止。

輕羅是指着月錢給哥哥治病的,這下就急紅了眼眶。夜裏伺候了謝葭睡下,她獨自坐在外室,對着扁扁的荷包發呆。

突然聽到水精簾子悅耳的聲音,竟是謝葭披着外袍出來了。她人小,但是生得好看極了,說是粉雕玉琢也不為過,長大了必定是絕世美人。

“元娘!”輕羅吓了一大跳,急道,“怎麽出來了?仔細着涼。”

謝葭輕咳了一聲,道:“那你進來同我說話,內室有暖爐。”

輕羅不敢耽擱,連忙收好東西跟了進去。

謝葭自己爬到椅子坐好。輕羅突然發現,這兩天,她咳嗽的時間變少了。

“是不是扣了你的月錢?”

輕羅的眼圈就又紅了:“本是不想對元娘說的。可我們房裏的丫頭,月錢無端端都減了一半。我們還好,下面幾個粗使的丫頭,見侯爺不在家,元娘又病着,少了月錢,都不肯好好做事了。院子裏落了不少雪,也支使不動她們去掃。”

謝葭輕聲道:“你家裏呢?怎麽樣?”

她記得輕羅的父母早就死了,大哥病着,嫂子嫌棄得很,但無奈他們全家都是謝家的家奴,她嫂子也不能跟別的漢子跑。若不是輕羅做大丫鬟還算體面,每月都那麽些月錢送回去,指不定她要對輕羅的哥哥怎麽惡聲惡氣的。輕羅平時是一個大子兒也不會留在自己手上的,就是指望她家嫂子看在錢的份上,對她哥哥好一些。

輕羅低下了頭。

謝葭道:“你別急。銀子,我先補貼你一些。”

輕羅驚道:“元娘,這可使不得。”

謝葭擺擺手,道:“有什麽使不得的,你一心為我着想,我難道不該賞你?現在我身子不好,不方便出門。你們的月錢,我會去給你們要回來的。”

輕羅更驚訝了:“這……還能要回來麽?到時候,大姨娘随便找個什麽由頭,也就過去了。小姐又不管家務,是争不過她的。”

謝葭笑道:“讓你別急。只要你仔細伺候着我的病,那就什麽也不用怕。”

睚眦必報一向是謝葭的個性。劉姨娘也好,謝雪也罷,以前的賬她都給記着呢。現在是身體不好,外面天寒地凍的,削弱了戰鬥力。日後都是要一筆一筆地讨回來的。

眼下是灑掃的丫頭都敢公然欺到她頭上了。現在姑且忍着,但日後必定是要讓她們知道,誰才是這侯爵府正經的嫡女!

過幾日,謝嵩回府了。

劉姨娘帶着幾個姬妾兒女,迎到了二門口。一見謝嵩進了門,就歡喜地迎了上去,噓寒問暖。

謝嵩這趟是出去自助游,去看看江南的梅花。他一向是風雅的文人,風流不羁。但是畢竟旅途疲憊,回來之後感受到衆美人的熱情,和兒女天倫,自然也頗感欣慰。

劉氏笑道:“侯爺累了,你們快別鬧,讓侯爺去休息。”

衆人便散開了一些。劉姨娘是持家有道的,說話很有分量。

謝嵩往裏走了兩步,突然想了起來:“冬姬,你先帶人回去歇着。我去看看嬌嬌。”

謝雪的笑容就僵住了。

劉氏的閨名就叫冬兒。氣質與過世的沈薔有幾分相似。此時不管她心裏是怎麽想的,只親密地挽着謝嵩的手,笑道:“瞧我,光惦記着侯爺會累,倒把這給忘了。侯爺,妾陪您一塊兒去吧。”

謝嵩道:“不用,我和嬌嬌說說話,不用人伺候。”

劉氏的面容就有些僵硬。謝嵩從不理內院之事,這當然是好事。但是這個男人只管自己吟詩作賦,逍遙自在,對內宅的東西竟是半分也不明白。也即是說,她劉冬兒做了再多,威望再高,謝嵩都體會不到,更不會欣賞她的賢惠能幹。反而是出身青樓的二妾華姬,時常陪他飲酒賦詩,是最得寵的。

但是她的涵養還是不錯的,當下只笑吟吟地吩咐衆人散了,只道:“侯爺去陪元娘說說話也好,躺得久了,元娘也悶。妾備好熱水和酒菜,等侯爺回怡性齋。”

謝嵩正有看完嫡女就回去休息的意思,便點頭答應了。

因為今日謝嵩回來,幾個灑掃的丫頭倒是不敢偷懶,早早把雪掃幹淨了。輕羅迎了出來,她雖然年紀小,卻落落大方,是沈薔親自為謝葭選下的。

“侯爺安好。”

謝嵩也沒有多注意她,只脫了外袍交給一旁的小丫頭知畫。他沒讓小厮進女兒的閨樓。一邊上樓,就問了輕羅兩句:“嬌嬌這些日子還好麽?”

輕羅見他衣服都未換就來看元娘,心裏高興,一邊低頭在前引路,邊道:“回侯爺的話,元娘好些了,禦醫說明年冬節便不用卧床了。平日都看書解悶呢。”

謝嵩笑道:“看書,看什麽書?”

嫡女才六歲半,能看什麽書。雖然也有教認字的媽媽,可是沒學多久就落水了,然後病了大半年。看書解悶,應當是看教導媽媽安排的《女則》一類的讀物吧。字能認全嗎?

輕羅掀了水精簾子,猶豫再三,還是道:“不,是《詩經》,和樂府的集子。”

謝嵩微微有些驚訝。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