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刀六洞

白虎堂內是一等宴席,堂外的空地上是二等席,山門附近是三等席位。

魏負、柳山陽、王管家、兩位縣尹子侄、有頭有臉的武師們、幾乎掌握江湖月旦評的說書先生們怕看的不真切,紛紛起身走出白虎堂。

大肘子上結了油花,涼下來的炒雞蛋也微微有點腥味,魚蝦都已涼透了,素菜更是湯水漣漣,喜面在碗裏陀成一個餅,熱好的酒又涼了,除了一名青衫書生之外,誰也顧不得吃喝。幸而油炸的吃食一上桌就被哄搶一空,沒落的被放軟的下場。

三刀六洞雖不是稀罕場面,卻比砍頭還好看!砍頭是被人砍,三刀六洞卻要自己戳自己,江湖規矩是你一刀啊我一刀哎~嗨哎~喲!

朱英斜觑着臉色蒼白的新郎官,自覺自己身材高大衣着華麗,本就把他比下去了,看他現在臉色蒼白,瑟瑟發抖,更覺揚眉吐氣:“文道難,你替他應了不行,得他自己答應才行。”

葛謹風心裏罵了一陣,忙想應對之策,瞬息之間定下一個決定:“大王和我心有靈犀,我确實應了。”現在沒法認慫,不答應當衆落了她的顏面,可能會死,要麽現在死,要麽日後被她百般嘲笑——萬一她一怒之下要和我睡怎麽辦!

衆人熱切的開始鼓掌:“好樣的!”

“是條漢子。”

“想不到竟有膽量!”

“紮紮紮!!”

葛謹風:一群潑皮幫閑,看出殡的不怕殡大。

朱英白淨的一張臉上微微有些扭曲,咬着牙,兩腮微微鼓起,眯着眼睛:“好,好!好極了。敢答應也值人正眼相看。”

文蜀高聲道:“江湖規矩,應了就不算怯。不論他是談笑風生,還是珠淚漣漣,總歸是沒落下風。拿箭來!”

朱英接箭在手,一把就掰斷了。

葛謹風忍住怒火,不當衆瞪她,接箭在手,一用力也掰斷了。

折箭為誓是不容反悔的。小太子在心中暗暗發誓:我單知道爹媽不可靠、師父有二心、仆從未必誠,臣子也不忠,江湖上也是處處殺機,想不到文蜀這厮對軍師、賬房都能如此舍得,若能囫囵個兒的回到京城,我必要從牙縫裏再省下錢來,賄賂天師,讓我稍稍能有些權力。就算文蜀情願歸順,我也要把這三刀六洞加倍奉還,再用她來整治其他人。

衆人:“來!來!來!”

葛謹風看這少莊主,飛揚跋扈、意氣風發,就是京城裏那種敢放狠話、對別人恨對自己憐愛的富貴公子,他大小也是錦衣玉食養出來的,是長子又是朱鏟的愛子,十八歲成了親就開始管理莊園內外諸事,這厮一仗家世,二仗武功,未必有跟人賭鬥的實際經歷。當年李逆的兒子官封少保,和福王叔叔起了沖突,兩人就要決鬥,最後一起稱病。

他想到這裏,心态略微穩了穩:“一言既出如白染皂。只有一點,我過去不是江湖中人,不知道你們的規矩。請你先來做個示範。”

文蜀微微驚訝,贊許的使了個眼色。

衆人只是看熱鬧,并無立場,誰飙出來的血都是紅的:“好!少莊主先來!”

“給小書生打個樣!”

“把血滋新郎官臉上去!”

“就該如此!”

文蜀:“好風郎,我去拿尖刀來。拿大蠟燭過來。”

三刀六洞,用的當然是同一把或同樣款式的刀,以免下毒或動手腳。

她輕功卓絕,只一瞬間就提了一把又輕又薄、尖而長的刀出來。刀寬不過二分,長有七寸,乃是齊國慣用的吃魚脍(生魚片)的刀。

“好刀。”

“好憐香惜玉。”

“不如拿金背砍山刀,一換一。一刀大腿就沒了。”

朱英:“我和你什麽仇什麽怨!!”

段玉衡捧過來一只大蠟燭,在煮酒的火爐中取炭火點燃了,捧着站在旁邊。

文蜀坦坦蕩蕩的把刀橫着遞給朱英:“你請。”

朱英握着刀,在蠟燭上燒了一燒,心裏也砰砰打鼓:“風謹!我可告訴你。江湖規矩,我紮一刀之後你在想認輸可不成,你必得挨這一刀,你要是不肯動手,就由我來動手,諸位明公都是見證。還有一點,人受了三刀六洞之後,三個月之內要是再有人登門挑戰,趁機生事,人神共棄。”文蜀還沒機會囑咐或者設計,但京城來的人準沒好心眼,他們慣用這招坑人。

葛謹風心裏也不安,自己一貫受氣受威脅,那都是心理上的,還真沒受過皮肉之苦。咬着牙點點頭。

朱英拿着尖刀看了又看。

三等席位上的賓客跑上山看熱鬧,卧虎寨自家的兄弟把這裏圍的裏三層外八層,密不透風。樹上又長滿了人。

衆人見他遲疑了三五秒,還不動手下刀,紛紛催促、鼓舞、嘲諷、激勵。

朱英被逼的避無可避,現在要是認慫,那是不戰自潰,別說行不行的問題,天下人都得認他是個鼻涕樣的慫貨,當即一咬牙,提起腿來踩在凳子上,豎着攥着刀,靠邊往下猛地一刺。

刀快的非凡,瞬間就穿過去,從大腿正面進去,從背後出來。

衆人:“好!!”

“是條漢子!!”

朱英一瞬間麻痛難當,随手撫落了幾個酒碗:“你們都看清楚了,一刀,兩個洞。”他拔刀時更是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在衆人的嗤笑聲中,徹底把刀拔了出來,這刀很快,刀身上不帶血。

一揚手沖着文蜀扔過去。

文蜀一把接住刀柄,忍俊不禁,也沒多說什麽。拾起一個酒碗,用粗糙碗底正反各幾下的打磨刀刃,磨的又快又亮,在蠟燭上仔仔細細的燒了一燒。

擡腿的同時一擡手,一刀刺穿自己的大腿:“朱英,你我地位相當,風郎現在還不配跟你賭。這一刀,也是兩個洞。”

衆人:“好!!”

“哎呦妹子!!”

“是條漢…是位大娘子!”

“大王威武!!”

“五姐真仁義!”

說書先生們執手相看淚眼:“精彩!!”不用自己編了!

朱英都傻了,他雖然不心疼,還覺得快意,可是有三個月不能明着挑釁她!氣勢上又徹底輸了,這娘們總是出人意料。

葛謹風心神大亂,睜大眼睛望着她,難以置信:“文蜀?”怎麽會這樣…她怎麽可能替我?

文蜀瞪他:“直呼我的全名?”這也太無禮了!

葛謹風結結巴巴的叫:“道難,五姐。”

桑三郎被踩醒了,奄奄一息的擡頭看了一眼,當下哭着爬下山去。

文蜀沒搭理他,點住穴道止血,把刀還給朱英,戲谑:“難得我迎合你,別停。”

葛謹風叫到:“這還不嗚嗚?”這還不夠嗎?

幹娘一把捂住他的嘴,以免破壞了如此飒爽、如此揚名立萬的一幕。

外國都得知道這件事!

朱英一刀。

文蜀一刀。

朱英又一刀。

文蜀又一刀。

半條褲腿濕噠噠黏糊糊的貼在大腿上,兩人臉色都有些蒼白,只是朱英哭的令人可恥,擔不起江湖兒女這稱呼。

文蜀只是笑,讓人圍了青龍莊一行人:“拿鹽和酒來。不急着送客,先包紮好再走,免得有人說我卧虎寨禮數不周。”

硬逼着朱英往傷口上撒鹽,用布條捆紮好了。

文蜀點了自己穴道已經止血,端了一碗酒,另一碗被張三硬塞再朱英手裏:“少莊主,是條漢子。”

朱英痛的眼前發黑,端着酒碗的手控制不住的哆哆嗦嗦,眼前發黑:“好,好,你夠狠。告辭。”喝完摔碗,被一群手軟腳軟的莊客簇擁着,惶恐而去。

文蜀沖着葛謹風招手:啾恃洸“諸位,少陪。段玉衡和張大、貓兒替我款待諸位,我可要洞房去了。”

識趣的都說:“寨主請便。”

文蜀:“吃好喝好。”

不識趣的:“你還行啊。”

文蜀:“…滾。”

葛謹風心亂如麻,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覺得心裏軟成一個熟透的柿子,一碰就要破了。紅着眼圈,扶着她往內室走。

文蜀一瘸一拐走回去,一屁股摔進椅子裏:“去,把藥匣子拿過來。玉嬌,燒水,幹娘,去給我配點藥去。”

一把撕開褲子,露出雪白結實的大腿,她雖然風吹日曬臉上有點黑,大腿畢竟不見天日,雪一樣白,顯得鮮血更紅。

文蜀冷眼看他要哭不哭,就覺得好笑,你一天天在心裏暗暗罵我,現在哭什麽啊:“哭什麽,這不是為了你。”

哪有這樣的情分。是怕你慫了給我丢臉,更怕你沒經驗把自己戳死——腿上有兩條大血管,不懂行的人也學着三刀六洞,給自己紮死的蠢貨哪年沒有幾個。

就算沒死,落了殘疾,他哥哥再請朝廷調兵圍剿,還打不過朝廷。

有了這一刀,這少不更事的小公子的心就能拿捏住!必為我盡心竭力獻計獻策,或是一年半載,他家裏找上門來,絕沒有後患。

葛謹風含淚瞥了他一眼,心說這不是為了我,還能為什麽?就算是見色起意,終究是難得的心意——所以你要是知道我不行,會加倍的惱羞成怒。TT_TT。

文蜀在傷口周圍小心翼翼的摸了一摸,撕起來一塊邊緣,龇牙咧嘴的慢慢扯開。

葛謹風心裏一涼,心說:難道這是假的?天地間還有什麽是真的?

“早就給您燒上了。”段玉嬌拎過來一大壺滾開的開水,涮了涮銅盆,往外一潑,又倒了半盆水晾着。

這粉粉嫩嫩的東西像是一塊皮,卻不是人皮,比人皮厚了一些,柔軟,裏面塞了半卷絲帕,就像是女人柔軟的大腿一樣,只是薄薄的加了一層,穿上褲子看不出來。

取下被血浸透的紗布之後,三道深而長的傷口顯露出來,皮肉向外裂開,雖不猙獰,但看起來很痛。

一樣受傷冒血,但表皮上的刀口比貫穿傷容易愈合。江湖中人砍來砍去,經驗豐富。

文蜀從藥匣子裏扒拉個銀鑷子丢給他:“過來看看,有短線頭碎布撿出來。”

葛謹風心甘情願的坐在腳踏上,擦擦淚眼,還許多感動在心頭蕩漾。

文蜀坦坦蕩蕩的說:“別哭了。我逼你答應,又不是逼你去死,誰答應的誰負責,我沒有躲事的習慣。收收眼淚,別滴在我傷口上,眼淚怪鹹的。”

葛謹風舔了舔順着臉頰滑落到嘴角的淚珠:“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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