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老官 ·
兩個書生都是‘商門走狗’, 滔滔不絕的講了大量情報。保真,時間地點人證物證一應俱全,只要這位夫人稍稍冒出懷疑的神色, 他們立刻舉出朝廷告示、史天王的聖旨做證據,其他高官名士的詩詞文章作為旁證。
文蜀對他們熱情有禮, 心說我要是去娼寮買情報, 沒這麽多,沒這麽全,還得要我一百兩銀子!
這些赤子之心的文人可真好用啊。
一直講到華燈初上,倆書生聽的谯樓梆鼓聲響, 想起家裏有門禁, 再不回家難以交差, 這才戀戀不舍告辭:“內子約束的甚嚴,不敢不回去。”
“家母設下門禁,再不回去就完了, 哎呀,還未請問文夫人的大名。”
文蜀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識, 若有緣再見,再告訴你也不遲。玉嬌,回去拿兩瓶金花栀子丸送給二位秀士。”
二人連連推辭,推辭不得就學着偶像, 撒開腿狂奔而去。
葛謹風明知故問:“你不高興?”
文蜀沉下臉來,随手摔了筷子:“我自是敬重清官的俠義之人。敬而遠之。”他媽的沖我來了,我在江湖上名聲不錯, 也買了個仗義疏財的好名聲, 和他一比我算個屁。
老邬勸道:“大王,咱們只是些在家種地的安分良民, 又不曾殺人劫財。商奇總一個人心地幹淨,他管得住上上下下,幾萬個利祿薰心嗎?他要稅,咱們就繳稅,要出勞役,就派幾個人去應付。他那樣的人,長久不了。”
葛謹風眼前發黑:你們對大魏朝廷就這麽有!信!心!嗎!雖然…确實如此。
文蜀微微搖頭:“葛昆侖這個人吧,看起來其實不錯。所以我不招兵買馬,只是積草屯糧。”
葛謹風難以置信的望着她:你怎麽了?你看天王他的為人處世,還不像個昏君嗎?
文蜀看他睜大眼睛望着自己,似乎有些仰慕之情,又想到他現在開始幹涉自己的衣食住行。不論是真情還是假意,總歸是一個要過日子的态度,只可惜……
八個人陪她一起在雨中走回去,各自打着傘,穿着木屐。
這裏天黑的晚,已經到了戌時(晚八點),天色還沒徹底暗下去。綿綿細雨漸漸變大,衆人沿街往南行,準備在回家之前,再去勾欄瓦舍消遣一番,道路兩旁有些美人倚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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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風細雨中隐約有絲竹管弦、婉轉歌喉,街道兩邊也有低等的樂子,譬如奇形怪狀的滑稽戲演員,雜耍、吞火吐火,胸口碎大石。
一個膀闊腰圓的漢子在燈樓前面打拳。零零星星圍了兩圈人。
文蜀聽他呼吸和用力格外沉穩綿長,分開人群走到前面去看。這一身粗衣的漢子一雙拳頭舞的虎虎生風,力道純熟,看着就那麽舒服,但不夠花哨。
腥的太少,尖的太多(花招太少,硬功太多),路人哪有識貨的,路人就愛看翻跟頭。
但有一個橫着條凳坐在旁邊,穿了一身綠色團花錦袍的男子,家奴衣着,滿臉刁鑽狂妄。
老邬吃了一驚:“五姐,他練的是四平拳。十分罕見,講究的就是四平八穩,與人交手時絕無破綻。”
衆人都看出好來,暗暗的點頭。
鹿寶羨慕的不得了:“他好有氣概啊。”
這漢子打了一套拳,一抱拳對衆人說:“再下做些小本生意,病倒在貴寶地,多虧好心老板搭救,欠了些店錢,故此賣拳,諸位大哥大姐若有閑錢,幫襯幫襯。”
綠錦袍的家奴陰陽怪氣:“別給他。他不差錢。”
文蜀從懷裏掏出一塊碎銀子,約有一兩多,輕輕撇進籮筐裏:“朋友,好功夫。怎的不吃一份安樂茶飯?”(不找個工作?)
漢子本來臉上有幾分不甘,忍耐待發,見她也是身江湖氣,又是個識貨的。苦笑道:“被幾個畜生絆住腳,走不脫。”
一陣風迎面吹來,文蜀看他打扮就像是小商人,提鼻子一聞,這漢子身上有一股馬廄氣味:“被毛戴角的?幾只?”驢也好,馬也好,是得買幾匹帶人趕路回去。
拿綠袍家奴怪叫道:“又來一個上當的。”
那漢子卻面露狐疑,踟蹰了一下:“這位姐姐,敢問風水寶地?”(哪一行的?)
“山前猛虎山後狼,矮槐樹下,盤山老藤下是我家園。”(很多犯法生意,魏國的,有一座山寨。)
這漢子聽了納頭便拜:“失敬失敬。”
文蜀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食指拇指合不攏,此人的手腕粗壯至極,筋骨如同老樹盤根一樣:“兄弟,你先收攤,跟我喝兩杯去。差多少錢,我補給你。”
“這一兩銀子就足夠了。姐姐請。”
衆人自然是唯命是從,段玉嬌收到她的眼色示意,暗暗離開。又找了一家便宜的小店,點了幾盤鹵煮,幾碗粗酒。
“賤姓馬,單名一個驷字。奉命帶了五十匹馬來吳國賣,徐貴妃之兄的管家,看上我自家留着配的一匹好駒兒,就派人給其他的馬下了巴豆,馬兒們都元氣大傷,賣不出去,一日就搭無數的草料進去。姐姐是外地口音,我這才據實相告。”
文蜀摸聽出來了,這人的東家也算家大業大,摸下巴:“為今之計,倒有兩個法子。你要是再不願意來這裏做生意,就把事做絕,你要是還得來,就留一線。”
馬驷低着頭:“天下都是這樣不講理,東家差遣,俺還得來。”
文蜀:“你要是跟着我,就不用跟人講理。”
一旁有個老乞丐叫到:“文寨主,我當是什麽人,口氣忒大,原來是你。販馬的,她沒唬你。”
又有人站起來:“難道是卧虎寨文大王嗎?久仰大名!!”
衆人正談笑恭維了一陣子,就聽街邊一陣喧嘩聲,還帶着銅鑼開道。
雜食鋪老板慌忙打躬作揖:“不知是哪位大爺大奶奶得罪了人,好漢做事好漢當,不要牽連了我們。一家老小,都指望着小人養活。”
衆人都出去了。
文蜀一推郭勝:“你回去。”要來做生意的一張臉不能得罪人。
那綠衣服的家奴給另一位黑色錦緞的家仆牽馬,前面銅鑼開道,後面還打着‘徐’字大旗,一行八人都騎着高頭大馬,看的其他人暗自含恨,文蜀手癢眼熱,十分想搶。
徐府管家高聲問道:“什麽人敢給這馬販子錢,還敢和他談生意?不知道老子要定了麽?”
老邬上前兩步,拱手賠笑道:“我們只是要買幾匹劣馬運貨,趁着便宜得手。”
徐府官家:“那不成!不拿貨壓着他,他要是帶着我的馬跑了怎麽辦?”
老邬:“誰敢得罪您呢,整個齊國,誰不知道徐家權勢滔天,徐家上上下下都由您搭理。我們不是全買,也是想勸他趕緊從了,免得惹下塌天大禍。”其實在到達齊國首都之前根本沒聽過。
正常人遇到這種情況,也就給個面子,到時候這邊腳底抹油跑了,完事兒。
可惜徐府管家不是個正常人,妄自尊大之餘,還有幾分混不吝:“老東西,這話說得好,一見面本該治你家主人一個大不敬之罪,既然你是個識趣的,叫那婦人滾過來,給爺爺磕三個頭,此事就罷了。若不然,你們可知衙門是誰家的?”
葛謹風戳戳她的肩膀,含笑耳語道:“殺出去的時候別忘了帶上我。”你要是敢把我落下,你可等着的。殺了他們,倒是很順我的心。
古大安慰道:“你放心吧,五姐把你托付給我和鹿寶了。”
鹿寶紅着臉點點頭,一雙手藏在袖子裏,貌似垂手,實則偷偷撚着峨眉刺。
文蜀本來眯着眼睛,看老邬賠笑臉,看那厮如此無禮,有點忍不了了,大不了把徐家上下和這管家一起殺光,也不怕留有後患報複自己或馬驷,他娘的,我打不過甘幫主,我還殺不了幾個纨绔子弟嗎?雖說這二者是天壤之別,可也能找回一點面子——甘幫主,我敢在齊國都城,殺了徐國舅全家,你敢嗎?
做一件大事,好叫江湖朋友都知道,文蜀來到這裏,不是好欺負的。
遠遠的看見段玉嬌跑回來,鼓着臉吹了幾聲口哨。
文蜀冷着臉走上前嗎,沉聲道:“滾下馬來。齊國的衙門,管不了江湖人。”
管家揮鞭抽打空氣:“放肆!反了你了!”
文蜀已經打定主意要殺人立威,就不必多費口舌,揪住鞭梢只一拽,就拽的那管家在馬上坐不穩當,又一松手,這滿臉橫肉的胖子立刻往後一仰,落在地上啪叽一聲。
胖管家坐在地上哀哀叫:“一起上,殺了她!!把這夥刁民都殺光了!”
兩旁看熱鬧的閑人一哄而散,有本事的翻牆走了,沒本事的就順着小店前門進去後門溜走,頃刻間清了場地——只剩下兩個男子。
一個三四十歲強壯有力的胖子,身着布衣,歪戴方巾,旁邊有個二十多歲的斯文年輕人扶着他的手臂。
那年輕人沖文蜀微微笑了笑,眼神往身邊一橫,眉頭微挑,一雙大眼珠子往上一翻。
葛謹風覺得那胖子眼熟,又看那年輕人使眼色,暗自一琢磨,猛然間想起來了,這是自己小時候見過的史伯父,如今是齊國天王!!
胖管家:“敢看老子的熱鬧,挖了你的眼睛。”
布衣胖子聲若洪鐘,吼道:“打起來打起來,往死裏打,你不幹她不幹,老子哪有熱鬧看。你們兩夥人,要火并,就拼個到底!皇天在上,哪一個敢留手,不當人子!”(都是江湖道上人,我來做個見證)
文蜀眼皮一挑:“朋友,敢問風水寶地,你吃糧吃糠?”(你幹嘛滴?算什麽玩意?)
“老子有福吃八方。”布衣胖子一拍肚皮,拔出腰間蒼龍吞口的金刀,往空一抛:“天為羅蓋地為氈,北宸上有一張床。”江湖唇典裏沒有對皇帝天王這行當的自稱,別稱是‘大老官’。
文蜀一腳踢飛一個人,那人撞到徐府管家,胖管家往後滾了兩圈,還沒爬起來,就被從天而降的金刀正正好好的插在胸口,當即斃命。她殺這幾個土雞瓦狗,不屑于借人家的刀:“朋友,你很沒準頭。”
布衣胖子想起年輕時縱橫綠林的日子,又看她傲慢不屑于接刀,賣弄本事拿人當彈珠玩,也有嫁禍于人的意思,不禁哈哈大笑:“朋友,我算你三日之內,定要狼奔鼠竄。”好玩,等我回去就通緝你。
旁邊的年輕人恭敬的柔聲問:“爹,這都是什麽意思?”
葛謹風走過去幾步,他知道以魏齊兩國的交情,自己暴露身份一定會得救,可是…于自己而言,這是污點,別問,被掠從賊就是污點,男女都一樣。對魏國來說,載入史冊的奇恥大辱。阿淼必然死,文蜀也必然被兩國通緝追殺,魏齊兩國都有自己的高手。他想到這裏,鬼使神差的停住腳步。
文蜀打了一聲呼哨,示意其他人上,自己懶得動手了。沖着胖子一抱拳:“在吹牛這方面,文蜀真是甘拜下風。祖青,你一向可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