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幕低垂,壹號宮的大片綠地隐于濃如墨的夜色下,建築黑影幢幢,個別房間的窗戶亮着混沌暧昧的光。

方小莫在客房內吃完豐盛的晚餐,肚子撐圓了,閑着沒事出去溜達消食,參考樓層平面圖,在同層找到了一間書房,環牆三面大書櫃,稱得上是間小型圖書室,擺放的書各式各樣,或文藝或專業,大多數他都看不懂。

書房中央的圓桌上擺着一副西洋棋盤,棋子金銀兩色,閃得耀眼奪目。

方小莫拿起一顆馬頭形狀的棋子,在手裏掂量了下,沉甸甸的,似乎是真金白銀,這一套起碼值幾十萬吧?

他不會下棋,也不敢動歪腦筋,随手放了回去。

“不是那格。”一道冷然男聲在背後乍響。

方小莫吓了一跳,手上哆嗦,碰翻了好幾顆棋子,棋子再撞倒其他棋子,乒鈴乓啷地滾落到地上,轉眼間棋盤七零八亂。

“對、對不起!”他自知闖了禍,縮着脖子害怕得要死。

虞度秋靠着門框,面無表情地看着散落滿地的棋子,過了片刻,輕嘆:“算了,早晚要打亂的。走吧,我們去房間。”

方小莫不敢不聽他的話,陳寬說過,虞大少爺想弄死誰,比踩死螞蟻還容易,幸好他不是個心狠手辣的壞人。

可方小莫覺得,剛才虞度秋的臉色比壞人還吓人。

進了客房,虞度秋關上門,頗為紳士地問:“要喝杯酒嗎?你看起來很緊張。”

方小莫搖搖頭,羞澀道:“您太好看了,我、我有點自卑……”

虞度秋浴袍半敞,露出的胸膛白皙強健,仿佛乳白色的大理石。

身材已經夠養眼了,還長了張動人心魄的俊臉,染了頭非同尋常的銀發,站在哪兒都是鶴立雞群、一枝獨秀。

“不用想太多,享受就行。”虞度秋溫柔地笑笑,擡手輕撫他清秀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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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莫被這笑容蠱惑,呆站着一動不動。

虞度秋比他高一個頭,靠近他時有股莫名的壓迫感。他瑟縮着往後退,虞度秋步步緊逼,最終将他抵在了窗邊,雙手撐着窗框,低頭哄他:“別怕。”

方小莫深深呼吸,認命地點了點頭,閉上了眼。

被虞度秋看上,他壓根不吃虧,甚至可以說是是福氣。

“真乖。”比某條不知好歹的白眼狼強多了。

虞度秋含笑親了親他的耳朵,說了幾句調情的話,看着男孩的脖子迅速紅了,低頭給他脖子烙上更鮮豔的印記。

睡沒經驗的小男孩就是這點麻煩,需要安撫許久。不過他今晚耐心還算充足,也有時間慢慢玩兒。

耗腦過度是件傷神的事,許多積壓的情緒也需要一個發洩口,但人類的歡愛給他帶來的最大滿足,不是歡,也不是愛,而是掌控一切的安心感。

盡管他表現得胸有成竹,但他心裏很清楚,這幾起案子中存在着他未知的內幕,比如雨巷中的神秘兇手、比如柏志明在他眼皮底下的離奇失蹤,又比如兇手連殺兩人、卻唯獨對他心慈手軟,難道只是因為忌憚他的家族?

這些疑問他目前答不出,背後的真相他也看不見、抓不住,失控的不爽,需要從別的方面來填補。

方小莫在他懷裏抖得厲害,但也知道要讨好他,于是配合地仰頭,想要親一親他的嘴,虞度秋偏頭躲開了:“沒事,不用勉強自己。”

他始終搞不懂為什麽有些人樂意品嘗別人的唾液,也不嫌惡心。

方小莫以為他體貼自己,大為感動,變得更順從了。虞度秋順勢将手伸進他的睡衣,輕拍他後背:“放松點兒,把衣服脫了,然後……”

“嗒!”

清脆的一聲輕響,似乎有什麽東西砸在了玻璃窗上。

虞度秋聞聲擡頭,話音猛地頓住——

客房在別墅三樓,窗戶正對着後花園,石子路兩旁的路燈亮着,一個男人站在落寞的光下,仰頭望着窗戶邊上擁在一起的他們。

男人穿着定做的新西裝,像前來迎接愛人的新郎。

方小莫心慌意亂,沒注意到那聲響動,聽話地脫了自己的上衣,大着膽子抱住了虞度秋,也往他脖子上親。

虞度秋條件反射地親了親他的發頂,目光卻無法從樓下的男人身上挪開。

男人就站在那兒,垂手直立,一動不動,像一尊等了許久被風化的人型石雕。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望着他。

那視線如此專注,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一人可以凝望。虞度秋與它甫一接觸,就像被巨大的漩渦卷入其中,沉入那雙深邃癡戀的眼,難以抽身。

可理智告訴他,即便是最忠心的狗,也不會在短短十多天內就對新主人死心塌地。

如此賣弄,必有圖謀。

“……怎麽了?”方小莫察覺到他的分心,扭過頭也想往窗外看。

虞度秋摁住他的後腦勺,摟着他去裏邊,遠離窗戶:“沒什麽,我們去床上。”

“嗯……”方小莫羞澀地跟着他進去。

風聲嗚咽,宛若悲鳴。

柏朝仰頭望着人去影空的三樓窗戶,黑夜中,室內燈光亮得刺眼。約莫五分鐘後,光線被調成了昏暗朦胧的暖黃色。

很适合縱情纏綿的顏色。

他脖子有些酸了,低頭看向腳下,兩三朵被風摧殘的斷頭月季躺在地上,明早園藝師應該會将其扔進垃圾桶。

他拾起一朵枯萎程度較輕的白花,吹掉灰塵,插入自己西裝的花眼裏。

“白色襟花太正式了,一般婚禮才戴。”

柏朝倏地擡頭。

虞度秋雙臂交叉抱胸,浴袍和頭發被風吹歪了,足跡直直地朝他而來,直至跟前。

“小柏眼狼,在這兒當望夫石呢?”

柏朝定定瞧着他:“不睡了?”

“有條可憐的大狗眼巴巴地站在風裏,盯着你和別的小狗玩,你玩得下去?”

“我以為你不在乎。”

“是不在乎。”虞度秋游刃有餘地與他視線纏繞,“就覺得好奇,怎麽突然不走叛逆路線,改走深情路線了?”

“之前覺得你有未婚妻,不可能認真對我。”

“這和有沒有未婚妻沒關系,即使我打算和苓雅解除婚約,我也不會對你認真,有的人天性涼薄,你無法改變。”

“未必。”柏朝輕輕撫過領口的月季,像在溫柔地撫摸戀人的臉頰,“我突然發現,你并沒有我想象中那麽薄情,所以,我想試試。”

“試試什麽?”

“追你。”他露出淡淡的笑,“可以嗎,少爺?”

虞度秋微微一愣。

柏朝的臉生得很好,眼睛尤其好,也不知是遺傳了父親還是母親,黑漆漆的瞳仁表面泛着光,猶如靜水流深,顯得目光總是深遠而沉靜,仿佛久經歷練、看透所有、目空一切。

直直盯着人看的時候,很容易讓人為這份沉穩與張狂糅雜在一起的獨特魅力而心跳不已。

虞度秋見過的帥哥美人不計其數,此刻也不禁心頭一跳。

“你說你心裏裝不進人……看來不是這樣。”柏朝拉攏了他的浴袍領口,“你會下來找我,說明你不是完全不在乎我,對嗎?”

虞度秋一巴掌拍開他的手,力氣不小:“寶貝兒,你這突如其來的示好我可不敢接,說吧,你接近我,是不是還有’為父報仇‘以外的目的?”

“嗯。”柏朝承認得幹脆,“來保護你。”

虞度秋像聽了個笑話似地,哈哈一笑:“說實話,想要什麽?錢?還是權?我見得多了,人之常情,不丢人。就憑你這張臉,我願意一擲千金,沒必要跟我玩欲擒故縱的戀愛游戲,也沒必要裝争風吃醋深情款款,你不嫌累,我看你表演都看累了。”

柏朝仿佛沒聽見,将插花眼中的白月季抽出來:“給。”

“……給我幹什麽?”

“想看看傳說會不會成真。”

虞度秋接過花,随手扔到地上,拍了拍手:“無聊。該說的我都說了,小莫還在等我,走了。勸你早點休息,別等着了,我的一晚上……可是很漫長的。”

“夜無論多長,白晝總會到來。”柏朝彎腰撿起花,重新佩戴好,“即使我的世界是永夜,我也有期待日光降臨的權利。”

虞度秋邁開了半步的身子,重新轉了回來。

柏朝從容不迫,迎着他審視的目光。

虞度秋忽然笑了:“我不得不說,剛才那段話很有水準,居然讓我覺得,跟你聊天比睡小男孩兒有趣。”

“說明你不是只知享樂的纨绔,你還有點腦子。”

“誇你一句又狂上了。”虞度秋抽出那朵白月季,拂過他俊朗的側臉輪廓,“再說一句我感興趣的,或許我就不回去了。”

柔軟的花瓣帶來微癢的觸感,柏朝閉了閉眼,在心中呼出一口放松的氣,重新睜眼:“想下棋嗎?”

書房靜谧,棋盤旁的兩杯威士忌酒液澄金,冰塊漂浮。

虞度秋将先前散落的棋子一一擺好:“你得感謝小莫打亂了我珍貴的殘局,興致已經被他攪沒了七成,你才有機會搶走我這一晚上。”

柏朝的視線從他浴袍開衩下跷起的雙腿處收回,嘗了口威士忌,香草、水果、薄荷、太妃糖等香氣彙結成了迷人而甜蜜的味道。

“殘局是和誰下的?”

“穆浩。”虞度秋回,“幾年前他來美國旅游的時候跟我下的,他棋藝特別爛,又不服輸,我不出三步就能贏他了,他非要讓我暫停,保留殘局,說是等有朝一日,他棋藝精進,想出反敗為勝的戰術了,再回來贏我。可惜,大概這輩子都沒機會了。”

柏朝擡眸:“你對他的死,好像從始至終都沒有表現出哀恸,可你又顯得很珍惜他。”

“我并非不傷心,只是我的憤怒遠超哀恸。剛得知他死訊那陣子,我可是很瘋的,不然你以為我這頭白發怎麽來的?”虞度秋開玩笑。

“後來怎麽平複憤怒的?”

“沒有平複,被我藏起來了而已。憤怒使人沖動,下棋需要冷靜才能贏。”虞度秋放好最後一顆國王,“好了,開始吧,你先。”

柏朝淡淡看了眼棋盤:“我不會。”

“……”虞度秋陰森森地咧開嘴,“玩兒我呢?”

“你教我。”

“不教,滾。”

“教會我,以後就有人陪你下棋了。”

“我缺人陪嗎?”

“你缺。”柏朝眼神通透,“否則那盤殘局你不會保留到現在。”

虞度秋目光從這張過分英俊的臉上剜過:“只教一遍。”

他端起玻璃酒杯,忿忿飲下,心情稍緩:“既然喝着格蘭傑的威士忌,那就用蘇格蘭開局教你。”

金燦燦的棋子折射出華麗的光線,虞度秋按住一顆往前推進兩格:“摸子走子,離手無悔。這顆叫‘士兵’,只能向前直走,每次走一格。第一步時可以走一格或兩格。作用麽……就像杜書彥,沒多大能力,但用得好也能派上用處。”

柏朝:“……你的比喻真形象。”

虞度秋笑笑,伸手将他的一顆士兵也往前推進兩格,金銀兩顆士兵争鋒相對。接着将自己的另一顆棋子移到了左斜前方:“這個叫‘騎士’,走‘日’字。是唯一能越過其他棋子而行動的棋子,足踏八方,八面威風。”

金銀雙方棋子逐步出動,侵占領地。

“這是‘主教’,只能斜走,格數不限。在全局照應方面比騎士強,在跨越突擊方面不如騎士。”

“騎士和主教,你可以理解為我方和警方。老周、保國他們近程攻擊迅猛無比,彭局、紀凜他們統籌大局靈活機動。”

“這是‘戰車’,走橫、豎,步數不受限制,’王車易位‘時可以越子。通常駐守在底線,為其他棋子的行動提供支援和保護。”

柏朝:“所以它就像洪伯。”

虞度秋目露贊賞:“很會舉一反三啊。”

柏朝指了指最後兩種沒解說的棋子:“我猜這個國王造型的是你,地位最高,威力最大。”

虞度秋搖搖手指:“錯。雖然國王地位的确最高,它被将死就意味着棋局結束,但它行動最受限。我是國王,也是對面所有棋子的眼中釘,整盤棋局因我在而存在,因我倒而結束。我必須如履薄冰,不能踏錯一步。而你——”

虞度秋拿起國王旁邊的棋子:“你是我的‘王後’,是最強大的棋子,攻擊方向和格數統統不受限制,可以大殺四方,也可以退而防守。你的職責是不惜一切代價,哪怕犧牲自己,也要保護好你的國王,懂嗎?”

柏朝:“為什麽是我,周毅和婁保國跟你更久,你應該更信任他們吧?”

虞度秋:“老周下有女兒,保國上有父母,他們倆都有所牽挂,真到了存亡關頭,必然會瞻前顧後。而你,孤兒一個,也沒對象,身手不錯,非常完美。”

“……你直接說我死了沒人在乎就行。”

“我在乎。”虞度秋笑得情意綿綿,“我還沒睡到你,別輕易死掉啊。”

柏朝不接他的茬,拿起己方的銀王後:“可你對面的國王也有一個強大的王後和若幹幫手,他們似乎已經搶占了先機,吃了你很多棋,你卻還在悠閑,不進攻嗎?”

“不要光想着進攻,要先布局,占據有利位置,各安其位,物盡其用,才能發揮每類棋子的最大優勢,贏得最後的勝利。”虞度秋将所有棋子擺放回原位,“我們身在這棋局中,注定是要有所犧牲的,何不享受過程?想開點,跟着我,起碼——”

他用純金的國王敲了敲實木棋盤,聲音紮實。

“起碼快樂是不會少的,能用錢買到的,我都能買。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地享樂,我的收入來源不犯法。而對面只能躲在陰溝裏,小心翼翼地花着毒資黑錢。你說哪邊更爽?”

柏朝勾唇:“聽着不錯。”

虞度秋滿意地點頭,豪飲而盡杯中酒,十分暢快:“好了,規則講完了,我們來下一局!”

柏朝的手越過整張棋盤,無視規則,來到敵方底線,拿起虞度秋的金王後,碰倒了金國王:“既然我這麽重要,就多聽我的話,否則這就是你的下場。”

虞度秋眼角一抽:“……你還是滾吧,教你下棋不如教牛彈琴。”

作者有話說:

夜無論多長,白晝總會到來。——莎士比亞《麥克白》(以後是誰主動要親親我不說( °  °))(國際象棋是本文重要元素,結合網上資料簡單講了下規則,不懂也不影響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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