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董永良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鴨子,發出嘎啊嘎啊的叫喚,柏朝取走了他嘴裏的餐巾,他又開始大喊大叫:“不是的!少爺!對不起!我撒謊了!我剛剛試吃過,覺得淡了,所以才調味成一樣的!”

虞度秋:“哦?那你親自嘗一口?”

董永良支支吾吾地:“我……可以……”

“董師傅,就你這心理素質,還想害人?收買你的人也太不會挑卧底了。”虞度秋起身,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擡頭,一用力,面頰骨骼幾乎錯位,董永良疼得哇哇亂叫。

虞度秋徒手抓起那條魚,湯汁滴滴答答落在幹淨的餐桌布上,作勢往他嘴裏塞,像個茹毛飲血的野人:“要麽整條帶刺吞下去,要麽坦白從寬,自己選。”

這哪兒是給選擇,分明就是威脅。

紀凜看不下去這瘋子的行為,走到董永良旁邊,用了更溫和的逼供手段——亮出自己的警察證。

“董師傅,請配合調查。”

董永良兩腿直打哆嗦,跟在虞度秋身邊那麽多年,自然知道他什麽脾氣,背叛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那條石斑魚翻着死白的眼睛,仿佛在告訴他一切已經無可挽回,只能認命。

“有……有人給了我一筆錢……”董永良追悔莫及,流下兩行老淚,“讓我往菜裏加一種菌菇,但那種菌菇沒有生命危險的!真的!我沒想害死你,少爺……”

虞度秋扔了魚,拿起餐布,細細擦幹每一根手指:“什麽菌菇?”

盧晴的專業終于有了用武之地,筷子尖挑撥了會兒盤子裏的魚,仔細觀察後得出了猜測:“是這個青黑色的顆粒嗎?”

衆人看去——果然,盤中的蒸魚豉油裏灑着細小的青黑色顆粒,和豆豉、香菇碎、花椒等混雜在一塊兒,不湊近看根本看不出,但吃魚肉的時候往往會蘸一下調料,這些顆粒便附着上去了,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肚子。即便沒吃到顆粒,毒素估計也早已滲透在蒸魚豉油中了。

“我去廚房看看!”盧晴自告奮勇,去了半分鐘便回來了,拿來一顆紅黃相間的菌菇,放到餐桌上後,手指捏過的地方變成了青色。

紀凜大驚:“怎麽不戴手套?!這東西會變色,有毒吧!”

盧晴翻了個白眼,終于有機會回怼:“紀哥你真是少見多怪,別給局裏丢人。這種菌菇叫見手青,牛肝菌的一種,手碰了會變色,名字就是這麽來的。我去雲南旅游的時候吃過,在當地很常見的,就是貴,上百塊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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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凜平時買幾十塊一斤的牛肉都得猶豫半天,哪兒會吃這種昂貴的玩意兒,當即掏出手機查資料:“我又沒去過雲南,去了也不會吃,菌菇一斤超過十塊錢就離譜。”

周毅仔細對比了盤子裏的顆粒和桌上的菌菇,肯定道:“确實是見手青,我以前在雲南駐守過,這種菌只要高溫翻炒均勻,食用起來挺安全的。但炒熟的見手青不是這種顏色,這肯定是生的,後來加進去的。”

婁保國緊張了:“生吃會怎樣?”

周毅:“我見過有人炒制不當中毒的,一般會頭暈、嘔吐、腹瀉或者出現幻覺,倒沒聽說過會致死。”

柏朝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詞:“出現幻覺?”

紀凜這時恰好查到:“我去,‘見手青中所含的毒素類似于麥角酸乙二胺,也就是LSD致幻劑’,這絕對不是巧合吧!“

盧晴驚呼:“兇手果然找上你了虞先生!”

虞度秋無奈地攤手:“什麽叫‘找上我了’?兇手從來就沒走過,一直盯着我呢。不過我真沒想到,董師傅,連你也會被收買,你為我工作已經有十八個年頭了吧?怎麽還能幹出這種事呢。我猜你一定是覺得,只需要往我的菜裏加點料,讓我頭暈嘔吐,就能快速賺到一筆錢,性價比太高了,對吧?”

董永良确實是這麽想的,作為專業廚師,見手青這種食材的特性他了熟于心,知道誤食沒什麽大礙,對方只要求讓虞度秋吊兩三天鹽水,無法按原計劃拜訪教授就行。他原本很有把握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輕輕松松賺到那五十萬,誰知最後吃了見識少的虧,虞度秋三天兩頭坐私人飛機,又見多識廣,對機上餐飲的了解程度自然比他強。

虞度秋拿起那顆見手青,放在鼻下輕輕一嗅,惋惜道:“六月雨季後的頭水見手青,這麽新鮮,剛空運過來的吧,應當很鮮美,真是暴斂天物了。”

紀凜無語:“你還想着吃呢?不趕緊問問是誰指使他的?”

“還用問麽。”虞度秋目光不鹹不淡地落到臉貼着桌布的董永良身上,“董師傅雖然一時財迷心竅,但在我家這些年也算兢兢業業,随便來個陌生人的單子他可不敢接,肯定是他認識的人咯,比如……他的家人親戚?”

董永良被擰得胳膊酸疼,年紀大了體力本就不好,被壓半天已經顯出疲态,但聞言立刻又奮力掙紮:“沒有!少爺!不關我家裏人的事!你放過他們吧!我犯的錯我來承擔!”

紀凜表情複雜:“他為什麽這麽怕你追責他的家人?你是不是曾經滅人滿……”

“再多說一個字我就能告你诽謗了,紀隊。”虞度秋扔下菌菇,拍拍手,“我可沒幹過傷天害理的事,但大家就是怕我,我能有什麽辦法?”

董永良仍在苦苦哀求,哭得老淚縱橫:“對不起少爺……我不該一念之差……求您原諒我這一次,我立馬辭職,別把我送進去……”

趙斐華啧啧道:“活了這麽一大把年紀,晚節不保,怪可憐的。”

董永良哭得更兇了。

周毅和婁保國跟他同事多年,平時餓了都“老董老董”地喊,董永良只要有空,準會樂呵呵地給他們開小竈,如今一朝反叛,既想求情,又不能不顧虞度秋的安危。

周毅重重嘆氣:“老董,你怎麽這麽糊塗!誰讓你幹這事也不能幹啊,再說了,少爺給你開七八十萬的年薪,一年沒幾個月在家,你多安逸多輕松,躺着賺錢還不知足啊?”

虞度秋笑道:“話不能這麽說,錢嘛,沒人會嫌多。”

紀凜:“他不肯說,我來審審他吧。”

虞度秋擡臂攔住:“算了,我又沒什麽事兒。”

紀凜驚訝:“你不打算追究?”

“嗯,董師傅,你走吧。”

董永良還沒意識到這句話的含義,只覺不可思議,登時感激涕零:“謝謝少爺!謝謝——”

盧晴奇怪地問:“他能走去哪兒呀,這兒是飛機上哎。”

董永良喜不自勝的笑容一僵,臉色唰地慘白。

虞度秋眉梢輕挑,似笑非笑:“就從這兒跳下去啊。”

盧晴先吓了一跳:“這怎麽行!這不是殺人嗎!”

周毅和婁保國也急忙求情:“少爺,不至于吧!”

趙斐華抓住柏朝的胳膊:“你別按着老董了,按住那個瘋了的!”

柏朝胳膊一擡,推開他:“他開玩笑的。”

“看你們一個個,玩笑都聽不懂,我多正經一人,怎麽會胡來呢。”虞度秋趴到柏朝的肩上。由于用力按着董永良,柏朝從肩到手臂的肌肉都在繃緊發力,枕着很踏實,“還是柏朝懂我。”

“帶他去哪兒?”

“綁起來,丢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我接下來有更重要的事,暫時沒功夫處置他。老周,要麻煩你帶他回去一趟了,找警察把這事查清楚。”

周毅白白飛機兩日游,不過能回去照顧女兒,也挺樂意:“好,我立刻安排回程。”

紀凜:“我跟局裏打聲招呼,你直接把人帶過去就行。”

虞度秋:“謝謝了。”

“不客氣,你這麽遵紀守法,找警察幫忙,我肯定得幫你。”

“原本想自己查,動點私刑,更快一些。”虞度秋微笑,“可你和盧小姐在這兒,沒法說出口。”

“……那你就幹脆別說!”

柏朝臂力奇大,單手拖着八十公斤的董永良去了前艙,以防他叫嚷,還用膠帶封了他的嘴。

盧晴把廚房剩下的見手青裝進證物袋中保存,還想把魚也裝起來,折回餐桌卻發現魚不見了。

“那盤清蒸魚呢?”

“倒了。”虞度秋雲淡風輕道。

盧晴瞬間抓狂:“怎麽能倒了!那是重要物證啊!垃圾桶在哪兒?我去掏出來。”

紀凜将她拽到一邊,低聲說:“你打包幾個菌菇得了,還沒看出來嗎?這小子存心破壞物證。”

盧晴一愣:“哈?”

紀凜仔細跟她解釋:“他有潔癖剛才為什麽徒手抓魚?因為他一開始以為是魚有問題,想處理掉魚,現在發現是醬料問題,就整盤倒掉了……董永良加的不是毒藥,也沒造成實際傷害,只是見錢眼開,應該沒參與前三樁刑事案。這事兒可大可小,全憑他諒不諒解,顯然,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追究。”

盧晴頓悟了,也被深深感動了,為自己之前懷疑過他精神不正常而慚愧:“虞先生,你家廚師要是知道你為他脫罪,肯定後悔害你。”

虞度秋低頭看着地面,長長的睫毛掩住了眸子裏的情緒,似乎在思索回憶着什麽,聞言擡頭一笑:“那可不一定,我以前對他也不錯啊,他家人生病我給他放一年的帶薪長假,他當時多麽感激我,現在還不是背叛我了?只是謀財,沒有害命就不錯了,看在他服侍我多年的份上,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也不為過吧。”

紀凜此刻總算明白了,為什麽這家夥一點兒不怕毒*找他的麻煩,這麽頭鐵地開展別人都避如蛇蠍的腦機接口項目。

這世界上還有比金錢更讓人上瘾的“毒品”嗎?年紀輕輕就身家百億的虞度秋根本就是活在一群潛在預備罪犯的觊觎之中,最瘆人的是,這些罪犯有可能一邊給他做着可口的飯菜、貼心地照顧他,一邊謀劃着如何利用他為自己牟利。

人心防不勝防,貪婪永無止境。在虞度秋眼中,堂而皇之的殺手罪犯,或許遠不如身邊親近之人的暗算來得可怕。

紀凜目光複雜地看他半晌,道:“反正他要害的是你,你不想追究就算了,我還少一事呢。可你既不想追究,又要我們調查,把我們警察當免費苦力啊?”

虞度秋:“我不想追究的是董師傅,可沒說不追究收買他的人,就算我放過他,你們肯定也會調查。別借機教訓我,紀隊。”

紀凜啧啧兩聲:“要挑你小子的漏洞還真難。”

盧晴犯愁:“可最重要的物證沒了……萬一他去了局裏,矢口否認這件事怎麽辦?”

虞度秋:“他又不知道物證被破壞了,心裏虛着呢,你們照樣審,威逼利誘随便你們。假如他真不承認,機上監控都錄下來了,到時候問我要就行,不缺證據。”

盧晴哦哦點頭,紀凜則繞着桌上物證袋裏的見手青轉了半圈,越看心裏越覺得古怪。

一樣是加料,指使者為什麽不加點“猛料”?他們又不是沒有真正的致幻劑。就用這種毒性輕微的菌菇讓虞度秋難受幾天,不能達成此行目的……這手段也太溫和了,過家家似的。難道是因為上回虞文承意外墜樓身亡,導致對方不敢再用毒性強烈的致幻劑了?

紀凜摸摸自己的下巴,兀自搖了搖頭,否定了這種猜測。

不對,這麽膽小怕事的指使者不可能是上回給虞文承下毒的人,兩件事的嚴重程度根本不在一個級別,已經背負一條人命的罪犯,怎會害怕給人下毒呢?還是不致命的毒品,這不符合犯罪心理。

那麽另一個問題就來了——按照虞度秋的說法,指使者既然是董永良熟悉之人,随時可以聯系,為什麽不直接讓董永良在國內對餐食做手腳、阻撓虞度秋出行,非要等到他上飛機了才動手?

除非……這件事必須要在飛機上做,才能給對方帶來好處!

腦中靈光乍現,紀凜倏地擡眼盯住後方休息艙!

這時,柏朝也從前艙回來了,沖休息艙的方向一擡下巴:“裏面睡覺的那位,要綁起來嗎?”

其餘人錯愕的眼神刷刷射向他,懷疑他被虞度秋同化成了瘋子。

瘋子本尊笑得更為歡樂:“你也猜到了?”

“到底要不要?”

“不用。”

“舍不得?”

“舍得,先別打草驚蛇。”

“好。”

他們倆一唱一和,目中無人,全然不顧周圍人仿佛身在雲裏霧裏的迷惑表情。

婁保國壓低聲音,小心翼翼,生怕猜錯:“他們說的是杜小姐嗎?跟她有什麽關系?”

趙斐華小眼珠一轉,很快意識到問題所在,也降低音量:“剛才乘務員去送午餐,她應該醒了,可董師傅大喊大叫了半天,她居然沒出來。”

盧晴被氣氛感染,也緊張道:“難道指使董師傅的人是……”

周毅颦眉:“不會吧,杜小姐最愛少爺了,怎麽可能給他下毒?”

柏朝突然插了句嘴:“她談不上最愛。”

虞度秋随手拿了個盧晴沒吃完的早餐小面包,撕開包裝咬了一口,鼓着腮幫子咀嚼:“唔,确實談不上,苓雅愛的是她自己的幻想和執念,我早就說過我不是她的白馬王子……老周,一會兒把苓雅也帶回去,讓她待在我家,讓洪伯照顧好,哪兒也別去,等我回來再處理。”

紀凜出聲反對:“我不同意,她嫌疑很大,或許和之前幾起案子的兇手有來往,也得帶回局裏審一審。”

虞度秋兩口吃完小面包,拍拍手:“我的未婚妻要是被扭送警局,萬一被媒體知曉,衆口铄金,我這趟就白來了,洗不清嫌疑了。你們要審她,先等我解除婚約吧,這不是件小事,給我三天時間準備,反正她跑不掉的。苓雅其實很單純,沒那麽多心眼,正好趁這幾天看看她會不會坐不住,主動聯系那些人,讓你們的人盯緊點兒在我家裝的監控,或許會有新線索。”

“你們商人還真是算盤打得精……行吧,我得向上頭打個報告,彭局同意了再說。”

周毅卻犯了難:“那個,少爺……杜小姐恐怕不願意跟我走啊。”

“我去跟她說,她的意願不重要,我的意願才重要。”

趙斐華:“這什麽獨裁者發言……”

虞度秋聽見了,手指一劃,指到他鼻子前:“飛機落地之前完成你的工作,少廢話,多做事。”

接着手指一轉,摸上柏朝的臉,立馬變了副神色,柔情似水道:“我一向獎罰分明,第一次配合就能這麽默契,你的表現我很滿意。餓了吧?想吃什麽?我讓乘務員做,算是賠禮道歉。剛才不知道其他菜有沒有問題,又不想打草驚蛇,就借你吓住大家。”

柏朝覆上他的手背,五指插入他的指縫,十指交握包裹住,觸感溫熱而粗糙:“所以在你察覺魚不對勁之前,給我夾菜……是真心的?”

虞度秋微微一愣:“給你高薪福利一聲不吭,給你夾個菜倒上心了?”

“不一樣。”柏朝沒說哪兒不一樣,就捏了捏他的手,“賠禮道歉免了,你給我做一頓,什麽都行,我就原諒你。”

作者有話說:

給我做、一、頓,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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