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婁保國一行人費勁周折到達郊區別墅時,落日餘晖在他們身後的樹林間拉出了歪七扭八的影子。
“他娘的……總算到了……就是這兒吧?看見少爺的太陽神阿波羅了。”婁保國撐着膝蓋,氣喘籲籲,背後一片汗濕。
紀凜淩亂的頭發上挂着幾片樹葉,整一個純天然原生态鳥窩,防曬也脫光了,膚色至少曬黑了兩個度,俊俏小刑警的形象岌岌可危,喘氣中夾雜着被驕奢淫逸虞大少抛下的滔天怒氣:“老子真想……砸了他的車……這什麽鳥不拉屎的地方,地鐵都沒有……”
平義市的交通網絡四通八達,去哪兒都方便,誰料夏洛特這座高度現代化的工商業城市,居然只有一條輕軌!為了甩掉追蹤者,他們先打車,然後坐輕軌,再騎自行車,最後鑽入樹林東躲西藏,暴走五公裏,确保無人跟蹤後,終于來到這棟定位中的別墅周圍。
“這車當年落地價一千多萬呢……全球限量幾十臺,你三思啊紀警官。”趙斐華扶着樹幹休息,眼鏡歪歪斜斜,從塌鼻梁上滑下一截也顧不得扶,手指向他腳下,“還有……不是鳥不拉屎,應該是鳥亂拉屎。”
紀凜低頭,倒吸一口涼氣,猛地跳起來逃出樹林,在馬路上瘋狂踢腿抖屎,像在跳某種獨創的踢踏舞。
“你當心別撞着車。”盧晴跟着跑出去,随手捋了把毛躁的馬尾辮,鼻翼翕動,敏銳地聞到了一絲不對勁:“嗯?這什麽氣味?像……燒焦的屍體!”
婁保國一個激靈:“卧槽?大妹子你別吓我!難道我們來遲了?”他一個箭步沖進別墅區,沒按門鈴,謹慎地繞着外側圍欄走,先觀察內部的情況。
紀凜見狀,來不及抖屎了,急忙跟上去,低聲問:“槍都沒拿,萬一遇上綁匪或者那幾個殺手,怎麽辦?”
婁保國壯實但靈活,賊頭賊腦地前進:“還能怎麽辦,只能給虞董打電話了。”
“虞董是誰?虞度秋他爸?”
“少爺他媽,他們家女方強勢,跟媽姓,我們一般叫虞董。她會派直升機來營救的。”
紀凜奇怪道:“那你剛才為什麽不聯系虞度秋他媽?讓她送我們過來?”
婁保國呵呵道:“你以為虞董很閑啊?找我們當少爺的保镖就是為了讓她省心,如果我還要麻煩她,鐵定被炒了!不過今天停車場這麽一鬧,虞董馬上就會得到消息了,我估計要收拾包袱回老家了……”
盧晴回頭安慰:“怎麽會呢,你今天指揮得很好啊,不僅保護了我們,還搬來了救兵,把那群蝙蝠俠吓得落荒而逃。”
婁保國二十八年的人生中被異性誇的次數屈指可數,上一次還是過年回家他姥姥誇他飯量大。一聽這話,大臉一紅,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嘿嘿,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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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斐華無情地潑冷水:“那是他吓跑的嗎?是對面看見目标跑了,抓不住了,才打道回府的,跟你們仨對槍又沒意義,浪費子彈。”
婁保國回身揚起拳頭:“趙斐華你少廢話!忘了剛才走不動誰背你的了?”
“噓!”盧晴緊張地說,“氣味越來越濃了,我好像還聽見火燒木頭的聲音。”
衆人神經一繃,急忙加快腳步,蹑手蹑腳地繞到別墅後方的庭院,空氣中漂浮的燒焦味增添了幾分恐怖氣息,木頭爆裂的噼啪聲逐漸清晰,直到繞過一個拐角,四人終于看清了氣味與聲音的來源——果然是一具燒焦的屍體,已經半面漆黑,死狀慘烈,無法辨認生前究竟……是雞還是鴨。
“你會不會烤啊?”虞度秋躺在露天沙發上,頭枕着扶手,沐浴後換了一身寬松的t恤和居家褲,惬意得很,“這麽大人了,烤只雞都不會。”
柏朝站在煙霧缭繞的燒烤架前,臉被熏得跟不鏽鋼烤網下的木炭一樣黑,但還是比烤網上的烤雞白點兒。
“你連做盤沙拉都不會。”
“誰說的?你不是吃完了?”
“…………”柏朝叉起無法挽救的烤雞,扔進垃圾桶,“我再去拿一只。”
他腳踝上纏了紗布,血是止住了,但走路仍有些蹒跚。
虞度秋目光一轉,打了個哈欠:“算了,你過來坐吧。”
柏朝聞言轉身:“不吃晚飯了?”
“等保國他們來吧。”
“他會做飯?”
虞度秋想了想:“唔,他好像不會,平時都跟我一塊兒吃。斐華應酬飯局多,總在外邊吃,應該也不會。總不能讓盧晴一個小姑娘給我們幾個大男人做飯……紀凜應該會吧?他對象都沒有,一個人獨居,工資又低不可能天天出去吃,自己不做飯不就餓死了?”
“…………虞、度、秋!”
庭院裏的二人同時轉頭,只見不遠處的圍欄外,四雙眼睛齊刷刷地盯着他們,其中一雙尤為憤恨哀怨。
紀凜雙手抓着鐵欄杆,像只被關在籠子裏的狂犬,龇起牙怒吼:“你他媽瞧不起誰呢?!”
盧晴難得站他這邊,叉腰高聲道:“虞先生,我們隊長不需要做飯!局裏有食堂,免費的!他天天從食堂打包晚飯!節約得很!”
紀凜:“…………”
趙斐華推正了眼鏡,嘆息:“剛平外敵,又起內戰……”
好在這場內戰沒能吵起來,正處于一觸即發之際,終是由柏朝主動擔起了掌勺大任,并在一個半小時後,将像模像樣的的四菜一湯端上了餐廳的飯桌。
“厲害啊大哥。”體能消耗過多還餓了大半天的婁保國拇指大動,夾起一塊椒鹽小土豆塞進嘴裏,嚼了兩下還沒咽下去就開誇,“哎呀媽呀太香了!我感覺我重新活過來了!咱大哥這廚藝,一看就是個居家好男人!”
虞度秋笑道:“他又沒有家,哪兒來的居家?”
“你這人能別總戳別人的痛處嗎?”紀凜對他這種惡劣行為鄙視至極,剛才拉滿的怒氣值尚未完全消下去,本着秉公辦事的信念,強迫自己心平氣和地吃飯,“有空挖苦別人,不如想想今天怎麽回事兒,怎麽那麽多人要害你?一天之內都三波了。”
虞度秋不以為意地聳肩:“歡迎來到我的世界,紀隊。打擊犯罪的頻率高不好嗎?回去你就能邀功了啊。”
“還要在這兒待三天呢,有沒有命回去邀功都不知道。我後悔帶這小丫頭片子來了,原本以為就是保護你出國旅游,不會太危險,結果害她還沒嫁出去就命懸一線了。”
盧晴的筷子敲了敲桌子:“紀哥,你這就瞧不起我了,雖然我剛轉正,但我的目标是老彭的位置,男人哪兒比得上理想和事業?再說了,萬一找個像你這樣的,豈不是這輩子都毀了?”
“……再多嘴一句把你頭摁湯裏。”
“聽聽!這就是你母胎solo的原因!”
“屁,我是因為工作忙!”紀凜跟她鬥嘴是常态,沒一會兒又把話題轉了回來,對虞度秋道:“我們之前就懷疑過,那三起案子可能不是一個兇手所為,今天看來,或許這個猜測是正确的,這背後有好幾撥勢力,你的出現讓他們感覺到了危機,從國內一路追殺到國外。”
趙斐華邊吃菜邊問:“你怎麽知道是國內追過來的?不瞞你說,咱虞少牛逼得很,五大洲都有他的敵人。”
“以往都是些商業競争,到買兇殺人這種地步的可不多。”虞度秋吃着自己面前單獨裝盤的飯菜,“況且我在美國定居這麽多年不來暗殺我,等我回國發展了才來?不應該謝天謝地終于少了個對手瓜分市場麽?還是說……買兇者怕我回國做出巨大貢獻,致使中國威脅到美國的國際地位?真有愛國情懷。”
“……不愧是你,自戀起來都是普通人想象不出的高度。”紀凜道,“不過有一點你說的對,如果是外國仇敵,沒必要等到這個時候,而且是在你全副武裝、前呼後擁的時候來襲擊你,這不是給自己增加難度嗎?”
虞度秋很給面子地鼓掌:“不錯,紀隊的頭腦很活絡,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所以我們來複盤一下。”工作狂紀凜對食物的興趣不濃,只要餓不死就行,三兩口迅速扒完了碗裏的飯菜,便将碗筷推到一邊,拿出紙筆攤開在餐桌上。
虞度秋夾肉的筷子一頓:“你這原始的記錄方式,也是穆浩教的?”
紀凜咳嗽了聲:“都說了穆哥是我偶像,向偶像學習怎麽了。”
“那他喜歡曬成小麥色,你怎麽不跟着曬?”
“要你管。”紀凜瞪他一眼,自顧自地複盤起來,“我們先來看最早發生的雨巷案——目前已知兇器為雙刃利器,尚未找到,兇手作案風格殘忍迅猛,犯罪團夥中除了劉少傑之外,應當還有一名青壯年男子,就是怡情酒吧巷口監控裏那位。”
婁保國滿嘴油光地插嘴道:“跟今天埋伏的那幾個殺手恐怕有點兒關系。”
紀凜點頭:“他們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殺人,準備也很充足,要不是亂入了一群蝙蝠攪局,他們甚至可能已經得手了。”
虞度秋不認同:“我雇那麽多保镖,就是為了在下車的時候形成無死角的肉盾,想一擊狙殺我,沒那麽容易——對了,斐華,國內的通稿新聞标題可以這麽起:‘驚!百億富豪在美遭人暗殺,竟毫發無傷!’這樣顯得我非常幸運,打破那些迷信的魔咒之說。”
“我求求你別起名了,黑貓警長還不夠你嚯嚯的?別教我做事,術業有專攻,懂嗎?”趙斐華放下空碗和筷子,起身上樓,“你們聊,我要去面對我的戰場了,早上飛機上敲的公關方案全得推翻重來!你一天不給我整點幺蛾子出來我就該燒香拜佛了!”
虞度秋沒去管他的牢騷,喝着自己的番茄蛋花湯:“紀隊,繼續吧。”
紀凜沒功夫同情趙斐華,自己也一堆事兒要做,繼續分析道:“剛說到那群蝙蝠……就是那兩車蒙面人,他們簡直是來搞笑的。”
婁保國與他們纏鬥最久,深有體會:“是啊,他們裝備牛逼,業務水平極低,像穿了一身神裝卻只會平砍的菜雞。要不是少爺不讓我追擊,我徒手就能抓倆打牙祭。”
“…………你唱rap呢。”紀凜無語,“我猜雇他們的人也很業餘,估計是臨時搭建的草臺班子。這撥人的作案風格就跟你二叔跳樓案的背後主謀很像了,本意并非要殺你,只是阻礙你。”
虞度秋點頭表示同意,随手把空碗遞給柏朝:“再盛一碗。”
柏朝接過:“菜合你胃口嗎?”
“有我媽做飯的味道,不過我上次吃她做的飯還是在小學,記不太清了。”虞度秋靈機一動,來了主意,“诶,正好董師傅走了,一時半會兒招不到新的主廚,你先頂一陣他的位置呗。”
“行。”柏朝答應得很爽快。
好好的嚴肅話題聊着聊着總能拐到其他地方去,紀凜對他這散漫的性格簡直忍無可忍:“我在跟你說正事!能別唠家常嗎?話說為什麽你的菜飯都是單獨一份?小土豆上的椒鹽粉都撒得比我們的多!搞特權啊?”
“什麽特權,我可沒提要求,小柏眼狼主動給我做的獨食。”虞度秋接過重新盛滿米飯的碗,“我聽着呢,你說的都是我想的,不過我還有一點要補充。”
紀凜勉強耐着性子聽他說:“什麽?”
“草臺班子不敢殺人,開槍裝樣子吓唬人而已,這很正常,可那幾個殺手明明是來搶人頭的,卻不向競争對手開槍,這合理嗎?”
“我也覺得古怪……”紀凜颦眉沉思,“你們覺得是什麽原因?”
婁保國大大咧咧地:“看不上呗,不想浪費子彈。”
盧晴:“會不會是因為他們業內規矩,不殺同行?”
紀凜:“得了吧,我才不信殺人放火的罪犯會這麽講道義。”
虞度秋嘆氣:“你們發揮想象力嘛,有時候最不可能的答案或許就是最正确的答案——柏朝,你平時想法最離譜了,你來說說看?”
“……”柏朝無語地夾了一筷子菜,邊吃邊說,“他們可能認識,甚至是一夥的。”
其餘三人同時一愣,曬化了的腦子一下子茅塞頓開,紀凜立刻提筆,刷刷記下這條可能性,緊接着拉出幾個箭頭,寫上原因:
兩撥人都知道虞度秋的行程,都選擇在停車場堵他,都有配槍,都沒成功就撤退,而且互相不傷害……
的确有同屬于一個犯罪團夥的可能性。
寫完最後一條原因,他又從另一端拉出幾個箭頭,寫上疑點:
如果兩撥人是一夥的,為什麽明明只要派專業的殺手就夠了,卻還要派蒙面人來添亂?
為什麽那夥蒙面人的表現,不像是來犯罪的,更像是純粹來攪局的?
倘若是派殺手來的激進派制造了雨巷案,派蒙面人來的保守派弄巧成拙制造了虞文承案,那麽,柏志明案又是哪邊策劃的?
利用杜苓雅收買董永良的又是誰?會是他想的那個人嗎?
這些人背後是否有同一個老大?是否打着各自的算盤?是否有人忌憚虞度秋,而有人欲除之而後快?
疑點列表越寫越長,紀凜越看越頭大,最終煩躁地扔了筆,得出結論:“我們目前的線索太少了,不足以得出确定結論,一切還要等回去審了董永良和你的未婚妻再說。”
盧晴捂住頭疼的腦袋:“啊啊啊,這案子越來越複雜了,我們這種人微權輕的小片兒警,怎麽解決得了跨國犯罪團夥啊……老彭還讓我把每天發生的一切事無巨細地彙報給他,今天一天就這麽多事兒,我得彙報到明天吧。”
紀凜合上本子:“剛還說要謀權篡位呢,這點苦就受不了了?我跟你一起彙報,順便讓組裏其他人也幫忙分析調查一下吧。”
盧晴雙眼射出感激不盡的光芒:“紀哥!你也有讨人喜歡的時候啊!”
紀凜揚起拳頭:“還想腦袋起包是吧?”
盧晴馬上縮回脖子,吐吐舌頭:“開個玩笑嘛。”
虞度秋微笑着夾向盤中最後一塊煎牛肉:“我覺得紀隊除了古板點兒,一直都很讨人喜歡呀,只是我對警察不太感冒,這個職業太過正義了,玩兒起來有罪惡感,否則我可能就邀請你去我家地下室……诶?”
筷子夾了個空。
柏朝面無表情地端走他剛盛滿了飯的碗和沒吃完的菜:“髒,我去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