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平義中學,簡稱平中。能以整座城市命名的學校,往往在全市教育體系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平中便是如此。

作為全國百強中學,平中響應當地市政府的號召,開設了一系列課外拓展課程、講座、社會考察活動等,研究方向以物理、生物、工程、金融、法學等學科為主。

高中部名氣最大,曾培養出三十多位院士,初中部也不遑多讓,學校每周安排一次特色講座,主講人全是各行各業的傑出人物,學生從小便耳濡目染。

只是今天這位主講人一亮相,禮堂臺下一片嘩然,帶隊老師俱是一愣。

以往來開講座的,通常外表樸素、舉止文雅,可今天這位,一頭銀發張揚至極,剪裁修身的黑西裝将優越的模特身材展露無遺,盡管衣襟上的白月季柔化了淩人的氣勢,依舊給人十足的壓迫感。

“砰砰”,虞度秋拍了拍話筒,微笑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兩側的LED大屏幕給了臉部特寫,全禮堂內充斥着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對于青春期滿懷幻想且開始走上叛逆之路的少男少女,反派往往比正派更具魅力。

虞度秋這張絕非善類的俊臉,在此地簡直大殺四方。

周楊果坐在自己班的區域,聽見身旁的同學都在興奮地談論臺上的演講人,不禁驕傲地挺起了胸膛,也對自己剛萌芽便夭折的初戀徹底釋懷了。

輸給虞哥哥這樣的對象,一點都不奇怪嘛!

甚至她現在看着默默站在舞臺左側暗處的柏哥哥,臉上那專注于一人的神色,居然覺得好浪漫。

全世界都在注視你,而你是我的全世界。

太好嗑啦!

禮堂兩側與最後排,幾位便衣來回巡邏着。

紀凜與周毅站在後方正中央,把守着一個主要出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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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風日下,讓虞度秋來演講,也不怕教壞小孩子。”

周毅好脾氣道:“少爺他演講水平挺不錯的,肚子裏也有墨水,以前上ted演講那幾期播放量都很高。”

臺上的虞度秋正在介紹他的項目将如何改變人類命運,學校給他準備了講臺和椅子,但他完全沒坐,一手拿着話筒,另只插在兜裏的手握着小巧的翻頁,邊踱步邊與臺下互動,看着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然而全程沒有看稿,對自己的Themis項目如數家珍,甚至連身後巨大屏幕上所顯示的內容都是親自手打的。

紀凜耐着性子聽了幾分鐘,心态從“我倒要聽聽他能講出什麽屁話”漸漸轉變成了“這小子好像真有點東西”,忍不住問:“他這腦機接口設備現在研發到什麽階段了?未來真能治療毒瘾?”

周毅苦笑:“紀長,我只是個保镖,接觸不到這麽機密的核心業務,實驗室的進展都是少爺一個人在管,公司內部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有位吳先生給這個項目投了十億,說明前景應該很好吧。”

紀凜嘟哝:“他要是真能研發出治愈毒瘾的設備,別說送錦旗了,我花光積蓄給他鑿個雕像都樂意。”

周毅欲言又止。

最終好心地選擇不告訴他,虞度秋大概只收純金的雕像。

臺上播放的幻燈片和視頻紀凜事先檢查過,多是些枯燥的數據和看不懂的專業術語,然而經過虞度秋妙語連珠的潤飾,變得有趣淺顯了許多,連臺下的初中生都能津津有味地聽下去,注意力從演講人的顏值逐漸轉移到了內容本身上,聽得連連點頭。

“難怪穆哥誇他厲害,把線索留給他,而不是我或者別人……”紀凜輕聲感嘆,“他是厲害,有錢,有才,有貌,有頭腦,做什麽都強。不像我……跟進案子大半年了,連個鬼都沒抓着。”

周毅聽見他在自言自語,但正逢一波掌聲雷動,沒聽清內容,腦袋湊過去問:“紀隊你說啥——”

就在此時,舞臺光啪地一聲,毫無征兆地滅了。

不只是舞臺,整個禮堂突然陷入一片漆黑,驚呼聲截了掌聲的道兒,陡然爆發,夾雜着維持秩序的老師的大喊:“別亂跑!坐在位子上!一會兒就亮了!”學生們大多只覺得奇怪或驚訝,沒有多恐慌,以為是突發小故障,都聽老師的話乖乖坐在原位。

舞臺上,虞度秋捏緊了手裏的話筒,不動聲色地後退兩步,離開舞臺邊緣。

禮堂的設備昨天剛檢查過,應當是萬無一失的,他也沒有使用大功率電器,不可能是跳閘。

一定是有人故意為之。

是又一次警告?抑或是又一次刺殺?他不得而知,只知道這個時候,若是對方佩戴了夜視鏡,再借着學生們發出的大呼小叫的掩蓋,完全可以悄無聲息地靠近,從背後狠狠捅他一刀。

虞度秋退到了舞臺中央,依稀記得舞臺左手邊有個通道,直達後門,他憑感覺轉身九十度,朝那個方向邁開腿,可剛走出幾步,腿腳就仿佛被某種無形的枷鎖牽制住了,越來越沉重緩慢,到最後完全擡不起來。

黑暗宛如一張鋪天蓋地的幕布,侵占了他視線所能及的所有角落。

腦海中似乎傳來咔嗒一聲輕響,名為回憶的膠卷開始緩緩轉動,幕布上逐漸出現熟悉而久遠的畫面——陰暗而狹窄的小屋、絕望而痛苦的人臉、攢動而焦急的身影,如走馬燈般飛速掠過,越轉越快,最終統統扭曲成五彩斑斓的色塊,好似往他視網膜上潑了一層彩漆,于漆黑中看見了一片令人暈眩的光怪陸離。

他瞳孔逐漸放大,心跳如雷,想放聲大叫,可有人捂住了他的嘴,緊張地在他耳邊安撫着:“別怕,少爺,我不會傷害你……”

“砰!”

耳畔傳來一聲槍響,他聽見身後的男人發出一聲短促的哀吟,緊接着,捂住他嘴的手無力地松開了。

他終于可以出聲,可他的腦子卻突然一片空白,忘了要說什麽,洶湧的眼淚奪眶而出,他呆滞如一臺機器,僵硬而緩慢地轉過頭——

男人不見了,所有的色彩也消失了,目之所及,是純白的房間,純白的病床,純白的病號服……卻不是穿在他身上的。

一道模糊飄渺、如同幽靈般的身影朝他伸出了手,拭去了他冰冷臉頰上的淚水。

那只手很小,也很暖,觸碰上他的眼皮時,令他不由自主地顫了顫,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眼前所有的畫面随着他的閉眼而煙消雲散,感知到的溫度也成了又一場神經質的臆想。

虞度秋無法忍受再度降臨的黑暗,急切地睜開眼,卻發現眼前依舊是漆黑的。他不斷後退,不知道襲擊會從哪個方向來,竭力維持鎮定,可顫抖的手拿不住話筒,“咚!”地一聲摔在舞臺的木地板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

下一秒,餘光中驀地亮起一簇耀眼而細小的光源,像手機的手電筒,晃動着急速朝他奔來。

虞度秋驚喜地扭頭,本能地想迎着光而去,可馬上又生出了一絲懷疑,猶豫半秒,終究轉身朝反方向邁開了腿。

然而他尚未掙脫心中的枷鎖,行動遲緩,跑路的速度完全不是來人的對手,對方很快就追上了他,迅猛地伸手扣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他拽向自己。

虞度秋的後背猛地撞上一片結實的胸膛,心髒随之狠狠一震,同時仿佛聽見內心傳來嘩啦啦的巨響,囚禁他的回憶牢籠徹底碎裂坍塌,被活人的觸感和體溫真真切切地包裹住,重回現實人間。

那人眼疾手快地摟住了險些被撞倒的他,牢牢按進懷裏,附在他耳邊輕聲說:“別怕,我在。先離開這兒,跟我走。”

說是跟着走,可虞度秋完全是被強行擄走的,男人的胸膛緊貼他的後背,每一次呼吸,肌肉都頂着他。力氣也大得驚人,他一個健壯的成年男子,被對方像小孩兒似地圈摟着,雙腳幾乎沒怎麽沾地,就從舞臺來到了後臺。

禮堂的燈光由控制室調控,後臺休息室則是不同線路,沒有受到影響,依舊燈火通明。

柏朝迅速關上休息室的門,擰上鎖,回頭道:“紀凜帶了很多人,就算溜進一兩個鬧事的,應該很快就能制服,你先坐下休息會兒,我給老周發個消息叫他們過來。”

虞度秋撐着桌子平複心跳,直到神志重新歸位,視線逐漸明晰,才擡眼掃了圈休息室——角落裏堆了不少演出用的雜物,桌子上有化妝鏡和梳子。這間房間應該是學校平時搞晚會時,給演出的學生化妝換裝用的,房間西北側還有扇小門,大概是換衣間……

虞度秋瞳孔猛地一縮。

他盯着那扇小門,一把抓住剛發完消息的柏朝:“去找禮堂後門,不要待在這裏。”

“可是外面很黑,很難找到——”

“你蠢嗎,外邊沒有動靜,說明外邊沒出事,對方的目标是我,怎麽還不追上來?除非……”

他說到一半止了聲,柏朝已然明白:“在裏頭守株待兔是嗎?那我們出去。”

可虞度秋表情凝滞了,自言自語似地喃喃着:“他怎麽知道我一定會到後臺來……”

柏朝走近了,拉住他:“或許對方知道你怕黑,有可能是裴鳴搞的鬼。”

虞度秋瞬間甩開他的手,疾步後退,撞上了桌子,桌上的化妝鏡搖搖晃晃,沒能穩住,啪地摔在地上,碎成無數玻璃渣。

“……你也知道。”虞度秋目光冰冷。

休息室內一時間只剩下詭異的寂靜。

過了幾秒,外頭突然傳來咚咚兩響,伴随着周毅中氣十足的高喊:“少爺!小柏!你們在裏面嗎?”

柏朝輕輕嘆氣:“如果我要害你,就不會喊他們來,除非老周和紀凜都是我的同夥,你覺得可能嗎?”

虞度秋臉上閃過一瞬的遲疑,最終否定了這個概率極低的可能,道:“開門吧。”

門一開,周毅帶着幾個随行保镖一馬當先沖進來,紀凜緊随其後,瞧見他如臨大敵的神色,嘲笑道:“你倆杯弓蛇影了吧,外頭沒事,燈光出了點小故障,學校老師出去拿緊急照明設備了,一會兒就回來。”

虞度秋仍站在原地:“可你事先不是檢查過設備嗎?”

紀凜也納悶,抓抓頭發:“是檢查過啊,當時沒問題,不代表之後就不會出問題了,誰知道怎麽回事。目前看來是場意外,沒人要襲擊你,等你講座結束了我再仔細查查吧。”

“不行,你先去控制室把燈光師抓了,我再上臺。”

“喂,虞大少,你當警察可以随便抓人啊?再說你又不是我領導,我幹嘛聽你的?”

虞度秋搬出一座大山:“紀隊,如果穆浩知道你沒好好保護老百姓,一定會很傷心的。”

“你少拿穆哥來壓我。”紀凜臉色難看,“你這身價地位也叫老百姓?那我該叫什麽?老鼠屎?”

周毅勸和:“好了好了,先休息會兒吧,少爺,我去看看控制室,把阿保調進來看會兒場內。”

虞度秋颔首,同時餘光再度瞥向那扇緊閉的小門,多疑心終究占了上風,吩咐道:“柏朝,你去那個隔間檢查一下,不看我不放心。”

柏朝二話沒說,徑直而去,開門入內。

衆人等了半分鐘,門內沒傳來什麽動靜,又過了一小會兒,外頭有老師來傳話,說燈光已經恢複了,請他們出去繼續演講,學生們都等着。

虞度秋這才放松了緊繃的神色:“看來真是虛驚一場。”

紀凜抱胸奚落:“就黑了個燈,看把你吓的,在美國被追殺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麽緊張。”

虞度秋搖頭:“明槍不可怕,暗箭才瘆人。”

這時,柏朝從隔間出來了,面色無異。

虞度秋朝他招了個手:“沒東西就走吧。”

柏朝卻沒挪動腳步:“有東西。”

正欲離開的衆人統統止步,虞度秋詫然回目:“什麽東西?”

只見柏朝抿了抿唇,微鎖眉頭,似乎在顧忌着什麽,斟酌着措辭,可他素來不會那些彎彎繞繞的委婉說法,最終放棄了,直白道:“黃漢翔的屍體。”

作者有話說:

小黃殺青了,去領便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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