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新金分局的長廊上,一人疾步而過,像不看路似的,險些撞到好幾人,也不顧別人異樣的眼光,悶頭往辦公室走。

盧晴跟在後頭小跑着喊:“紀哥!等等我!”

紀凜沒等她,不過公安局也就那麽大,她多跑兩步便緊跟着進了辦公室:“紀哥你——哎喲!”

盧晴沒剎住車,腦門狠狠撞在他背上,兩個人都趔趄了一步。

“幹嘛呀突然停下……”盧晴揉着腦門擡頭,正想抱怨,然而瞧見辦公室內的景象後,徹底忘了要說什麽。

昨天第一時間目擊屍體照片的人都被帶回了警局,做完筆錄後,彭德宇為了防止再次發生意外,也為了方便傳訊,就讓虞度秋等人留下過夜了。他們幾個則忙活了一晚上,沒回過辦公室,心想着辦公室有幾張午睡床,也有沙發,湊合一晚應該夠了,虞度秋總不至于委屈自己睡地上。

事實證明,虞度秋何止是不會委屈自己——

空間不算寬敞的辦公室過道上,氣派地擺放了一張兩米長一米寬的厚實乳膠床墊,人要貼着牆走才不至于踩到。

二人的目光雙雙從床墊轉移到沙發上坐着喝咖啡的男人身上。

虞度秋的西裝外套鋪在一邊,絲毫未皺,想必是睡覺前便脫下了。襯衫扣子解開兩顆,刀片項鏈吊在脖子上,嵌在兩塊半隐半現的胸肌之間,全然不似昨天演講時那副人模狗樣了,說是剛從哪個小情人的床上起來也不為過。

此刻面前擺着張不知道從哪兒搞來的餐桌,早餐豐盛得足夠喂養一整個刑偵大隊,虞大少優雅地端着咖啡杯,正和自己的保镖……玩着雙人手機游戲。

虞度秋走了一步棋,擡頭看見他們,後知後覺似地想起來:“哦,抱歉,忘了叫人撤走床墊。如果不嫌棄的話,也可以送給你們,不過這是昨晚臨時買的,質量一般,稍微硬了些,睡得我腰酸背痛。”

一個人太讓人生氣也有個好處——無論之前的心情是悲傷還是焦慮,看見這人,只剩下生氣了。

“你是豌豆公主嗎?這還硬?”紀凜踢了一腳床墊,鞋子差點被彈飛,突然想起什麽,頓時一陣惡寒,“你別告訴我你倆昨晚擠在一塊兒睡,更別告訴我你們昨晚在這張床上做了什麽。”

盧晴仔細查看床墊表面:“報告,沒有可疑液體,他們應該沒有在公共場合行傷風敗俗之事。”

“……誰問你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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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職業病職業病……”

虞度秋淺飲了一口濃黑的冰美式,慢悠悠道:“放心,他已經不在我的心願單上了,昨晚和老周在走廊長椅上睡的。”

柏朝正準備點屏幕的手指一頓,調轉方向,按下側邊鍵鎖了手機。

虞度秋诶了聲:“別啊,上不了床,下棋還是可以的嘛,你進步了不少呢。”

柏朝收起手機:“進步再多也沒用,你不會留下我了。”

虞度秋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臉:“以你的所作所為,我沒弄死你就不錯了,寶貝兒。”

盧晴的一顆八卦之心蠢蠢欲動,可瞧見虞度秋陰沉的眼神,還是選擇了保命要緊。

紀凜毫不關心他倆的愛恨情仇,敲了敲桌子,提醒道:“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想弄死別人……這次的警告比以往都嚴重,沒看見照片背後說的嗎?下一個死的可能就是你。”

盧晴點頭如搗蒜:“對對對,而且看樣子,兇手很了解你的行動和喜惡,居然能夠精準地引導你看見那封信。”

虞度秋拿了個牛角包,邊吃邊說:“就算我沒看見那封信,我相信它也一定會再次出現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另外,我認為兇手和警告我的人,不是同一個。”

紀凜、盧晴同時發問:“此話怎樣?”

“剛跟柏朝分析過,你來說吧,我要吃會兒早餐。”虞度秋細嚼慢咽着,還挑三揀四,“這面包烤得太硬了,店裏買的到底比不上家裏做的,應該在水裏泡一會兒。”

其餘三人互相對視一眼,默契地放棄了告訴虞大少常識為何物。

柏朝重新掏出手機,平放在餐桌上,屏幕上的棋局正進行到一半,顯然虞度秋的白子剩得較多,白王後的正上方有一個黑主教,然而一輛白戰車擋在了它們之間。

“我們用棋子來代表人。”柏朝将各類棋子的作用和特性解釋了一遍,接着說,“我們懷疑,黃漢翔事件的始末,是對方的‘王後’和‘戰車’意見相左所致,其實這種分歧早有端倪,在美國的時候你們也推測出來了。”

紀凜和盧晴各自搬了張辦公椅坐下,贊同道:“按你們的說法,當時那撥蒙面人是‘戰車’派來的,和虞文承案一樣,目的是警告,所以沒對我們開槍。殺手則是‘王後’派來的,和雨巷案一樣,目的是殺人滅口,對嗎?”

“對,‘戰車’行事膽小謹慎,有所顧忌,別說殺人了,連傷人都不敢。不像‘王後’,次次行動都沖着吃掉一顆棋子去,必定是個暴戾恣睢的殺手。”

盧晴若有所思:“我好像懂了,難怪呢,我就覺得黃漢翔的死很突兀,之前在虞先生公司的發作,和昨天放在更衣室的照片,本質上都只是警告而已,沒有對任何人造成實質性的嚴重傷害,可在這兩件事當中,黃漢翔突然就被殺了,作案風格相差太大,一個小心一個過激,不像一個人幹的。”

虞度秋正忙着切開菠蘿包,加入一塊冰黃油,抽空誇了句:“盧小姐真是冰雪聰明,一點就透。”

盧晴不好意思地撓撓鼻子:“還好啦,也就比我們隊長聰明點兒。”

她就順嘴開個玩笑,按理來說紀凜應該習以為常了,接着就會跟她拌幾句嘴,這是他們大隊苦中作樂的日常,然而這回紀凜卻直接認了:“啊是是是,我最蠢,所以到現在還沒抓住兇手。”

盧晴瞪大眼睛:“太陽從西邊兒出來了,紀哥你居然不反駁我?”

“懶得理你。”紀凜從鼻子裏出了聲氣,點了點手機上兩顆相鄰的棋子,接着問柏朝:“所以,指使黃漢翔去公司卧底、當場毒瘾發作、從而警告虞度秋的是‘戰車‘對吧?确實和虞文承一案的手段差不多,用的都是lsd。對方可能是為了防止上次的意外再度發生,所以這次讓黃漢翔自己服毒,方便把控發作時間。”

柏朝點頭:“但’王後‘卻不滿于’戰車‘的膽小行動,也可能是怕黃漢翔洩密,總之’王後‘擅自殺了黃漢翔,并發出了死亡警告。”

“可既然‘王後’這麽兇殘,為什麽會允許‘戰車’擋在他面前,一次次阻礙他的行動?”

柏朝指着棋盤角落的白國王:“因為他們的最終目的一致——為了保護國王。”

紀凜捂住額頭,腦袋隐隐作疼:“我說,你們就不能換個簡單點兒的比喻,搞這麽複雜,國王是幹嘛的來着?”

“……”柏朝只好又解釋了遍西洋棋規則,“國王是衆矢之的,行動受限,需要利用手下的棋子來打敗對手。我們推測,國王也是保守派,否則早就縱容王後大殺四方了。他應該更偏向于戰車的策略,以警告為主,希望我們知難而退,主動放棄追查,讓案子不了了之。但他顯然不能完全控制性情殘暴的王後,由此導致了雨巷案和黃漢翔的被殺。”

紀凜思考片刻,道:“這個推理似乎可以成立,不過你好像漏了最重要的一個人。”

“誰?”

“柏志明啊,你怎麽忘了把你養父算進去?”紀凜奇怪道,“你不是覺得柏志明是被人殺害的嗎,那應該也是王後幹的吧?”

柏朝尚未回答,虞度秋先發話了:“柏志明的死法與另兩人不同,沒有外傷,倒和我二叔有點相似,都服用了致幻劑,這不像王後的作案風格。”

紀凜:“但也不像戰車的作案風格,戰車不殺人,難道他的死也是意外?”

盧晴:“一次意外還好說,兩次意外會不會太巧了?致幻劑不是每次都會讓人産生輕生念頭的啊。”

虞度秋吃完了菠蘿包,融化的黃油沾在唇上:“誰知道呢,柏朝,你去認屍的時候有發現什麽不對勁嗎?”

“沒有。”柏朝抽了張紙巾,朝他伸出手,虞度秋頭一偏,避開了,接過紙巾道了聲謝。柏朝看了會兒自己空落落的手,默不作聲地放下。

紀凜壓根沒注意到他倆的小動作,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那就先不管柏志明,你們覺得這三顆棋子……分別是誰?”

盧晴小心翼翼地舉手:“我就随便猜猜啊,不一定對,說錯了你們別笑我……國王或許是裴鳴,戰車大概是裴卓,王後……我想不出來。”

紀凜摸着自己的下巴:“和我想的一樣。那天裴鳴在你公司的時候,提過你怕黑,知道你這個弱點的人應該不多吧?而且裴卓有教唆杜苓雅給你下毒的前科,這兄弟倆目前嫌疑最大。只是我們物證太少,無法将他倆與幾樁命案關聯到一起,抓了也無濟于事,如果能揪出殺人的王後就好辦了……可我一點思路也沒有,裴鳴有這麽厲害的手下嗎?那天他的随行人員好像都很普通啊。”

虞度秋扔了使用過的紙巾,聳肩道:“要不說這個王後厲害呢,分明如此高調狂妄,已經犯下至少兩起殺人案了,卻像是會隐身術,連我也想不到裴鳴身邊哪個人能擔當這顆棋子。非要說的話,可能是像柏朝這樣身強力壯的保镖。”

柏朝冷冷瞧過來,虞度秋笑道:“這次沒懷疑你,真的,你這段時間都被我關在家,哪兒有機會去殺黃漢翔。”

紀凜站起來活動了下胳膊腿兒,一掃進門前的消沉,鬥志昂揚道:“不管是誰,既然你們都認為裴家有嫌疑,我就有信心多了。老彭不讓我去卧底,我就整理一份裴氏的職員表,一個個查,總能找到線索吧。”

虞度秋輕點手機屏幕,出動己方白騎士,吃掉了對面那顆黑主教:“要盡快,如果在整盤棋中,你找不到能吃掉的棋子,那你很有可能就是那顆棋子。”

紀凜不客氣地拿起一塊果醬面包塞進嘴裏,熬了一宿饑腸辘辘的胃得到了些許慰藉,鼓着腮幫子滿不在乎道:“想吃掉我?他倒是來呀,我盼着他來找我呢,省得我去找他了。”

這時,鎖住的門外有人敲門:“少爺,我和保國回了趟家,把演講資料送回去了,洪伯不放心你,跟着一塊兒來了。”

盧晴前去開門,門外三人道了聲謝,洪良章愁眉不展地走進來,看見餐桌上的各式早餐,心疼道:“這吃得也太差了,阿保,你從哪兒買的劣質面包,給黑貓和警長吃還差不多。”

“……”紀凜的咀嚼速度放慢了十倍,緩緩咽下嘴裏的面包。

盧晴遞上一瓶礦泉水:“沒事,你也是警長,給你吃也差不多。”

“………………”

等婁保國解釋完附近沒有大超市只能從街邊小店買之後,洪良章還是意難平,嘆氣道:“少爺,別怪我啰嗦,我實在忍不住說你幾句,你看你,不聽老爺的話,非要摻和警察的工作,結果把自己折騰到這步田地。”

紀凜非常認可地點頭:“确實,少摻和我們的工作。”

洪良章:“不僅遭人威脅恐吓,還被迫睡在這種簡陋的地方。”

紀凜:“……等等,你給我說清楚——”

盧晴拽住他:“別說了紀哥,人家家裏的泳池都比我們辦公室大,不要自取其辱。”

“……幹。”

所幸虞度秋沒接着發表令人仇富的言論,和顏悅色道:“彭局留我,哪兒好意思拒絕,看在外公的面子上也得留下啊。”

洪良章苦口婆心:“那看在老爺的面子上,你就別蹚渾水了,破案是警察的事,咱們也不差公司那一個項目,不如回美國幫虞董打理生意,她太辛苦了。”

“你太小看她的本事了,何況她還有我爸呢,沒問題的。”

“可這次的警告程度不一樣,都故意殺人了,下次遇害的說不準就是……”洪良章住了嘴,沒說出人稱,大概覺得不吉利。

虞度秋卻不避諱:“是我又怎樣,這不有柏朝替我擋着嗎?要死也是他先死。”

能把找替死鬼說得如此心安理得,很難不讓人懷疑這人的心是石頭做的。

更令人費解的是,替死鬼本人居然沒有反駁,只低沉地笑了聲,像是自嘲:“好,記得把我做成标本,放在家裏。”

紀凜再次感慨:“你倆真是天生一對的神經病。”

虞度秋站起來,拎起西裝,搭在小臂上,甩了甩一頭亂發,相當注意形象:“我不擔心兇手沖着我來,只是昨天給小朋友們留下了不太完美的觀感,有點遺憾。”

周毅笑道:“哪有,雖然中斷了一會兒,但後來也圓滿完成了呀,小果說她的同學都成了你的迷妹,而且因為出了這件事,學校被迫暫停夏令營,他們不用補課了,都開心瘋了。”

“小孩子的快樂就是這麽簡單。”虞度秋勾起一個淺淺的笑,“其實我覺得’戰車‘挺蠢的,為什麽不在我演講的大屏幕上投放屍體照片?那恐吓效果一定震撼多了,家長們一定紛紛打市長熱線投訴,說不定這會兒我的項目已經關停了。”

“你怎麽還給犯罪分子出謀劃策?或許是對方沒那個能力。”紀凜瞧着他衣冠齊楚的模樣,再瞧瞧自己邋裏邋遢的樣子,好不容易達成的共識又出現了裂痕,“我們不辭辛苦地忙活了一宿,你倒是悠閑自在。跟我見我們局長去,把剛才的分析說給他聽。”

“你為什麽不自己去?”

“因為你巧舌如簧,而且你也是重要人證,我怕我一個人說,老彭不相信。”

正在這時,辦公室門又被敲響了,一名刑警前來通知:“紀隊,彭局喊你去會議室一趟。”

紀凜精神一震:“剛散會怎麽又喊我,有新線索了?”

“不清楚,就讓你抓緊時間過去,好像市局的馮隊也半途折回來了。”

“一定是有突破性線索了。”紀凜高興得咧齒一笑,牙比臉白,對盧晴說,“你在這兒看着他們,別弄亂我們的辦公室。”

盧晴掃視了圈堆滿雜物的各個角落:“本來也沒多整潔啊……”

紀凜沒聽見,已經小跑出了辦公室,随那名刑警走了。

“好久沒見紀哥笑了。”盧晴嘆氣,“希望是好消息吧,整個專案組已經連軸轉一個多月了,再沒點兒突破,士氣都快耗盡了。剛才紀哥在會議室已經不太對勁了,我感覺他好像一個慢慢洩氣的皮球,馬上就要癟了,得給他打打氣。”

虞度秋輕輕搖頭:“穆浩死了,他還能強撐到現在,甚至一遍遍回憶想象當晚的場景,勇氣和毅力已經超乎常人了。”

盧晴“嗯?”了聲:“他哪有一遍遍回憶想象當晚的場景?他跟你說的?”

虞度秋的視線從門口收回,重新落到手機的殘局上:“總之呢,我相信在揪出真兇前,哪怕所有人都倒下了,紀隊也絕不會放棄——小柏眼狼,陪我下完呗?”

柏朝看向棋盤:“你剛才走了哪一步?”

“我吃掉了你的主教。”虞度秋頗為得意地笑了笑,然而下一秒,不知想到了什麽,笑容陡然凝固,緊接着眉頭緩緩皺起。

他鮮少露出如此嚴肅的神色,其餘人跟着心裏一緊:“怎麽了?”

“不對……”虞度秋自言自語似地喃喃,“不對……下一個未必是我……你們查到黃漢翔從怡情酒吧出來就失蹤了嗎?”

“查到了啊,我們一直監視着他呢,剛才會議上牛哥還彙報了……咦,等等。”盧晴突然警覺,“你又沒出席會議,怎麽知道黃漢翔失蹤前去了怡情……诶!你去哪兒?”

虞度秋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你們別跟來,老周保國,立刻把怡情的監控調出來,盡快傳到我手機上。”

周毅和婁保國剛回了聲“是”,虞度秋的背影已然消失了。

“什麽監控?你等等!把話說清楚!”盧晴既要看着辦公室裏剩下的人,又想追出去,左右為難,不得已之下,只好求助面前唯一的長輩:“你們家少爺去了肯定要惹事,趕緊勸他回來吧!”

洪良章無奈搖頭,想必也是憂心如焚,眼眶微微紅了一圈:“少爺決定的事,誰也勸不了,他可以為了自己的信念,犧牲所有人對他的看法,可如今這種局面……他再一意孤行,會害自己陷入死地的啊……”

“沒那麽簡單。”柏朝已然通過虞度秋的只言片語明白了情況,收起手機,從沙發上站起來,臉色沉肅,“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們都低估王後這次的企圖了。王後不僅要殺他,還要戲耍他,讓他衆叛親離、讓他孤立無援,讓他親眼看着身邊每個人因他而死。”

盧晴心肝一顫:“什、什麽意思?”

“一會兒再說。”柏朝深沉而冰冷地看了她一眼,轉身朝外走,去追虞度秋,留下最後的話音,“現在我們必須要阻止對方得逞,否則……你們的紀隊,就是下一個遇害者。”

作者有話說:

紀凜:在文裏看狗男男談戀愛,在文外還被當作壞人,只有我受傷的可世界啊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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