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紀凜沒時間回這兩條消息,因為其他人的視線很快又重新落到了他身上。

徐升不可思議地問:“每周都去?”

“對,從去年穆浩失蹤後起。”虞度秋笑看站着的紀凜,“沒等到兇手去而複返,倒是等到了一個陌生的小刑警,本想當作把柄,以後要挾你為我做事的,可惜啊……對了,你那天被環衛工追打、倉皇逃竄的樣子,我可是重複看了好幾遍,太好笑了。”

“難怪你那麽快就知道了……”紀凜狠狠磨牙,“你早就見過我,我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看我的眼神怎麽那麽奇怪,還裝不認識!到底隐瞞了多少事!”

虞度秋舉了下雙手表示投降:“我也沒想到那天來君悅查案的恰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敢把手表錄音交給警方,充分說明了我對你的信任,你該感到榮幸。”

“呸!”

“好了——”彭德宇打斷,事情出現了一絲轉機,他神色稍霁,“你的監控确實能證明,紀凜和黃漢翔同時出現在怡情或許是偶然,但并不能洗清他的嫌疑啊。”

“不,他們同時出現在怡情,不是偶然,是必然。”虞度秋斂笑,正色道,“我前幾天看到這段監控時,還以為紀隊是追蹤黃漢翔而來的,還在奇怪,對方為什麽選在怡情交易尾款,那裏人多眼雜,選個更隐蔽的地點不好嗎?直到今天才明白,紀隊是被人算計了。”

“相信您二位心裏也明白,派人監控黃漢翔的就是紀隊,他雖然某些方面很傻,但也不至于蠢到自己出現在監控裏。兇手故意引導他們倆相遇,只有一個理由——栽贓嫁禍。”

“如果我是兇手,我最想除掉誰?首當其沖肯定是我自己,是我提供了線索導致雨巷案重新啓動調查,也是我開展治療毒|瘾的項目,兇手既然涉|毒,必定忌憚我,想除掉我。然而我沒有那麽容易接近,在國外可以用遠程狙擊槍,在國內基本只能靠近身刺殺,我身邊那麽多保镖不是吃幹飯的,哪兒能讓他一個用冷兵器的得逞?”

虞度秋的淺眸表面映着屏幕反射的冷色熒光,仿佛覆着一層薄薄的寒冰:“所以,兇手很聰明地利用了黃漢翔,先是讓他突然在我公司服毒發作,手法和工具與我二叔的跳樓案相似,導致我們自然而然地認為那也是一次警告。但兇手的真正目的,其實是為了讓我對身邊人産生懷疑。不得不說,他真的很了解我的心理,我果然掉入了陷阱,一口氣開除了十幾個下屬,在招聘到新員工之前,短時間內都會陷入防守薄弱的境地。”

“但即便如此,我仍受警方監控,紀隊會時時刻刻保護我,所以,他就成了兇手眼中的另一個障礙。如果能殺掉公安局的刑偵大隊長,那可是大案一樁,說不定會轟動全市,警方的注意力必定會暫時從我身上轉移。那麽,刺殺的時機不就來了?”

“可紀隊是刑警,體格強健,經常随身配槍,對于習慣使用冷兵器的兇手來說,直接刺殺難度太大。像穆浩那樣下藥吧,紀隊的生活又十分的窮酸……別瞪我,我在幫你說話。”虞度秋輕輕聳肩,“幾乎不去娛樂場所,每天兩點一線,這點和穆浩很像。穆浩是生日那天被朋友拉去怡情的,碰巧撞上了吳敏,前提是他有錢消費。就算紀隊的生日恰好是這兩天,我打賭他也舍不得花他那點兒微薄的工資去喝酒,對吧?”

紀凜:“…………”竟無法反駁!

“剩下最簡單的辦法,唯有讓紀隊離開專案組,沒收配槍,最好無法接觸任何案件情報,這樣就能找到暗算他的時機。要達成這個目的很簡單,只要讓他背負上嫌疑就行,哪怕你們都相信他沒犯罪,但為了避嫌,他不得不退出。”

“所幸兇手千算萬算,沒算到我會在巷子裏裝監控,否則今天紀隊真是百口莫辯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8日晚上刮了臺風。現在天氣預報已經能做到15天以內的精确預測了,兇手知道那天晚上會下雨,紀隊必定會去那條巷子,于是和黃漢翔約在了那兒,故意讓他們撞見,也故意讓你們看見,以此栽贓嫁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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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度秋再次輕點手機,彈出另一段視頻,這次播放的片段,不再是蜷縮在垃圾桶旁的身影,畫面中出現了兩個人。只見一人将另一人的兩條手臂反壓在背後,像警察抓捕罪犯時常用的姿勢。

監控的收音也十分清晰:

“你該問你自己,大晚上不在家待着,跑到這兒來幹什麽?說!”是紀凜氣勢洶洶的聲音。

黃漢翔哆哆嗦嗦地回:“我、我來喝酒,有點頭暈,想到外邊醒醒酒……”

紀凜壓根不信:“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啊?你肯定知道!誰讓你來的?!”

“沒人讓我來……紀隊,你不能仗着自己是警察,就、就恐吓老百姓啊……”

紀凜罵了句髒,重重一推,将黃漢翔扔進了雨裏,黃漢翔連忙撿起地上的傘,連退好幾步,戰戰兢兢地看着面前眼神駭人的小警察:“那個,紀隊,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家了……”

“趕緊滾,別以為暫時把你放了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你的一言一行我們都盯着呢,下次再被我逮到,別怪我不客氣!”

“好、好……”

黃漢翔落荒而逃,但視頻并沒有結束,寂靜無人的小巷中狂風大作,撐着黑傘的青年走了幾步來到垃圾桶旁,如往常一樣沉默地看着垃圾桶前狹窄肮髒的空地,表情在逐漸增強的雨勢中變得模糊不清。

“你在看什麽?”彭德宇問當事人。

“他在看穆浩倒下的地方。”馮錦民替他答了,“就是那塊地方,當時查出了穆浩的血跡。”

彭德宇微微一驚:“其他我都能理解,可這,到底是為什麽……?”

為什麽每周都去?為什麽下雨天必去?為什麽對老同學的案子如此上心?彭德宇心裏逐漸冒出一個很奇怪但又很合理的猜測:“難道你……”

紀凜死死咬住唇,低着頭不看監控裏的自己,也不敢看兩位領導。

彭德宇心底的猜測呼之欲出,這時,虞度秋關了屏幕,輕咳兩聲打斷了他的思路:“紀隊跟我說過,他以前在公安大,一開始是墊底的,還被教官罵哭過,是穆浩幫他重拾自信、奮起直追。這可不是紀隊剛才口中的’幫忙‘這麽簡單,他太委婉了,應該說穆浩是他的拯救者、精神标杆、人生導師,簡而言之,就是偶像。您二位年紀大了,可能不懂現在的追星粉有多狂熱,紀隊這種行為,叫做私生飯,不信可以去查,網上有專門的詞條。”

紀凜:“…………”

虞度秋眼睛也不眨一下,流暢無比地繼續胡編亂造:“紀隊出于個人崇拜,想在穆浩生日時送上賀禮,但他知道穆浩重義氣輕禮節,直接給肯定不收,于是在穆浩家門口徘徊糾結,這時,他看到穆浩和吳敏一起回來。有外人在,更不好送禮了,所以他就回家了。後來穆浩遇害,紀隊如此知恩圖報的人,怎麽可能不去給自己的偶像報仇呢?他腦子裏一定十分英雄主義地想着:’這一次,換我來救你!’。以上,是我認為更合情合理的猜測。不知事實是否如此,紀隊?”

“…………”紀凜深吸一口氣,經歷了驚慌失措和啞口無言後,終于意識到做個誠實的人過不了這關,只能昧着良心,“是的,穆哥的援手對當時的我來說意義重大,我沒齒難忘。我覺得偷偷去他家門口蹲點送禮的行為不光明磊落,有賄賂的嫌疑,所以剛才沒說。”

虞度秋遞去一個揶揄的眼神:可以啊,圓得不錯。

紀凜瞪回去:屬于是近墨者黑了。

彭德宇本就不相信紀凜參與了犯罪,一聽這解釋很容易就接受了,對馮錦民道:“老馮,你看,小紀和黃漢翔之間的對話不像是提前約好的,更不像是同夥。他這麽盡心盡責地奔波查案,如果我們冤枉了他,太讓人寒心了啊。”

圍觀半天的徐升也猛點頭:“是啊是啊,小紀是什麽樣的人我們局裏都清楚,他不可能是兇手。”

馮錦民也并非不分青紅皂白,雙手交握撐在會議桌上,擰眉沉思片刻,提出疑惑:“可兇手怎麽知道他那天一定會去酒吧?難不成兇手也看過這些監控視頻、知道他的習慣?”

虞度秋聳肩:“我這監控的查看密碼只有我的手下知道,兇手未必需要監控,可能就住在那附近、見過紀隊時常出入巷子呢?黃漢翔也是離開酒吧沒多遠就失蹤了,或許是被兇手抓進家裏了呢?”

馮錦民:“你也只不過是推測,而且你顯然向着他,不夠客觀。”

虞度秋笑笑:“目前誰都無法确定兇手,您認為我不夠客觀,或許是因為您覺得,我的觀點不符合您的主觀吧?”

馮錦民冷哼:“辦案要講證據,不是光靠你一張能言善辯的嘴。”

“光靠嘴當然不夠,還要靠眼睛看,靠腦子想。”虞度秋笑臉冰冷,“有眼睛而不去看,等于沒眼睛。有腦子而不去想,等于沒腦子。”

兩人針尖對麥芒,劍拔弩張,空氣裏仿佛能聞着火花擊撞産生的焦味。

馮錦民算是沉得住氣,沒有拍案而起,只是臉色也沒好看到哪兒去,最後下了決斷:“以防萬一,我認為紀隊長還是暫時避嫌為好,讓徐隊長來接手這個案子吧。”

紀凜瞬間急了,脫口而出:“不行!”

徐升總算明白了自己被喊來的原因,接受也不是推脫也不是:“馮隊,我手上還有幾起案子沒破呢,實在忙不過來,而且小紀從一開始就跟進這樁案子,比我了解得多,他也特別想破案……”

“你們以為我不想破案嗎?以為我不心痛穆浩的死嗎?可我當初還不是避嫌沒參與調查?”馮錦民愠色道,“越關心,越着急,越容易忽略細節、影響判斷,甚至導致冤案、錯案。何況兇手已經盯上他了,這一次沒成功,下一次呢?他面前是個大火坑,你們不拉住他,還要推他進去?”

一席話猶如醍醐灌頂,當頭棒喝,彭德宇剎那間醒悟了:“老馮,還是你考慮周到。只要沒冤枉他就行,也不是一定要他來負責。”

徐升見兩位領導意見一致了,只能認命:“好吧,我服從安排。”

甚至連虞度秋都說:“雖然我不在乎他的死活,但既然你們都這麽有人性,為了顯得自己不那麽異類,我也尊重你們的決定。”

徐升:“……你這話就已經很異類了。”

只有紀凜不同意:“彭局,馮隊,這案子我已經查了大半年了,不也平平安安的嗎?就算出事,也是光榮犧牲,我不後悔。”

彭德宇心意已決:“這案子已經死了四個人了,是該讓重案組接手了。你年紀輕,容易沖動,經驗也沒徐升豐富,他比你更适合。你先休息冷靜一段時間,等養精蓄銳後,還可以再加入的嘛。”

“可是!”

“好了別說了,你也熬了一個通宵了,回去好好睡一覺,交接的工作我讓盧晴和牛鋒去辦。”彭德宇起身,快刀斬亂麻,不給他争辯的機會,“我們還要去查查那個匿名舉報人,看樣子有些蹊跷,先回辦公室了——虞先生,記得給我們的電腦升級。你那個攝像頭也不錯,給我們局裏裝幾個?不貴吧?”

虞度秋莞爾:“您和我外公是老朋友了,怎麽好意思收費,回頭我讓安裝師傅過來全部換一遍,密碼您設置就行。怡情酒吧巷子裏那幾個攝像頭的查看密碼我也發給您。”

意思就是充公了。

彭德宇白嫖了一批新設備,也不計較他私自安裝攝像頭的事了,反正那條巷子的深處平常只有環衛工和蟑螂老鼠光顧,侵犯不了誰的隐私。

彭德宇給了他一個“識相”的眼神,心滿意足地和馮錦民等人一塊兒出了會議室。

門剛關上,只聽“哐當!”一聲。

紀凜跌坐下來,椅子差點翻了,他像是被抽空了全身力氣,木然看着桌上馮錦民留下的照片。

不甚清晰的監控下,依稀能辨認出一男一女兩道身影,從主幹道的一頭結伴而來,而街道的另一頭,一個人做賊似地躲在路燈光照不到的拐角處,默默看着那兩個人。

虞度秋走到他身旁,撐着椅背,随他一起看照片,貌似不經意地問:“你給穆浩買了什麽禮物?”

紀凜沒做聲。

“你是不是很後悔當時沒上去跟他說兩句話?”

紀凜依舊不答。

“……”

“我看了所有監控,你總是安靜地坐在那兒,像現在一樣,什麽都不說。我很好奇,對着空氣、對着自己也不敢說出口的感情,你是怎麽堅持到現在的?”

“……你哪兒來那麽多問題。”紀凜收起桌上散亂的照片,揣進兜裏,也站起來了。

“你去哪兒?”

“回家睡覺。”

“你打算乖乖聽話?”

“不然呢?”紀凜緊緊地握着門把手,手背青筋凸起,沒有回頭,“有比我更優秀的刑警接手了案子,這是好事。”

“你這話可不誠心。”

“誠心有什麽用,誠心能破案嗎?能讓穆哥回來嗎?”紀凜的聲音哽了下,“這是我為我的無能所付出的代價,怪不了別人。”

門一推開,走廊上的風突然尋到了缺口,争先恐後地湧進來,将他單薄的襯衣吹得左搖右擺,仿佛整個人都在晃,随時可能倒下,但他最終還是逆着風走了出去。

會議室內徹底沒了人聲,唯有臺風的餘威放肆着。

虞度秋的銀發在風中獵獵飛揚,緩緩轉過頭,黑屏再度亮起,他握着手機一路劃到最上方——10月27日,所有不幸開始的那天。

紀凜曾發來了那晚的錄像,也是唯一一段有兇手身影的監控錄像。

重複了無數遍的片段在眼前播放,殘忍的、血腥的、悲慘的畫面隐藏在了看不見的巷子深處,酒吧門口監控所能拍到的,僅僅是平靜無人的巷子口。

直到那個男人出現。

一把長柄黑傘遮住了胸部以上,參照路燈高度,身形相當高大。身着黑衣黑褲,最适合進行夜色中的暗殺,身上唯一有光亮的地方,是右手食指上的一枚戒指,看不清顏色是紅是黑是白,只知道是寶石。

無論哪種,都不足以确定身份。

虞度秋按下暫停,與畫面中的男人隔着長遠的時空,靜靜地對峙。

風力漸弱,撫過他濃密的長睫,輕輕一顫。

“你究竟是誰呢……這位王後?”

“在喊我嗎?”會議室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男人,抱胸看他,“剛才聽你們在吵,就沒進來,解決了嗎?”

虞度秋回眸,沖他笑了笑:“你已經不是我的王後了,擅自答應什麽?”

柏朝緩步朝他走來:“我聽到你說,兇手是利用了你的多疑心理,既然已經明白了這點,還不原諒我嗎?”

“少避重就輕,你的問題是這個嗎?難道是兇手讓你監視我的?是兇手讓你欺瞞我的?”虞度秋一把扯過他的衣領,眯起眼,“而且你不知悔改,現在還敢騙我……明明在外面聽得一清二楚,還問我解決了沒。你到底哪兒來這麽大膽子?”

柏朝握住他手腕,低頭親了下揪住自己衣領的手背,然後擁住了他:“因為我一無所有,所以我毫無畏懼。”

寬厚溫熱的胸膛貼上來,宛如昨日黑暗中的場景重現。

虞度秋在心髒重重一跳的同時推開了面前的男人,沒讓對方僥幸地感知到這一瞬的動搖。

“我擁有的很多,不差你這一個。”他朝門外走,“但是你目前還有利用價值,跟我走。”

“去哪兒?”

“對方如此處心積慮地要弄死我,還成功戲耍了我,令我感到備受屈辱,怎麽能不報複回去?”外面的陽光過于刺眼,虞度秋擡手擋了下,然後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原本不想這麽冒進的,但事已至此,只能加快進度了。”

柏朝似乎預感到了什麽,心中一緊:“會置你于危險之中嗎?”

“會。不小心的話,可能會讓我身敗名裂、被萬人唾棄。”虞度秋無所謂地一笑,“但是,名算什麽東西,人又算什麽東西?”

“別忘了,‘世事一場大夢’,既然一生只做這一場夢,那就做得放縱點兒吧!”

作者有話說:

這一卷結束啦,大家觀感如何?這一卷相對其他卷來說劇情比較平淡啦,主要是為了豐滿一下設定,也埋了很多伏筆,後面慢慢揭曉~明天不更後天更哦,修修下一卷,感情會有進展滴~

第四卷 幽靈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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