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僅十平方的書房密室內,三人圍着圓桌而坐。
身着警服的徐升只身前來,胡子拉碴,但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精神還算不錯:“昨天聽你們說完之後,我忙活到今兒早上,又是帶人去酒吧審問,又是去市局調卷宗,一夜沒阖眼,澡都沒洗,別嫌我臭啊。”
紀凜恭恭敬敬地奉上一杯降火明目的菊花茶:“麻煩你幫忙了,我現在是組外人員,不方便插手,被老彭和馮隊知道就完了。”
“你以為老彭不知道你私下在查啊?他心裏明白着呢,放心吧,老彭還是向着你的,否則我哪有機會來找你,他只是不希望你出事而已。”徐升笑呵呵地說完,開始說正事了,語調立馬一沉,“先說你們發現的那瓶酒吧。瓶底貼了開瓶日期,去年的10月16日,根據酒保的回憶,裴鳴當時開了酒之後,喝了幾杯酒就走了,走的時候還帶走了兩個美女,然後就沒再光顧過。”
紀凜露出鄙夷神色:“他看着一本正經的,玩得還挺花。”
虞度秋支着腦袋,百無聊賴地輕敲着桌子:“就這樣?我還以為我能立個大功呢。”
徐升眼角一抽:“虞先生,破案沒你想的那麽容易,況且是大半年前的案子了,那條巷子都被雨水沖刷過不知道多少遍了,重新啓動調查,困難重重,這次能發現裴鳴曾在案發前幾天去過怡情,已經算是撞大運了!起碼說明你們的猜測多了幾分可信度,或許他那天就是去踩點的。”
紀凜忙問:“那老彭申請到搜查令了嗎?或者,我們能不能審訊裴鳴?”
徐升給了他失望的答複:“老彭原本打算申請,但出了黃漢翔的事,馮隊不贊成這麽做,他說我們現在缺少完整的證據鏈,如果主犯不是裴鳴也就算了,就當白忙活一場。萬一真是他,那我們基本不可能憑現有的蛛絲馬跡讓他認罪,他的律師團隊也很難對付,24小時審訊期限過後估計就得放虎歸山,和裴卓一樣,或許還要起訴我們。馮隊建議繼續調查,找到更有力更直接的證據後再審訊他,這樣也容易讓他露出破綻。”
虞度秋認可地點頭:“馮隊很嚴謹,難怪他欣賞穆浩,一個老古板一個小古板。”
紀凜剜了他一眼,不甘心地問徐升:“難道我們要等下一起案子發生嗎?這都多少起了,從吳敏、穆哥,到柏志明、虞文承、董永良、黃漢翔……兇手嚣張到在我們眼皮底下作案,屢次威脅進犯,我們卻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連審個嫌疑人也要瞻前顧後?”
徐升:“你別急,我還沒說完,雖然那瓶酒只能證明到這兒,但你們昨天不是還想出了一條新思路嗎?那條路上有新的發現!而且是重大發現!”
虞度秋:“你是說,穆浩有可能早就被人盯上了?”
“嗯,這就是我今天來找你們說的第二件事。”徐升帶了從馮錦民那兒調來的案宗,鋪在桌上,“按照你們的推測,我調了穆浩曾經手過的毒|品案,一共兩百多起,不得不說,他真是勞模啊!”
紀凜仿佛自己被誇了似的,抿嘴笑了笑:“他一向如此。”
徐升:“陳年舊案的概率我感覺不大,毒|販一般沒什麽耐心,出手迅速狠辣,不太可能盯一個人那麽久。于是我把時間範圍縮小至去年下半年,重點放在尚未破獲的案子上,剩下的一共5起,其中剛好有一起,是通過海外郵包寄到國內的新型毒|品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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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凜瞬間挺直了背:“具體什麽情況?”
徐升仔細回顧記錄,說:“去年10月1日,平義海關在進境郵件中截獲了一個從美國寄往昌和區的包裹,裏面裝的是一幅藝術畫,畫框的夾層中密密麻麻地貼了一層‘郵票’。”
他邊說邊将當時的存檔照片抽了出來,呈給二人看——那是一幅肖像比例的豎幅畫,主體卻不是人,而是一只羔羊。
畫家賦予了它人類的神态,黑漆漆的眼中充滿驚慌恐懼,脖子上一道血痕,猩紅的血液緩緩流出,仿佛剛被屠夫割喉放血,令人不禁生出一絲憐憫。
羔羊的背後,是一個巨大的十字架。
虞度秋眉梢輕挑:“沒錯了,絕對是同一批毒|販,黃漢翔的照片上,他背後也有十字血痕,難道還是個邪|教組織?”
徐升搖頭:“這我不清楚,我只打聽到,當時海關緝私局與市局刑偵總隊協同配合,假裝‘放虎歸山’,實則安排警察僞裝成快遞員,正常派送這個郵包。但毒|販具有較強的反偵查能力,發現異常後立刻放棄了這個郵包,也換了手機卡,消失得無影無蹤。”
紀凜低喃:“美國來的,寄到昌和區,致幻劑郵票,還藏在藝術品裏……你們有錢人不是都愛買藝術品嗎,裴鳴喜歡嗎?”
虞度秋聳肩:“不算熱衷,但或多或少會買點兒。這畫看着不像名家仿品,更像是原創畫,有點兒意思。”
徐升:“哪兒有意思?畫得這麽惡趣味。”
虞度秋指着畫上的十字架:“羔羊不稀奇,這背景就很耐人尋味了。在西方文化中’羔羊‘指祭品,在《最後的晚餐》中,人們祭獻羔羊之時,耶稣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用自己的生命為人類贖罪,所以耶稣也被稱為’贖罪的羔羊‘。定這幅畫的人應該受西方文化影響頗深,這應該算是條線索,你覺得呢?”
徐升聽得一愣一愣:“別問我,我不懂,我只拜過財神,跟外國的神不熟。”
虞度秋聳肩:“我正好認識個朋友從事藝術品交易,回頭問問他,有沒有見過類似的畫作。比起這個——參與這起案子調查的警察那麽多,為什麽偏偏盯上穆浩?他做了什麽引起毒|販注意的事嗎?”
徐升:“穆浩就是那個假扮成快遞員的刑警。”
其餘二人登時了然。
紀凜追問:“收快遞總得寫個地址吧,是哪裏?”
徐升:“江學路196號,江學小區,沒有具體的門棟號,他們那兒的包裹都放在小區裏的快遞站,憑手機號領取,穆浩到達小區發現這個情況後,和馮隊商量了下,決定守株待兔,裝成快遞站的工作人員,等待毒|販上門取件,可惜,守候了一周也沒人認領,只好試着撥打快遞單上的號碼,才發現查無此號,應該是被毒|販發現了。”
虞度秋聽到這兒,不禁笑出了聲:“所以他就老老實實當了一周的快遞員?這也太傻了。”
紀凜不悅道:“穆哥為了抓捕毒|販,不辭辛苦,任勞任怨,你這種驕奢淫逸的人根本不懂他寶貴的品質和崇高的敬精神。”
虞度秋更加樂不可支:“我上次用寶貴和崇高來形容人,大概是在小學寫作文的時候。”
“你!”
“好了好了,你倆先聽我說,我還沒說最關鍵的部分呢。”徐升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嚴肅道,“巧的是,江學小區和怡情酒吧相距不到五百米,最靠馬路的那一排,從窗戶往外就能望到酒吧的正門。并且黃漢翔消失的那個監控死角,往北走五十米,可以通到小區後門,你們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另外二人的表情和動作同時凝固。
虞度秋臉上的笑意逐漸收斂,眼中冷冽的寒光卻逐漸浮現:“有意思了。”
紀凜的大腦宕機了一瞬,緊接着飛速運轉,将前後的線索迅速串了起來:“你是說……負責接收郵包的毒|販,或者說,殺害黃漢翔的兇手,可能還住在那個小區?”
“嗯,很有可能,他在監控死角處叫住正打算攔車回家的黃漢翔、以結付事成之後的尾款為名帶他回家、最終殺害了他,然後将屍體運到海邊,這完全可行。”
紀凜一下激動了:“那還等什麽?咱們馬上去查8日淩晨小區後門的監控啊!”
徐升露出驕傲的神色:“還用你說?我不是說了我一晚上沒阖眼嗎,就是查監控去了,牛鋒和盧晴也幫了忙,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沒白熬夜,果真發現了黃漢翔和嫌疑人的身影。可惜那天晚上大雨,監控畫面不太清晰,他們又都撐着傘,沒看到正臉。江學小區太老了,裏頭沒監控,線索也就到這兒為止,但基本可以肯定,案發時,嫌疑人就住在裏邊,就算現在不住了,也會留下痕跡。那剩下的就是一棟棟排查了,小區不大,預計一周能查完。”
紀凜已經按捺不住了:“有嫌疑人照片嗎?是不是雨巷案的兇手?”
徐升卻搖頭:“還真不是,身高體型都對不上,可能像劉少傑一樣,只是個跑腿的。”他邊說,邊從兜裏掏出了手機。
“那也總比沒線索好。”紀凜立刻起身走到他身旁,兩指放大照片,俯身仔細看照片。
虞度秋坐在對面,撐着下巴,不抱希望地看着他倆:“憑一張沒有正臉的照片,你們如何去找呢?況且人家可能已經搬走了。”
“這人特征還挺顯眼的。”紀凜指向照片上的某一處,“右臂靠近肩膀處的這個紋身是火焰嗎?現在夏天,穿短袖的話有可能露出來。”
徐升點頭:“我也這麽認為,但如果像你們猜測的那樣,對方是裴鳴身邊的人,就不好說了,這些裝比的有錢人和他們的手下天天西裝革履……”
二人不約而同地擡頭看向面前活生生的例子,只見虞度秋面色繃了起來。
徐升嘿嘿一笑:“不是說你。”
“火焰紋身?”虞度秋完全沒聽他們後邊的話,将腦海中衆多的細節大浪淘沙,終于篩出了那粒差點被遺忘的細沙,“上個月去美國的時候,賈晉說,那個往我槍裏藏追蹤器的嫌疑人,也有火焰紋身。”
紀凜詫異:“什麽追蹤器?你怎麽從來沒對我說過?”
虞度秋滿不在乎道:“涉及一些家事,不想聲張,而且發生在國外,你們也幫不了什麽忙,我讓賈晉幫我繼續查,至今沒下文。這麽一看,很可能是逃回國內了,難怪查不到。”
紀凜啪!地拍案而起,回音與怒音在小小的房間內回蕩:“虞度秋!你什麽時候才能對警察坦誠相待?這麽重要的事居然瞞到現在!”
虞度秋掏了掏被噪音污染的耳朵,回:“我不是說過嗎,我們走各自的路。尼采曾說過:‘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至于适當的路、正确的路和唯一的路,這樣的路并不存在。’”
“什麽你猜我猜,我已經猜夠了,我要的是證據!”
徐升連忙擡手壓了壓這一觸即燃的緊張氣氛,充當和事佬:“現在說也不晚,證據這不就有了嗎?現在我們能确定了,雨巷案确實不是開端,毒|販早已盯上穆浩,時間線要重新捋一捋了,我馬上回去彙報,這可是重大突破,應該高興才是。”
紀凜也知道現在不是起內讧的時候,虞度秋再不聽指揮,也是他需要重點保護的對象,于是暫時擱下恩怨:“行,那今天就到這兒吧,我留下。姓虞的!你把追蹤器的事明明白白地打報告寫清楚交給我,膽敢有一句假話,下次我就帶着手铐來了!”
“我地下室有手铐,不用勞煩。”虞度秋笑得沒心沒肺,差點惹來紀凜第二波爆炸,緊跟着接上,“我懷疑開端也不是這起郵包案,你們不妨再往前二十年,調查下岑婉一家的車禍案,我外公一直懷疑她是被毒|販尋仇了,當時平義市最深藏不露的涉毒人員,就是裴鳴的父親裴先勇。但是後來舉報人證據不足,只判了無期,他還有出來的可能。”
徐升收拾着自己帶來的東西:“這案子我知道,小紀把裴家相關的資料都告訴我了,但這起案子時隔太久,重查不容易,我們還是先專注眼前的吧。”
“嗯,辛苦。”
“哦對,還有。”徐升停頓了下,正色道,“虞先生,我們警方願意給你透露這麽多案情相關的信息,是為了讓你有所防範,而且這陣子你也幫了我們一些忙,算是半個編外人員了。但你終究不是警察,請你不要擅自行動,有事如實彙報,最重要的是,不要将我們之間的對話透露給任何人。你應該也察覺了,從最近這幾起案件來看,對方很了解你,或許在你身邊安插了眼線,你務必當心。”
紀凜嘁了聲:“徐哥,你以為我沒跟他說過這些話?嘴皮子都快說爛了,他還是我行我素,別指望他聽話。”
“謝謝二位提醒,我會小心。”虞度秋笑着指向房間的天花板,玫瑰浮雕的圖案繁複精致,“Under the rose,絕對保密。”
徐升莫名:“啥意思?”
紀凜拽着他往門口走:“別跟他聊案子以外的事,越聊你越覺得自己窮且沒見識。”
徐升:“……你這是受過多少傷害。”
密室外,沉重的書櫃轟隆轟隆地往旁邊移動,露出了小門,三人前後走出。
虞度秋看見眼前的畫面,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滞。
書房內,周毅正監督自家女兒寫暑假作業,陰沉沉的目光盯着書桌後、頭挨在一塊兒講題的兩人,仿佛自己一個不注意,寶貝女兒就會被白眼狼叼走。
柏朝剛給周楊果演算完一道數學題,聽見動靜,擡起了頭,問:“你們商量好了?什麽結果?”
“你不需要知道,也沒資格知道。”虞度秋瞥了眼攤在桌上的暑假作業,有意無意地問,“老周,怎麽不給小果找個家教?”
周毅愁道:“我也想找,但最近少爺您這兒不招人,我怕有些想套取情報的人,主意打到我頭上,比如通過當我女兒的家教,獲取關于你的最新消息。”
虞度秋贊許地颔首:“還是你最有危機意識,沒關系,我托人找一個。小果初三了,需要專業教師輔導。”
周楊果“啊”了聲,垮下臉:“我覺得柏哥哥教得挺好啊……”
“多的是比他優秀的人,又不是不可替代。”虞度秋這句話也不知說給誰聽,總之某位聽完後皺起了眉。
就該如此。
掌控權需要一點點收回,狗也需要慢慢調|教,才能令這把利刃徹底為自己所用。
這時,書房門被敲了敲,進來的是洪良章,手裏拿着一封翡翠綠的燙金信封,見書房內人挺多,就站在門口把事說了:“少爺,裴總讓人送來的邀請函,下周他的公司要辦一場珠寶展,這……該怎麽回複?”
所有人,包括紀凜和徐升在內,登時神色變了。
裴鳴這個重大嫌疑人,這時候邀請虞度秋出席自家展覽,很難不懷疑其背後有更深層次的目的。
虞度秋卻泰然接過,指上的紅寶石戒指與信封背面的火漆印章同樣豔紅似血:“去啊,幹嘛不去,正想着再會會他呢。”
周毅擔心道:“怕是有詐。”
“要是怕的話,我還會回國嗎?”虞度秋将邀請函遞給紀凜,“徐隊要查案,紀隊,反正你無所事事,要不要一塊兒?”
“誰無所事事,這城裏哪天沒有新案子?”但紀凜還是收下了,“到時候你負責吸引裴鳴注意,我去查探線索,一旦找到确鑿證據,搜查令或許就能批下來了。”
虞度秋點頭:“可以,但我有個要求。”
“什麽?”
“別穿那件花襯衫。”
“…………”
徐升道:“光小紀一個怕是不夠吧?當天應該會來很多人,誰知道有多少渾水摸魚的。”
“不怕,我這兒還有位不怕死的墊背呢。”虞度秋的目光轉向另一頭面色不愉的男人,笑得惡劣:“我的王後,願意再一次為我去送死嗎?”
柏朝無奈地看着他,在所有啞口無言之人的注視中,給出了一如既往的答複:“随時樂意,我的國王。”
作者有話說:
小果:原來我磕的cp已經愛到死去活來的地步了嗚嗚!
(under the rose,源自希臘神話,如果看到主人家的桌子上方畫有玫瑰,就是不要将桌上所談的一切外傳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