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初次定義

君未已來到平北大營後,雖一直由墨瀾負責接待,但是他對墨瀾處處關照,這點全軍上下都是有目共睹。雖說墨瀾本身不願如此,但軍中對墨瀾的态度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改變。

倒不若說,是順着監軍的想法,有那麽些讨好的意願。上将之中有人如此,下面的人自然也有。同時有的,大概也有其他一些軍士異樣的目光,以及關于她的傳言。

這種做法其實是會動搖軍心的,墨瀾為此還打算出言阻止君未已,只是君未已了解她,在那之前,他便做的沒那麽明顯,流言不久後也就散了。便只是在些梢枝末節上,還是能看出君未已對她的照顧。當然若非有絕佳的觀察力,是難以發現的。

……

……

清晨,墨瀾剛剛結束晨訓,正準備下去與衆人一起用膳,經過火頭營時,卻猛的被人拉住:“墨墨,我們需要談談。”

墨瀾心中嘆了一聲,板着一張臉:“羅汐,我很忙。”說完便要走。

可是偏偏這個書生此刻的手勁大的驚人:“今日我就在兵醫院,你來之前,我不會歇下。”

“你可以不必等。”墨瀾伸手扣住那只抓着自己的手,一根一根的将他的手指掰開。這幾日羅汐的氣色十分不好,即便她不是醫者都能很明顯的察覺。然而心中再痛,她亦是只能忍着——

——她怕自己總有一天會忍不下去。

眼看着十指被一根一根的掰開,他的臉色也是一分一分的難看,忽然冷笑道:“是因為君未已?還是因為我的妻子?或者是——帝都墨府的啞兒呢?”

墨瀾聞言一驚,擡眼看他的時候,卻只看見他琥珀色眼眸裏的無奈和痛心。

“……你都知道了。”

羅汐自嘲的一笑:“墨墨,我不追究你的身份,卻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有些東西,明眼的人看着都會明白。”

墨瀾看着他抿了抿唇,卻不反駁。她忘了他也是了解自己的人,甚至比起君未已有過之而無不及。

偏偏羅汐又是極其敏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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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後,墨瀾的疏遠,君未已的出現,以及他二人之間那種微妙的羁絆。他看在眼裏,即便覺得莫名的焦心,他還是決定給她時間。

更何況有些東西,他與她一般,是不能說的,即便會被誤解,也會因此受苦,他現在也不能告訴她。但他會解釋,他覺得至少該讓她相信自己的難言之隐。

可是如今她卻連一點時間也不願意分給他。

墨瀾看着他,忽然唇邊也滑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又如何,既知道我的身份,也該知道有些東西本來就不該有。”

然後便是轉身,身後的人只是看着她,不喊不追。只是有一點他知道,他絕對不會放她跑掉。

……

……

進入初冬之後,邬嶺入夜的速度特別快,卯時未至天色幾乎已被黑幕遮蓋。加之天氣寒冷,這幾日的訓練也結束的比往常快。

而那之後,墨瀾只是一個人來到後山的小樹林裏坐着。

君未已身為監軍,自然還有其他的一些要務,毋須她一直陪同,她便也算是浮生偷得半日閑,加上這幾日心情煩躁,總也需要些自己的空間。

比如在此吹冷風,總覺得是能讓人清醒一些。

而羅汐……現在是不是還在等着自己過去呢?

正在發呆期間,有人卻已經不知不覺得坐到了她的身側,同時遞上一只酒囊。

真是熟悉的場景。墨瀾微微一笑,接過了酒囊:“半夜偷嘴,這可有違軍規。”

身側的人也低聲笑:“墨瀾随身攜帶酒囊,身上常有酒氣,這次……是秋自露。酒是好酒,可我喝不慣,總覺得嘴裏能淡出鳥來。”接着又道,“雖說借酒未必能澆愁,不過對于我來說,無酒那才是愁上加愁。”

沈亭好酒這不為人知的秘密對于墨瀾而言已是習以為常,可惜這個将軍記憶不好,未必會将酒友記在心上。不過既是知道她心情不好才來此地共飲,沖着這點她也該感激三分,是以也不多言,只豪飲一口又遞回去。

然後依舊是無言。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亭才開口:“六年了,身邊的弟兄都換了好幾批,這個地方卻還是一點變化都沒有。”

“當年家中窮的連口飯都吃不飽,娘說因為打仗,因為北燭的鞑子搶了我們的糧食,大家才會挨餓。我不想餓死,也不想看着別人再繼續餓死,所以,我去投軍。”沈亭又灌了一口酒,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可恨我能力不足,這仗在我手裏打了六年,還是沒到頭。”

墨瀾聽着,心中亦是感慨。

六年征戰,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兵到淩駕人上的骠騎将軍,他的經歷,比她要多得多。

若沒有沈亭,現在整個邬嶺會是什麽狀況,整個萬封國又會如何?是早已慘遭北燭鐵蹄踐踏,還是已在西林北燭的雙重夾擊下覆滅?又或者如今守在此地的,是她的父親,中軍大将軍墨文飛?

誰也說不清楚。

墨瀾仰着頭看着滿天繁星,低低的嘆了口氣。沈亭只是饒有興味的看着她滿是惆悵的臉道:“墨瀾,你今年幾歲?”

墨瀾一怔,即答:“十九。”

“十九啊……”沈亭像是及其懷念的念出聲,“與我當年參軍時一個年紀呢。不過你比我好,也有才華,也許過不了太久,這場戰役會結束。”

“你是生來就為戰争而存在的,墨瀾。”

沈亭看着她忽然道,墨瀾愣住,這是她出生以來,第一次有人為她下這樣的定義。

對于墨文飛而言,她只是一個無用的“兒子”;對于梅氏來說,她是她翻身唯一的籌碼;對于君未已和墨馨而言,她是一個值得信賴的摯友和兄長……

她學習武藝兵法騎術,承載的只是那個老父對“兒子”的期待,她也只有在學習的時候,才會得到一點點墨文飛的認可和關懷。是以她拼了命去學,卻從未有一日想過,自己原來也是能馳騁沙場,上陣殺敵。

更不敢期許自己是為了戰争而存在,只是抱着滿腹學識才能,讀着萬封國的英雄傳記,遙想那該是怎樣令人熱血沸騰的時代。

她就算名義上是墨府的三公子,是大家以為未來的小将軍,但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麽。

可是今天沈亭卻告訴她,你是為戰争存在的。他承認了她的存在,她的價值和她的付出。

她呆呆的看着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沈亭朝她伸出手,暗色的眼眸裏是無比認真的神色:“墨瀾,平北軍需要你,你是我的生死弟兄,你願不願意接受?”

呆滞一瞬,她的手已經握上了他的,兩手用力緊扣,她聽見自己堅定道:“好!”

“那麽,無論這些日子發生什麽,你全都忘記。”沈亭松開手看着她,“我要的墨瀾,是最初入營的那個先鋒隊長,那個看起來沉默寡言卻又意氣風發的少年。墨瀾,你能否做到?”

原來自己已經郁悶到連別人都能瞧出端倪了。墨瀾低着頭苦笑,想來前面說了那麽多,無非只是想讓自己振作起來。

可是沈亭句句擲地有聲,暗色的眼眸裏凝着的認真嚴肅,又豈有半分虛假?

墨瀾沉默了半晌,唇邊染出一抹笑容:“末将領命!”

“不說了,喝酒。”見她給出答案,沈亭眼底滑過微不可見的歡喜。墨瀾點頭,二人便又是無聲的飲酒。

……

……

此後的數日,墨瀾出入主将營帳的次數明顯增加了。

其實二人談話的內容無非就是關于北燭的國情和戰況的發展。現下入冬,加上秋後收糧,一旦糧草充足,戰事再起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墨瀾看着輿圖沉吟,沈亭亦然。二人在交換了一下眼神後,沈亭忽然道:“招新兵。”

墨瀾看着他并不說話,但顯然是認同的。

秋後豐收,糧草充沛的同時意味着戰事随時再開。不過北燭是游牧民族,囤積的糧草除了供給戰争,還需要助百姓越冬,是以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的兵力不可能再往上增長。萬封國內今年是難得一見的大豐收,加之北燭萬封最大的問題便出在兵力的懸殊上,現在招新兵擴充兵力,的确是一個方法。

墨瀾細思了一下道:“新兵的訓練可以交給我,但招兵事宜,還是有專人負責好些。”

沈亭點頭:“你回去将訓練事宜準備一下,別的我會吩咐給別人。下去吧。”

“是。”

……

……

在回自己營的路上,不經意間腳步竟然拐到了後方病醫院門口。

墨瀾頓了步子,只朝內望了一眼,隔着帳幕其實什麽都看不清晰,然而她卻也只是看看,又默默的離開。

說起來,自從那日之後,二人真的就沒再打過照面呢。

她固然有她需要忙碌的事情,而他……似乎是放棄了嗎?

這樣本該是最好,但是心底裏的鈍痛一點點的蔓延出來,墨瀾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總覺得是不舍,好聚好散也罷。只是哪怕是作為朋友,她也不想失去他。

作者有話要說:我發誓三章之內小羅和墨墨會和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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