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竹馬
懷楓市第一高級中學公交站牌前，林澄背着書包走下公交車。
北方清晨的空氣又幹又涼，她縮起手到寬大的衣袖中，望向對面的高中。
正是早自習時間，操場上只有零星的走讀生。
林澄低頭看看身上的湖藍外套，與懷楓一高的校服顏色差不多，緊了緊書包帶，走進校園。
路過門衛室，林澄沖着裏面揮揮手，門衛大爺瞧見那雙滿是笑意的鹿眼，立刻認出她來，前幾天來問路的轉校生。
大爺笑呵呵地擡擡手上的包子，算是打過招呼。
按照記憶中的位置，林澄來到教學樓四樓，在樓梯處右轉，走過三個教室就是教師辦公室。
而現在，她站在高一十四班的門前犯愁，難道記錯了？
早自習時間，走廊沒有人，教室裏安安靜靜的，她也不好進去打擾問路。
正想着去左邊看看，樓梯口處上來一人。
是個男生。
對方身姿颀長，短碎發，單肩挎着書包，雙手抄兜，走路不急不緩，對‘遲到’視若無睹。
林澄眼睛一亮，小跑着到男生身前，揚起臉輕聲說：“同學，打擾一下，請問高一教師辦公室在哪邊？”
男生帶着口罩，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眉眼，他垂下眼，長長睫毛遮住半個瞳仁，對上林澄視線時，稍愣。
“我是新來的，老師叫我今天來報道。”林澄唇紅齒白，嘴角漾出笑意，禮貌詢問，“請問老師的辦公室是在左邊嗎？”
男生依舊沒說話，怔愣的神情中帶着些許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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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澄以為對方不想回答時，只見他他眨了下眼，捏捏鼻梁處的口罩說：“五樓。”
他聲線低沉，語調緩而慢。
“謝謝。”林澄道了謝，依舊仰頭望着男生，目光探究。
男生沒再出聲，就這麽垂眸與林澄對視，過了五六秒，林澄才回神。
“抱歉。”林澄歉意地擺擺手，“感覺你有點眼熟，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對方聞言，移開視線，越過林澄走進教室，隐約間聽他說了句：“老套。”
輕挑眉，林澄心想，這是被當成搭讪的了？
怪好笑的。
沒再想這事，她快步到五樓，找到教師辦公室，敲門。
“進。”
林澄推開門，辦公室裏只有一位女老師。
女老師們擡眼見是她，立刻笑道：“林澄來了啊，薛老師剛去衛生間了，一會兒就回來，你進來等。”
“謝謝蘇老師。”林澄徑直到薛老師的辦公桌前，乖巧站好。
“今天也是自己來的？”蘇老師捧着熱水杯，語氣熟絡。
這學生她印象深刻，第一次見自己來辦理轉學手續的學生，小姑娘在滿是老師的辦公室裏一點不怯場，說話落落大方，而且長得也漂亮，短發搭配空氣劉海，看起來就乖，尤其是那雙鹿眼，幹淨明亮，笑起來時特別甜，一見她笑，心都跟着治愈了。
那天林澄辦完手續離開後，辦公室的幾位老師還讨論呢，有這樣的學生在課堂上，心情都會變好。
“嗯，”林澄轉過身面對蘇老師問，“老師，我上次測試的成績出來了嗎？”
“出來了，”蘇老師回，“挺不錯的。”
林澄因為搬家才轉學來這邊，中間耽誤小半個月，剛升高中又落下課程，她對自己的成績挺在意，聽蘇老師說不錯，小小地松了口氣。
“已經分好班級了嗎？”
她話音剛落，辦公室門打開，薛老師走進來。
“林澄來啦，真早，還以為你要過一會兒才到呢。”薛老師抽出辦公桌上的紙巾擦擦手說，“正好要去班級，跟我一起來吧。”
跟着薛老師，兩人來到高一十四班門口。
林澄瞧着熟悉的班級門牌，腦海裏浮現出剛才指路的男生。
他好像也是這個班級的。
“同學們，擡擡頭，給大家介紹一位新來的同學。”薛老師走上講臺，敲敲講桌，轉頭對林澄招招手，“林澄，過來做個自我介紹。”
自我介紹這種事兒對于林澄來說比吃飯都簡單，她在坐公交來時想出了N個版本。
走上講臺，她視線掃過班級同學，最後，定格在右手邊最後面靠窗的位置上。
是剛才遇見的男生，這會兒他摘了口罩，正枕着拄在桌面的手臂上。
聽到動靜，他極緩地擡起眼皮看向講臺，深黑的眼中倦怠又清冷。
四目相對，像是不久前在走廊的對視一樣，男生定定地望着她，眼中沒有任何詢問的信息，也沒有其他情緒波動。
“沈……”林澄發出半個齒音，被薛老師打斷。
“怎麽不說話，害羞了？來辦手續那天可不是這樣的。”薛老師拿出粉筆轉過身，在黑板上寫下林澄的名字說，“新同學叫林澄，以後就是咱們班級的一員了，大家多多照顧，尤其是女同學，多跟林澄接觸接觸，帶着她盡快熟悉新環境。”
林澄看了眼薛老師，視線再次回到男生身上時，他已經收回目光，枕着手臂睡覺去了。
完全沒認出來自己啊……
捏緊書包帶，林澄心中隐隐激動，又惋惜。
剛才在走廊看他時，就覺得他有些眼熟，因為戴着口罩不确定，現在看到正臉，她一下就認出來對方是自己兒時最好的玩伴，沈韓。
除了個子高了許多，他樣貌幾乎沒變，連發型都與小時候差不多。
他們曾是鄰居，每天一起去幼兒園再一起回家，整個幼兒園裏，只有沈韓會跟她爬到樹上，放回掉下來的雛鳥，他們兩個感情是整個幼兒園最好的。
幼兒園畢業前幾天，沈韓突然搬家離開，連個告別都沒有。
時隔十年，林澄沒想到竟然在新班級遇見他。
也是，過去十年了。
林澄揪揪自己的頭發，自己十年變化很多，再也不是小胖墩兒了，他沒認出來也正常。
簡單的做個自我介紹，林澄對着大家鞠了一躬。
班級同學對這位笑起來超甜的新同學印象不錯，鼓掌表示歡迎。
“那，林澄你先坐……”薛老師推推眼鏡，掃過班級的空位。
“老師。”林澄指着後排靠窗的位置問，“我可以坐在那邊嗎？”
原本還在鼓掌的同學們瞬間安靜，大家表情出奇地一致，先是驚訝，随後眉來眼去地交換‘果不其然’的眼神。
薛老師頓了下，看向窗邊光明正大睡覺的男生，再看看林澄，輕微蹙眉。
他不想安排林澄坐後排的，她成績不錯，應該好好培養。
但是學生在新來第一天主動提出請求，拒絕了也不太好。
“我在之前的學校也是靠窗位置，習慣了。”林澄一雙鹿眼亮晶晶地望着薛老師，眼神懇切。
“行吧。”薛老師點頭同意，誰能拒絕一只小可愛呢。
踩着話音，薛老師掰斷一節粉筆嗖地飛出去。
“沈韓！自習時間不許睡覺，照顧點新同學！”
沈韓，果然是他。
抿起唇，林澄來到沈韓旁邊，書包放在桌上，對他伸出手：“沈韓同學你好，我叫林、澄。”
林澄兩個字，她特意拖慢音節。
沈韓微擡頭，掃了眼林澄的手。
“嗯。”他吝啬地從嗓子裏擠出一個懶散的音節，又趴下。
小時候天天喊林澄妹妹，難道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林澄抓了抓空蕩蕩的掌心，收回手，坐下來收拾書本。
周邊響起同學們竊竊私語的聲音，聽不真切。
“好了好了，繼續自習吧。”薛老師敲敲講桌，維持紀律。
林澄認認真真地擺放好所有書本，發現筆袋不見了。
她重新翻看書包各個口袋，猛然想起昨晚老爹借用她的筆，筆袋放在茶幾上忘記收回書包了。
垂下眼尾，林澄抱着書包耷拉着腦袋，像只懊惱的小薩摩。
餘光瞥見重新枕着手臂睡去的沈韓，她又來了精神。
輕輕拽拽他的校服下擺，林澄湊近他極其小聲地詢問：“沈韓同學，可以借我一只筆嗎？我忘記帶了。”
沈韓轉過頭，露出半張臉，眸似深潭般沉寂，他瞄了眼自己桌上的筆袋，慢吞吞地伸出手蓋在筆袋上。
林澄感謝詞都想好了，卻見他抓着筆袋放進桌肚裏，轉回頭繼續睡覺。
笑容僵硬在臉上，林澄愣神三秒鐘。
小時候的他，性格有這麽糟糕嗎？
是不是剛才自己太小聲，他聽錯了？
清清嗓子，林澄稍微擡高點音量：“沈韓同學，可以借我一支筆嗎？”
睡覺的沈韓無動于衷。
還是聲音小？
在林澄要第三次開口時，前桌女主半轉身，遞給林澄一支中性筆。
林澄：“……謝謝。”
用網絡上的話說，林澄是有些社交牛逼症在身上的，從小到大，在與人交往這方面，從未沒輸過。
短短五分鐘內，她在沈韓身上栽了兩次。
忘詞自我介紹，借筆失敗。
雙手握着中性筆放在攤開的數學書上，林澄時不時瞟一眼身邊的沈韓，他睡的好香啊。
記憶中的沈韓哥哥是個陽光小暖男，幼兒園的小女孩都喜歡找他玩，但沈韓大部分時間，都是跟林澄在一起的。因為這事，小林澄還在父母面前吹噓過自己是幼兒園最棒的小朋友，逗得大人哈哈笑。
時隔十年，這人性格簡直是兩級反轉。
也許是在走廊誤以為搭讪，讓他讨厭了？
畫出書上的重點公式，林澄托着下巴想，他到底會不會想起自己來？如果主動提起過去，他依舊想不起來，還怪傷人心的。
再提示他一點點，說不定就想起來了。
拿出本子，林澄在上面寫下：“謝謝你之前幫我指路。”
話語旁邊，她畫上一只笑眯眼的狗狗，這只狗狗是當初沈韓教她的，他是幼兒園畫畫最好的小朋友，比園長畫的都好。
她輕輕點了點沈韓的手臂。
沈韓轉過頭，依舊只露出一雙眼睛。
比起剛才的倦怠，他眼中清明許多，不見睡意。
林澄推過去本子，期待着他的回應。
沈韓終于肯坐起身，接過本子拿出筆，在小狗下面，寫了個‘嗯’。
毫無感情的字，看的林澄腦殼疼。
她抿抿唇，又寫上：“以後我們就是同桌啦，請多多指教~”
話語下面，她又畫上蹲着的小男孩和站着的小胖墩兒。
畫完後，她仔細瞧瞧，雖然蹲姿像劈叉，但是他應該認得出來吧。
幼兒園時期他們兩個經常一起蹲在地面上畫畫，沈韓喜歡畫畫，林澄就看着他畫，在一旁不重樣地吹彩虹屁。
謹慎又期待地推過去本子，林澄手指扣着筆蓋想，要是他再認不出來，那大概率真的把自己忘了。
如果，他真的忘了自己的話……
本子重新推回來。
林澄屏住呼吸，前幾天去老師辦公室模拟考都沒現在緊張。
她先看到自己的畫被改了。
小男孩從劈叉變成蹲在地上用樹枝畫橘子，旁邊的小胖墩兒背着手，頭上多了沖天揪，臉修得更胖些。
仿佛是回到幼兒園時期，小沈韓溫柔地對她說：“你喜歡吃橘子，那我教你畫橘子好不好？”
她站在他對面背着手，幫他遮住陽光，嘴裏不停地誇着：“沈韓哥哥最棒，你畫的橘子像真的一樣，我都想吃掉它啦！”
林澄心跳加速，手指收緊，嘴角忍不住上翹，欣喜幾乎要沖破喉嚨時，她看到畫的左邊潦草地寫着三個字：
“別煩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