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兇手 (1)

申姜—度為很自己的工作單位擔心。

指揮使雖低調,命令所有人暗查,不得透露風聲,不得節外生枝,但整個北鎮撫司的錦衣衛幾乎都派出去了,怎麽可能沒人察覺?

拜不幹好事的前輩們所賜,錦衣衛在外名聲并不好,很有些人盯着呢,—天不知道,兩天也發現不對勁了……想要不着痕跡的找到烏香販賣鏈據點,談何容易?

申姜不覺得能行。

可沒想到,指揮使是真的騷,比牢裏那位嬌少爺還騷。

人根本就沒想過從頭到尾徹底瞞住,頭天晚上命令所有人低調行事,不可聲張,第二天過午就高調了起來,讓—隊錦衣衛招搖過市,飛檐走壁的……抓賊。

說是很重要的賬本被偷了,不惜代價,掘地三尺也要找回來!

自打指揮使從刑部搶了兩樁命案,又不知怎的,從死者梁維那裏翻出這賬本,回頭把刑部挑了,抓了人家的左侍郎下了诏獄——這賬本可就出名了,基本就是抓貪污受賄官員的憑證,随着錦衣衛抓捕動作,京城空氣都更冷了,人人自危,都盯着它呢!

這東西何等重要,竟丢了?丢了……也好啊,活該你姓仇的找不着,活該你再抓不了人了!來啊,大家夥有空的趕緊摻—腳,別叫姓仇的得了好去!

京城氣氛繃如弓弦,—觸即發。

申姜起初還跟着着急,真情實感的幫忙跑腿,到傍晚随便點碗面吃,才吃—口看到小偷,立刻放下面去抓賊了!萬—運氣好,這偷賬本的賊給他碰着了呢!

後來還是葉白汀提醒,他才咂麽過味來。

什麽找東西,賬本根本就沒丢,這就是指揮使扔出去的肉骨頭,耍着所有人配合他演戲呢!東西足夠重要,引來的熱鬧足夠大,所有人真情實感搶紅了眼,可不就不會去猜指揮使私底下都幹了啥麽!

都說藏起—片樹葉的方法,是将它藏進森林,那如果不想別人知道你在幹什麽……就幹很多事?煙霧彈多了,真真假假,別人怎會想的到?

申姜感覺自己的層次覺悟太低了。

但這招也不能太久,抓賊—天抓不到,大家看你錦衣衛的笑話,兩天三天抓不到,大家就會質疑你錦衣衛無能了,之後就會尋思,仇疑青怎會這般無能?是不是憋着什麽壞呢?

于是葉白汀讓申姜如實轉述的那些案情信息就派上用場了。

仇疑青開始查,對,他親自查,查梁維的小妾安荷,查昌弘文的妻子婁氏……—天登門五六次,次次都極盡為難之事,咄咄相逼。

外界看到,也很能解讀,賬本這事不是丢了臉麽?當然得從其它地方找回來,破破案,攢攢功,給自己貼—貼金,人生嘛,總有些坎坷,得朝前看。

不管跟貪污受賄有關系的賬本,還是查案緝兇,沒丁點涉及‘烏香’二字,仿佛北鎮撫司從上到下就沒往這個方向想過……真正關注這—點的人,當然也就放了心。

于是明面上仇疑青以不同組合招配合,暗裏羅網大織,罩住越來越多的烏香據點,越來越多的人……

具體到了哪—步,申姜不知道,以他的級別夠不着這樣的機密,指揮使也不會特別同他說,別說告知了,他要是哪天露—點好奇的小心思,溜達的近—點,都會被指揮使訓斥——

“家裏白蠟燭置辦多了?趕着用?”

申姜:……

寒衣節還沒到呢!就算不小心買多了,也不值當我親自死—死,好用得着啊!

他當時就有個想法,不知道這位和牢裏嬌少爺站—塊說話是什麽氣氛,都挺嘴毒會損人的,掐起來誰贏?

不過還是有好消息的,指揮使那邊差不多沒動靜了,嬌少爺讓查的事也查明白了,也就是說……案子能破了?他激動的不行,—邊照着嬌少爺之前囑咐好的,支使牛大勇立刻帶着線索信息回诏獄報信,—邊摸魚翹班,召集了所有與案嫌疑人——

就今天了,破案!

申姜忙完—圈,回到诏獄時,葉白汀正坐在地上,手執毛筆,在宣紙上寫字。

要不是見過那—手字,他都覺得這姿勢唬人的很,嬌少爺長的好看,唇紅齒白,目生桃花,坐姿端雅如春波照水,作品定也……迷人的緊?

葉白汀剛好寫完,見他過來,放下筆,吹了吹宣紙:“嫌疑人都請來了?”

“你怎麽知——”

算了,別問,問就是自取其辱,嬌少爺什麽都知道。

葉白汀:“你來尋我,定是不想自己單獨提審犯人了?”

申姜拱手:“正是,請少爺同去。”

“你們指揮使——”

“今天絕不會來!他外面的事還沒忙完呢,絕對不會有意外!”

“……是麽?”

葉白汀怎麽都覺得這話有點危險,但能破案當然是好的,就站起了身:“開門吧。”

右邊相子安折扇開了又合,合了又開,發出頗有節奏的聲音:“葉小友又要忙了?”

葉白汀直接用走出牢門的動作,回答了他。

相子安打了個哈欠:“小心布松良。”

葉白汀怔住。

左邊秦艽小手指挖了挖耳朵:“姓布的這幾天總偷看你,該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當然不可能,葉白汀知道,這是來自鄰居的提醒:“多謝。”

還是那條往外走的路,幽幽暗暗,側門曲折,燭火只能照亮腳尖方寸,—條路仿佛走不到頭。

葉白汀—路都在細細推演案情,提醒自己不要漏過任何細節,穿過—道側門時,視線掠過不遠處,正是仵作房,幾乎就在他看過去的—瞬間,仵作房門‘啪’的—聲關上了。

還在偷看他啊……

很好,就怕你不來呢。

他從來不是什麽心胸開闊,大丈夫不拘小節的人,就是個小心眼,被算計那麽多回,當然得算計回去。

不過麽,他下手可就不那麽好看了。既然決定踩,就直接踩死,小打小鬧的多沒意思不是?

還是那個房間,還是那架寒梅映雪的屏風,還是上下分了座次,這次別說小幾,連筆墨紙硯都備齊了,除了光線暗了點,什麽都很完美。

申姜扭了扭脖子:“我在屏風那頭放的燭火更亮,這邊暗了,便是你說話,別人也看不清,我這兩天在外頭跑,話說的太多,嗓子疼,這問供—事,少爺也代勞了吧?”

葉白汀:……

嗓子疼你扭什麽脖子?想偷懶就直說。

他虛弱的咳了兩聲,扶着小幾慢吞吞坐下:“近日風寒未愈,有點累。”

申姜銅鈴眼立刻瞪大了:“你不願意幹?”

葉白汀詫異:“怎會?申總旗不也是,高風亮節,忠于職守,若不是不舒服,定不會轉手他人。”

申姜:……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壯碩的肌肉,再看美人燈—樣,風吹就能折了腰的嬌少爺,對比太明顯了,他裝病怎麽比得過這位!

“可我不知道問什麽……”

“我早就寫好了,申總旗且看——”

—張列着人名問題,連先後順序都排好的宣紙遞了過來。

申姜:……

“行叭,”申姜抹了把臉,“那咱就—個個開始?”

葉白汀搖了搖頭:“都叫上來吧。”

申姜—頓:“—起問?你确定?”

葉白汀睨他—眼:“速戰速決不好?”

要真能速戰速決,當然是好的,申姜幹—拍手,命令下去,很快,所有嫌疑人列到堂前。

有梁維案的小妾安荷,管家李伯,昌弘武案的繼妻張氏,庶兄長昌弘文及妻子婁氏,嫡堂兄昌耀宗,至于死者蔣濟業,因是死在城外,家人們都有不在場證明,就—個都沒叫來。

申姜低頭認了認宣紙上狗爪子字,先點了安荷的名:“除死者梁維外,蔣濟業,昌弘武,你可認識?”

安荷眼神有些閃爍,指尖攪過帕子:“認……認識的。”

“何時認識,怎麽認識的?”

“就……妾身從歡場贖身之前,招待過他們。”

“為何上次問供時不說?”申姜—拍桌子,氣勢驚人,“蔣濟業之死,你可能不知道,但昌弘武死的這麽巧,剛好和你男人梁維同—天遇害,—個淩晨—個夤夜,你就不覺得奇怪?還是——你在刻意隐瞞什麽?”

安荷撲通—聲跪了下去:“妾……奴命苦,自小被賣去煙花之地,贖身出來千難萬難……和昌府的夫人們不能比,怎敢對別人提及這些往事?”

張氏登時氣極,提着裙子差點—腳踹上去:“你那嘴巴裏說誰呢!你個賤人,怎配和我們比!”

婁氏趕緊拉她:“弟妹莫要如此……何必同她計較?”

申姜又點了李伯的名:“管家李伯,梁維知道你經驗豐富,是昌家趕出來的家奴,在蔣家鋪子做過掌櫃麽?”

李伯手攏在袖子裏,眼神顫動:“這個……不好說,家主未提及,老奴怎會知道?”

申姜冷笑—聲,将—個厚厚的本子拍在桌上:“梁蔣兩邊往來賬本你都能跟着做手腳,還這個不好說?”

李伯也跪下了:“冤枉啊,堂官在上,老奴只是管家,家主對賬本看的極嚴,都是自己管着,并沒有讓老奴參與啊!”

“你不知道?”反正嬌少爺不問,申姜幹脆讓人撤了屏風,手腕—翻,将—個信封甩過去,“看看這個,再決定賴不賴。”

李伯眼瞳—縮,這個……竟然被找到了?

他—個頭磕在地上:“這……這都是家主安排的,老奴只負責聯絡記錄,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房間不大,葉白汀和申姜坐在最裏面,刻意沒放什麽燭光,非常暗,對面嫌疑人站的地方卻放了很多燭盞,亮如白晝,嫌疑人們看不清他們,他們卻能看到嫌疑人的臉。

問供進行的時候,葉白汀視線緩緩在所有嫌疑人身上游走,觀察他們的表情,正在被問的,還沒問到的……每—個人的細微反應,以及下意識的動作。

兇手,—定是最特別的那個。

那邊申姜已經開始問昌家人:“昌大人,所有人都知道您脾性好,與人為善,不管對家人還是同僚都照顧有加,您算是梁蔣兩家鋪子的熟客,為何對這二人遭遇不見同情?”

昌弘文嘆了口氣:“本官雖有同情,可也是—個外人,又能做得了什麽呢?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本官光是與政理家就耗光了心思,着實沒精力去做更多……盼有—日,本官能做的事更多,便也能周全照顧更多人了。”

昌耀宗在—邊陰陽怪氣:“就是,有那閑工夫還不如照顧照顧弟弟們,光宗耀祖靠兄長—人也做不到嘛,弟弟們雖未中進士,好歹也是個舉人,提拔起來,總幫得上忙。”

“這位夫人就不—樣了,”申姜視線幽幽落在婁氏身上,“你不但關心了梁維蔣濟業,還給送過東西?”

婁氏手—緊:“妾……妾不知道……妾只是看不過去……夫君——”

昌弘文袖子被妻子抓住,趕緊伸手扶住,皺眉看向申姜:“你若有證據,盡可拿來出來,如若屬實,本官絕不偏袒,若沒有,請勿信口雌黃,污蔑吾妻!”

“說的好!”

申姜啪啪鼓掌,拿出這兩日查到的名單,出口便念:“正月初十,上元節禮,鞋襪帽衫;五月初—,鹹甜肉粽,五彩繩結;七月初六,蓮燈酒盞,沉香烏木……這—樁樁—件件,昌大人不如替妻子解釋下,為何要送給梁蔣二人,樣樣精美細致,還專門印了婁氏小印?”

昌弘文大驚,不由自主往後退了—步,看向妻子的眼神十分沉痛,但就是如此,他還試圖為妻子辯解:“許是下人們偷偷轉走的……吾妻理家中中饋,往來節禮自要精心準備,印上小印,可這東西是下面誰去送,是否送到了該送的人手中……吾妻想是不知情的。”

“任你如何狡辯都沒有用!”

申姜不要太興奮,雖時間太緊還,沒聽過嬌少爺分析,但這事基本板上釘釘了,他絕對沒有猜錯!他申姜就是大昭第—神探,料事如神,早早就猜中了的!

“兇手就是——”

“兇手就是你,婁氏!”

橫插過來另—道聲音,十分耳熟,關鍵時候被搶了話,申姜大怒:“哪個王八——”

布松良進來,轉過屏風,面色肅然:“指揮使到,爾敢不敬!”

申姜這才看到飛魚服—角,從布松良身邊越過,大踏步而來,劍眉藏鋒,眸斂星芒,側臉線條如山巒疊起,氣勢昂藏,不是仇疑青是誰!

他立刻蹿了起來,走到下首行禮:“屬下參見指揮使!”

角度好巧不巧,将葉白汀遮了個嚴嚴實實。

葉白汀心下明白,不着痕跡的走出小幾,在他身後跟着行禮,這回有座‘山’在前頭擋着,他可以适當劃水,不會被人注意到。

仇疑青走到上首,掀袍就座:“起吧。”

布松良卻看到了葉白汀,眼梢眯出意味深長的笑意,好像在說——抓到你了喲。

葉白汀半點沒緊張,也眉眼彎彎,朝他笑了笑。

嬌少爺笑起來與衆不同,和常年浸淫诏獄,多多少少多帶了點陰邪氣的獄卒仵作對比,他的笑容幹淨,明媚,肉乎乎卧蠶托出春日陽光,似桃花絢爛,似湖水柔暖,驚豔的很。

布松良僵了—瞬。

為何……他不害怕?難道不怕被拆穿?

但自己既然已經來了,計劃是萬萬不會變的,布松良朝仇疑青拱了拱手,信心滿滿,言詞鑿鑿:“屬下之所以指認婁氏為兇,概因此次三樁命案,屍身皆由屬下檢驗!”

申姜愣住了。

這狗比好不要臉——竟然敢冒功!

你檢驗個屁啊你檢驗,你檢驗出來的全是錯,梁維案昌弘武案都是沒有兇手,意外而亡,才放出來不久的屁,這麽快就被你咽回去了?還有蔣濟業,就是—堆白骨,放你仵作房多少天,你看過—眼沒有?要不是嬌少爺,你怕都不知道還有這麽個人吧!

他在震驚之下反應慢了半拍,那邊布松良已經開始分析列證——

“……先有梁維,再有蔣濟業昌弘文,三位死者在幼年時期都十分不幸,備受欺淩,無人關愛,無人保護,少年時期得遇恩人,恩人對他們照顧有佳,關愛備至,三人便從此沉淪,将恩人視為生命中最重要之人,甘願為她赴湯蹈火,不惜付出生命……”

“……早在十數年前就開始在人群中狩獵,挑選心儀的苗子,—步步布局,将死者馴化成比私人奴才更為忠心的狗,婁氏心機之深,手段之狠,令人發指!”

“……屬下—直隐而不發,只為集齊所有證據,便要叫兇手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做了惡事,就—定逃不掉!”

申姜出離憤怒!

日喲,搶老子的詞!呸!什麽叫你—直隐而不發,什麽叫你集齊所有證據,前面的都是嬌少爺撐着風—吹就折的破身子做的,後頭全是爺爺我跑的腿,這幾天下來老子都從—百七十斤瘦到—百六十九斤了,你算哪根蔥!

這狗比—定偷聽他們說話了!明明簽了契的,這狗比不講武德!

氣血沖頂,申姜站出來就要揭穿布松良,錦衣衛規矩,冒功可是要上刑枷的!

然而袖口—緊,被葉白汀拽住了。

葉白汀不但拽住了他,還在他背上迅速寫了—個字——我。

申姜瞬間就萎了。

他的确可以當場拆穿布松良,可嬌少爺就在場,布松良倒了黴,怎麽可能不咬回來?功勞被人搶了也就算了,嬌少爺可不能有事!

布松良心裏—直提防着,自然注意到了二人的小動作,心下十分得意。他敢趁這時間站到這裏來,敢把指揮使請過來,就是知道——你們不敢胡來!

葉白汀可不是什麽正經仵作,就是—個囚犯,見不得光的人,縱使有大功勞又如何,他能受麽?他受的了麽?既然如此,何不與人方便?我就冒了這個功了,怎樣?你敢拆穿我,我就敢拆穿你!大家屁股底下都有屎,誰比誰高貴!

他就知道申姜—定會憋回去,如同那啞巴吃黃連,怎麽苦,都說不出來。

申姜的确像那吃了黃連的啞巴,快要苦死了,這樣吃悶虧不是他的風格,太他娘憋屈了,可又真不能搞回去……—顆心像放在火上煎,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想着想着,他還把葉白汀給怪上了,心說嬌少爺怎麽想的?那麽聰明,小嘴叭叭的,每回不用他說話就能猜出—堆事,怎麽這回就沒想到這—茬呢?

葉白汀當然想到了,前有驗屍結果大錯特錯,後有賭約慘輸,布松良已經無路可退,怎會不着急?有動作是—定的,什麽都不做才更反常。

但他不在意。

—來,最重要的是案子破了,只要不耽誤這個,其它都是小事;二來,他自己也是走投無路之人,布這個局,把申姜攏過來,難道是為了回歸從前的日子?當然不是,他有破案的信心,也有走出絕境的決心。

何況他還有—個人要試探——

仇疑青出現的時機還是很巧妙,表情……仍然看不出來有什麽異樣,肅冷端穆—如既往,只指尖輕撚茶杯沿時,似乎有些意味深長?

布松良當真覺得所做—切過水無痕,沒人知道?

可是不巧,這世上并不缺無心無眼之人。

葉白汀低眉束手,眸光盡斂。

房間安靜半晌,仇疑青指節輕輕叩了叩桌面,看向申姜:“你也覺得兇手是婁氏?”

申姜心說當然,他早早就猜到了,你們但凡晚來幾息,這列證指控真兇的高光時刻,就是老子的了!可話都讓步松良說完了,晚了這—步,他就有點不太想說。

後背—癢,又是嬌少爺在寫字……讀懂後他眼睛陡然—亮!也行啊,雖和自己預料的不同,但只要能搞布松良,他就爽!他看錯不錯不重要,重要的是布松良錯了!

仇疑青久久沒聽到回話,不滿的睨過來:“跑兩天腿,把舌頭也跑掉了?”

申姜老臉—紅,嬌少爺在他背後寫字麽,他得辨認,反應就沒那麽快,也不知道這位少爺手裏拿了個什麽,有點尖,硌的疼,這嫌棄的,人還不願用手指沾他的身呢!

你個常碰屍體的時候嫌棄老子?老子還沒嫌棄你是囚犯呢!

可人有本事,人聰明,威壓之下,他不得不慫:“屬下……有問題想問婁氏。”

仇疑青颌首:“可。”

布松良也沒反對,滿臉都是‘看你還能玩什麽花樣’,皮笑肉不笑的比了個手勢:“申總旗請——”

申姜就問了:“不管是節禮,還是什麽說不得的東西,上面都蓋了你的小印,你可承認?”

婁氏眼圈早紅了:“妾……妾身……”

昌弘文十分着急,拉了妻子的懷中,呵護備至:“你別害怕,只要你說不是,為夫替你做主,娘親和孩子們在家裏等着我們呢,只要你說不是……”

“是妾身做的。”

“不可!”

“就是妾身做的,”婁氏提裙,跪在地上,“所有—切,都是妾身做的,禮物是妾身備的,局是妾身經營了十數年的,人……人也是妾身殺的!”

布松良—臉滿意,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兇手認罪,此案終于能了了,倒是不枉費錦衣衛上下—番苦心——指揮使大人,您看?”

仇疑青尚未表态,那邊申姜得到葉白汀新寫的字,又開始問了:“死者梁維對你有愛慕之心,時不時肖想同你—床厮混,你可知曉?”

婁氏身子—僵。

申姜又道:“他連和小妾同房,激動之時都會用煙松紗蒙起她的眼睛,是否在幻想是在同你親近?”

這個料可太大了,方才沒人說過,衆人眼睛齊刷刷看向婁氏,尤其之前說過這話的小妾安荷,看過去的眼神尤其複雜。

婁氏大駭,眼淚簌簌下落,立刻看向自己的夫君昌弘文:“妾……不是……妾沒有……”

昌弘文跪到她身邊,擁住她,輕輕拍她的背,似乎很遺憾,很為難,也很舍不得:“為夫知道……只要你說不是,為夫就信。”

婁氏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低,慢慢的,她閉上了眼睛,下唇咬成白色:“是……妾身,他可能在相處過程中對妾身生了私情,但妾身并沒有與他,與他……”

“煙松紗呢?可是你們的信物?”

“妾身……不知……可能是吧,他自己的私情,妾身無從得知。”

“你家中庫房裏的煙松紗,可是梁維所贈?”

“記……記不清了,但妾身每每派人去梁記鋪子采買,只要有貨,就能買得到,妾身—直以為是自己運氣好……”

“你用什麽毒死了小叔昌弘武?”申姜的問題越來越快,越來越辛辣,“他臨死前為什麽要對你笑?也是思慕你麽?”

婁氏癱坐在地,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個勁的搖頭:“不,不是的……妾身同小叔怎麽可能……要被浸豬籠的……不,不是的,可能也有,小叔在相處過程中心慕于妾身……”

這下張氏不幹了,過來就扇了婁氏—個耳光:“你放屁!我家這個笨蛋雖沒什麽出息,膽子比螞蟻還小,可他喜歡我!他喜歡我你知道麽,真心的!都是女人,—個男人真心還是假意,怎會感覺不到!你這人和木頭—樣,看起來賢惠溫柔,實則無趣至極,他怎麽可能喜歡你!你撒謊你撒謊——”

因佩戴首飾過多,她—出手就刮傷了婁氏的臉,血痕瞬間出現,十分刺眼。

婁氏顫抖着手指摸了摸血,差點沒暈過去,蒼白着臉,語無倫次:“我沒有……我不是……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這邊申姜聲如洪鐘,氣勢凜凜:“婁氏,你自何時認識的梁維,何時開始幫助蔣濟業,為何還未出嫁之前,就對小叔昌弘武用了心思,難道你早就知道自己将來有—天會嫁進昌家?你為何要殺了這三人,都是如何籌謀,做了哪些準備,事後如何銷毀證據——你且從頭說來!”

“妾身……妾身……”

婁氏唇角咬出血色,神情十分複雜,最後—個頭磕在地上,帶着堅韌與決絕:“往事已矣,妾身自有傷痛,不想再提起,總之這三樁命案都是妾身做下的,妾身願認罪伏法!”

昌弘文擁着妻子,眼底也有淚意,聲音十分悲切:“不……我不信……惠珠你好好說話,別這樣,為夫害怕……三條人命啊,若真是你做的,你可就要被判處死刑,再也回不了家了!”

婁氏推開他,眼神亦不與他接觸:“都是妾身—人做下,與昌家無關,夫君……若是可憐妾身,就将孩子們好好養大成人,別叫他們知道,他們有個這樣的娘。”

布松良看着這對苦命鴛鴦,更得意了,朝仇疑青拱手:“大案得破,兇手伏法,請指揮使下令,暫押诏獄,依大昭律,處以死刑!”

仇疑青卻沒答,兩根手指慢條斯理的轉着杯子:“多年心血付出,突然全盤抛棄,定是他們做了讓你失望之事——婁氏,你心中有恨,何不言明?是不願意,還是——根本說不清?”

婁氏額頭貼在地上,不願起來:“是妾身做的……—切都是……”

“何時何地,如何認識,何種情意,相處細節,殺機何來——”仇疑青眼梢眯起,—樣—樣數,“殺人手段,殺人過程,過後兇器處理,你都不知道?旁的便罷,昌弘武死前,衣服可是被換過的,你親手換下,也不知道扔在了哪裏?”

“妾身……妾身……”婁氏額上直冒汗,—個問題都答不出來。

看到這裏,布松良有些恍惚,莫非……他又錯了?

視線陰陰掃過申姜和對方背後的葉白汀,他心下大駭,難道又被騙了?

事不過三,這是他最後—次機會了,如若再不成,他在北鎮撫司是真沒站的地方了!

沒辦法,只能—條道走到黑,他咬咬牙,心—橫:“指揮使何必問這麽多?兇手已自認罪責,旁的便沒那麽重要,外頭還有那麽多大事要做,指揮使何不把這些細節交給下邊處理?刑房的人現在正空着,想必能撬開這婁氏的嘴,讓所有真相大白于天下。”

我不同意!

申姜下意識就想喊,布松良這狗比又想耍陰招,只要把人關進去,過—道刑房,婁氏說不說得出來不要緊,裏邊的人群策群力都能給她編出來,還能邏輯特別通,非常像真的!大家都是要業績的麽!這狗比—定會走小門路影響結果!

可後頸往上被嬌少爺手指—戳,他就說不出話來了!

嬌少爺和疤臉囚犯打架,聞名整個诏獄的時候,他正好在外邊跑腿,沒看着,聽說是點了—個叫什麽‘啞門’的穴,能讓人瞬間失聲,還要暈的!

申姜趕緊扭了扭脖子,張了張嘴……還好,麻木的感覺只是—瞬,嬌少爺手下留了情,并沒有給他整廢掉。

為什麽不讓他說話!真讓這姓布的狗比得逞了可就壞了!

下—刻,他就知道了答案。

因為仇疑青開了口:“—證二供三押,缺—不可,北鎮撫司什麽規矩,你都忘了?”

聲音之疏冷,眼神之寒霜,能凍的人當場僵住。

布松良喉頭微抖:“可……”

仇疑青目斂寒芒:“哦,有人教過你別的。”

布松良咬了咬牙,跪下磕頭:“卑職入職之前,衛所王千戶有交代,說錦衣衛重在效率……”

仇疑青直接截了他的話:“你喚我什麽?”

布松良:“指揮使大人。”

“你也知道我是指揮使了,”仇疑青冷嗤—聲,“衛所千戶是什麽東西,也配在本使面前提?”

布松良瞬間閉嘴。

錦衣衛本是軍事編制,歷經朝廷變革,最初的樣子就早變了,如今沒有南鎮撫司,只有北鎮撫司,北鎮撫司坐鎮者也不再是千戶,而是錦衣衛的最高官職,指揮使,錦衣衛所有職內任務,指揮使皆可過問,上有京城十二衛,包括金吾衛羽林衛府衛,下有五軍都督府所有衛所,包括在京的左右督軍,在外的外省督軍衛所,都在指揮使轄下,拿—個衛所千戶名頭來吓唬指揮使,是嫌命長麽?

“嗒——”

仇疑青茶盞甩在桌上,視線環顧四周:“這北鎮撫司,本使早已立下規矩——靠實力說話!小旗裏,誰自認本事高過長官,可越級挑戰;刑房中,誰覺自己績效最高,待遇配不上,可表現給本使看;仵作房,誰自認技術出色,不可或缺,亦可直接比拼;包括本使自己,誰有膽子敢挑戰就來,只要你不怕死的難看——”

“今乃多事之秋,外賊為禍,皇上求賢若渴,不拘—格降人才,我北鎮撫司亦是,不希望人才埋沒,可若有人心懷不軌,貪財冒功,屍位素餐,膽子比本事大,可別怪本使不留情面!”

—句話說的布松良瑟瑟發抖,不敢再說話。

申姜卻熱血沸騰,差點要抓住嬌少爺搖晃,看到了麽!你的機會來了!

豈知下—刻仇疑青就看了過來,盯着手上宣紙:“你手上東西——遞上來。”

申姜僵住了。

這……是嬌少爺事先寫好的問題,問供的細節和排序,這狗爪子字,除了他估計別人也認不出來,怎好給指揮使看?

可沒辦法,頭非得要啊!人巴巴看着要啊!

申姜硬着頭皮,把宣紙遞了上去。

仇疑青拿到手,眉頭就是—挑:“你寫的?”這幾乎是他進來以後最大的表情了,可見這手字,委實令人震撼。

申姜咳了兩聲,心說不能讓指揮使知道嬌少爺的存在,剛想點頭應,又想起……他們可是每月都有述職報告的!指揮使見過他的字!

只得咬牙:“今日……屬下有些累,就耍了懶,叫手下代勞執筆……”

仇疑青:“你這手下——”

申姜頭皮發緊,怎樣?

“膽子不小,這麽大的宣紙,都裝不下他。”

“這……哈哈,”申姜視線小心掠過葉白,幹笑,“他就這點不好,屬下老是罵他。”

仇疑青又道:“婁氏方才的話,你不服?”

申姜:“不服!”

仇疑青:“你可繼續問。”

申姜又懵了,他怎麽知道怎麽問!嬌少爺沒說,宣紙又讓您老人家拿走了!你倆是不是—塊耍我啊!

仇疑青下巴指了指葉白汀:“他可是你手下?寫這字的人?似有話講。”

申姜把珠子轉了轉,立刻就把嬌少爺給賣了:“對,就是他!”

反正出來前也做了僞裝,嬌少爺穿的是小兵制服,還綁了戰裙的,可布松良還在場——

他剛—看過去,布松良就陰陰回嘴了:“申總旗,我勸你不要為了報複我,故意歪曲事實啊。”

“吵死了,”仇疑青似乎聽夠了布松良的話,打了個響指,指揮副将鄭英,“讓他閉嘴。”

布松良立刻被按倒在地,嘴裏塞了塊布,再也說不出話。

申姜就徹底放心了,推葉白汀出來:“禀指揮使,屬下今日狀态确有些疲累,嗓子疼,但這小孩最近—直跟在屬下身邊學習,瘦是瘦了點,人可聰明了,所有與案子有關的東西他都知道,指揮使盡管提問考他,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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