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輿論（一更）
周六清晨。
天才亮不久，家屬院裏就響起了一陣呼朋引伴的吵鬧聲。
“小旭，你快點，再不走就不等你了。”
“來啦！”
“哎，等等我啊！”
“快點快點……”
……
互相催促的聲音裏還雜夾着被吵醒的大人的怒喝聲，讓他們安靜一點。
“知道啦，我們馬上就走。”
吵鬧來得快，去得也快，家屬院很快又安靜了下來。
誰也不知道，剛剛離去的十來個孩子，此時正從一個陌生人那裏領取傳單。
然後‘哄’的一聲，很快就沒入了大街小巷裏。
不久後，家屬院和飲料廠附近的許多人家，都收到了一份淡黃色的傳單。
上面的标題都特別的醒目，拿到的人幾乎都是迫不及待的往下看，然後越看越氣憤，到最後都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這銷售也太TM可恨了。”
“也不怕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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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時間，和家屬院隔着幾條街的馬路邊，夏東偉快步走進了一間不起眼的早餐店。
坐在角落裏的青年見到他進來，擡手示意了一下。
夏東偉颔首，然後跟老板點了一籠肉包子，這才走過去坐到青年的對面。
“查到了？”夏東偉低聲問。
青年點了下頭，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過去，“能查到的都在這了。”
夏東偉接過，看了一眼就收到了口袋裏。“謝謝。”
“客氣。”
“希望你不要讓我們失望。”
青年說完就起身離開了。
當然不會。夏東偉心道。
從早餐店出來，夏東偉沒有立刻回家，而是走到了一間報刊亭前，“老板，打個電話。”
老板正在整理報紙，聞言指了指報刊亭的側邊，“那邊，自己打。會吧？”
“會。”
夏東偉掏出紙張，打出了第一個電話。
“喂！誰？”
如果三人組在這裏，肯定能聽出是批發部老板劉良的聲音。
夏東偉壓低音量道：“你好，請問是劉良先生嗎？”
劉良一聽這個詢問的語氣，整個人都警惕起來，“你是孫正榮派來的人？”
聽到孫正榮的名字，夏東偉挑了下眉梢，“不是。而且正好相反。”
“你也是受害者？”劉良問。
夏東偉想了下，道：“算是吧。”
“算是？”
“那就是。”
劉良：“……”你可真夠随便的。
“那你走運了。”他說。
夏東偉不解，“什麽意思？”
劉良就道：“已經有人行動了，你只要等着就行。”
“誰行動了？”夏東偉追問。
“這我可不能告訴你，人孩……咳！”劉良心虛的輕咳了一聲，差點就暴露了。
他提高音量道：“人家有辦法就行，你管那麽多幹嘛？還是說，你是孫正榮派來刺探情報的？”
“好啊！”劉良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聽你說話人模狗樣的，沒想到竟是個奸細。”
“……”夏東偉。
夏東偉莫名，怎麽兩句話的功夫，他就成奸細了？
“我不是……”
那邊劉良卻根本不聽，自顧自道，“我告訴你，我是不會給你透露任何消息的，你死心吧！”
說完，‘啪’一聲挂斷了電話。
嘟嘟聲傳來，夏東偉無奈放下聽筒。
還真是出師不利。
就在他準備撥下一個號碼時，旁邊突然傳來了老板和客人的對話聲。
“批發部老板竟被逼做那種事，到底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泯滅……”
“……”
夏東偉整個人怔住，這是能當衆念出來的東西嗎？
“哎喲！”那客人念完後驚呼一聲，俯身去拿傳單的同時問道，“老板，這是個啥？咱可不能大庭廣衆之下賣這種東西啊。”
夏東偉表示贊同。
老板卻笑道：“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什麽我誤會了，你這……”
客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老板笑着搖搖頭，又一個被标題誤導的。
夏東偉就眼睜睜的看着那位客人先是恍然大悟，然後是面露震驚，最後怒斥道，“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種事。”
“可不是嘛！”老板一聽就附和道，“我看的時候也被氣死了。”
“簡直是沒人性。”客人義憤填膺。
“何止是沒人性，”老板說，“我覺得這種人就該被抓起來，再判個沒收財産。”
“對對對，就該讓他把錢吐出來。”
夏東偉被他們說得心癢，擡腳走了過來，“在看什麽？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說這個啊。”客人朝他抖了抖手裏的傳單，一臉憤慨的說，“一個銷售差點逼死了一個批發部老板，不僅害得人關門大吉，還害得人老婆病了都沒錢醫治。”
“也不怕天打雷劈。”
夏東偉頓時更好奇了，走過去拿起一張就迫不及待的看了起來。
然後一看标題就忍不住嘴角抽搐，這……誰想出來的？
可真是個做廣告的人才。
腹诽完标題，他才去看底下的內容，然後越看越覺得這故事熟悉。
銷售和批發部老板。
這不就是孫正榮和劉良之間的事嗎？
想到之前劉良的話，難道這就是對方所說的行動？
只是，就算這些傳單被傳出去又怎麽樣？上面又沒寫名字，大家也不知道真假。
不僅起不到什麽作用，反而還會引起孫正榮的警覺。
夏東偉蹙了下眉，問還在義憤填膺的老板，“老板，這是誰給你的？”
“一孩子送來的，說是想看的都可以拿。”
“孩子？”
“對。”
等等，夏東偉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麽事情。
孩子……
對，劉良好像說了‘人孩’兩個字。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說漏嘴，所以緊急改了口。
人孩？人孩後面可不就接‘子’嗎？
所以劉良要說的是，人孩子。
所以策劃這事的難不成是個孩子？
因為這個突然狀況，夏東偉也沒再打電話，而是随便買了份報紙就回了家。
只是剛進大院的門，他就發現了異常。
這個時間點，應該是大院最繁忙的時候，大家都忙着洗漱，然後生爐子做早餐。
但今天，大家好似被按了暫停鍵，都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神情激動的不知道在讨論什麽。
不過夏東偉很快就注意到了他們手裏拿着的傳單。
看起來，好像和他手裏的一樣。
“我看這個銷售說的就是孫主任，以前是銷售，後來調到我們分部當主任，可不就和孫主任一模一樣嘛？”
說話的是李華。
和她不對付的王玲難得沒反駁她，“我也覺得是。”
旁邊的人也拿着傳單贊同道，“不信你們看這個‘某某飲料廠員工竟然在私底下……’，裏面說的賣到斷貨的果汁飲料，不就是去年廠裏最受歡迎的那款嗎？”
“還有這個……”
“沒想到孫主任竟然是這種人。”
“都快害得人家家破人亡了。”
“可不是嘛。”
“廠裏連建房子的錢都沒有，他一個人就拿那麽多。”
“應該讓他拿出來建家屬院。”
“對對！”
……
聽着各種各樣的猜測，夏東偉終于醍醐灌頂，原來對方是打着這樣的主意。
如果只有外人看到，當然起不到什麽作用，因為根本沒人認識孫正榮。
但家屬院就不一樣了，只要是對廠裏有點了解的，基本都能從細枝末節裏猜到傳單上說的是誰。
這要往外一說，一傳十，十傳百，不用多久，看過這些傳單的人都會知道，上面說的事情是事實。
當故事看時都已經這麽氣憤，如果知道這人就在身邊，那……
夏東偉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孫正榮将會面臨什麽。
到時候上頭不想處理孫正榮都不行，否則飲料廠門口能被臭雞蛋淹沒。
簡直是把孫正榮的後路給安排得明明白白，根本不允許有任何的意外。
夏東偉忍不住贊了一聲，高明！
而此時，正在家裏吃早餐的夏希樂和寧輕闵大同三人也在聽着樓下的動靜。
“你确定報紙會登嗎？”寧輕突然問道。
夏希樂點頭，“只要大同哥把東西送到，只要主編不傻。”
闵大同立刻舉手道：“我是看着那個呂主編把東西拿進屋才走的。”
“那就沒問題了。”夏希樂說。
寧輕卻追問道：“如果她拿到後也不登呢？”
“不可能。”夏希樂應得斬釘截鐵。
從闵大同的形容他就猜得出，這事的傳播度比他以為的還要廣。
當然，如果小胖子的媽媽連這個機會都抓不住，那夏希樂也無話可說。
這事就跟人家已經把餅遞到你嘴邊了，你只要張張嘴就能吃進去，但你偏偏轉開頭說我不吃，那他也沒辦法不是。
“為什麽這麽肯定？”寧輕問。
“因為沒人會放過大火的機會。”
而正如夏希樂所說。
原本還有些猶豫要不要報道的呂媛，在見識到了傳播速度後，連早餐都沒買，當機立斷的把部門裏的人全部喊回報社加班，重新排版明天早上的晨報。
“主編，如果這些是真的，那絕對是個大新聞。”
“咱們報紙要火了。”
呂媛忙得腳不沾地，聞言道：“知道要火還不趕緊幹活？”
“按着聯系方式，和當事人都确定一遍。有什麽問題盡快反饋給我。”
“好的。”
……
“哎！先不管報紙登不登了，我現在就想看看孫正榮看到那些傳單時的臉色。”闵大同興致勃勃道，“肯定特別精彩。”
不說還好，一說夏希樂也想看了。
“我也想看。”
闵大同立刻雙眼放光道：“那要不……”
兩人同時看向寧輕。
寧輕：“……”什麽惡趣味？
“不行。”他直接否決了這個提議。
夏希樂臉上立刻露出了失落的表情來，活像是沒吃到肉骨頭的小奶狗。
他眨巴眨巴大眼睛，然後奶呼呼的叫了一聲，“哥哥？”
試圖靠賣萌達成目的。
闵大同見狀，腦子裏只剩下一個想法，那就是不能讓夏希樂難過。
他一拍桌子，義薄雲天道，“去！”
“……”夏希樂。
倒也不用這麽激動。
寧輕瞥了兩人一眼，不鹹不淡道：“我們出現在他家附近容易引起懷疑，不要多生事端。而且，你們怎麽确定他現在就看到了？”
夏希樂一想也是，“哦，那好吧。”
臉上瞬間恢複了正常表情，仿佛剛剛賣萌的不是他。
闵大同看得目瞪口呆，所以真情實感的只有他一個人嗎？
寧輕夾了個包子到闵大同碗裏，“大同哥，多吃點。”
闵大同立時眉開眼笑了，“謝謝。”
“不客氣。”
“哎，對了，”闵大同咬了一口包子，邊吃邊道，“師父去哪了？”
一進門他就忙着說傳單的事，都沒來得及問問夏東偉去哪了。
“說是去拿東西了。”夏希樂說。
他們起來的時候夏東偉已經不在家，只留了紙條說他出去拿點東西，讓他們起來後自己吃早餐。
“哦。”
闵大同想了想，道：“也不知道師父看到了沒有。”
話音落下，門口就傳來了開門聲，夏東偉的聲音也同時響了起來，“我看到什麽？”
夏希樂心裏咯噔了一下，怎麽沒聽到腳步聲？
他們剛剛說的話應該沒被聽到吧？
寧輕也心虛的抿了一下唇。
三人裏只有闵大同完全沒往那個方向想，聽到夏東偉的問題，他拿起桌上的傳單示意了一下，“這個。”
夏東偉看了一眼，道：“我只看到了一張，你們怎麽那麽多？”
闵大同：“我早上過來的時候在路上拿的。”
“哦。”夏東偉走過去，“給我看看。”
闵大同遞了過去。
夏希樂和寧輕對視了一眼，無聲詢問：應該沒被聽到吧？
寧輕搖搖頭：不知道。
夏希樂卻是以為寧輕在說‘沒有’，所以立刻松了口氣。
“爸爸，你吃早餐了嗎？要不要吃包子？”
“不用。”夏東偉坐到書桌前，看起了傳單。
然後他發現，幾張傳單上的內容完全不一樣。
但主題思想無一不是銷售做了惡事。
能查到這麽多事，也真是難為這幾個臭小子了。
晚上，
孫正榮應酬了一天回來，一邊想着這個月自己能拿多少錢，一邊開門進屋。
剛進客廳，妻子李小英就着急的迎了上來，“你終于回來了，怎麽都不接電話？”
“沒電了。”孫正榮習慣性的把包遞過去，但李小英這次卻沒接，反而是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拖到了茶幾前，然後拿起幾張傳單遞給他，“你看看這個，我覺得上面說的人是你。”
孫正榮莫名，但還是接了過去。
“XX飲料廠員工竟然在私底下……”
孫正榮皺眉，“什麽東西？”
“你看下面的內容。”李小英指了指底下。
兩分鐘後，一聲怒喝平地起，“胡說八道！！”
“這哪來的？？”
李小英被他吼得下意識後退了兩步，臉色煞白道：“早上你走後，有人來發的。”
“誰？？”
“不知道。是個孩子，遞給我後就跑沒影了。”
“孩子？”
“對。”
孫正榮松了口氣，“那應該是想撈好處的。”
說到這，他的眼神變得兇狠起來，“我倒要看看，是誰敢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
“不、不是。”李小英擺手道。
“不是什麽？”
“這個，”李小英指了指他手上的傳單，“不止是發了我們一家。”
孫正榮一凜，“廠長家也發了？”
說着轉身就往外走，“我現在就去和他解釋。”
廠長雖然不怎麽管事，但這東西到了人手裏，也不是好事。
“不止廠長家，是附近全都發了。”李小英一口氣道，“附近小區，菜市場，街道，報刊亭，全發了。”
“！！！”
孫正榮直接一個踉跄，一張臉黑得宛如鍋底，“你說什 麽？”
“我……”
突然，孫正榮眼前一黑。
“老孫——”
暈過去前，孫正榮腦子裏只剩下兩個字——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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