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朝露朗朗
當徐風來看着任晶瑩明亮的眼睛時,他已不能拒絕她,不願讓她失望。
在她明亮的眼睛裏,有的是動人的溫柔和輕盈的靈動。
讓他不由自主的順從,如此的心甘情願。
馬車,從太子府出發,飛快的朝着地閣而去。
任晶瑩把一只小手塞進徐風來的手裏,另一只手握着竹籃,幸福的微笑撫面,依靠在他的肩上。
她像是想到了什麽,笑得甜甜的美美的,忽然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
徐風來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的握了一下,全神貫注的望着她。
她咬着嘴唇,湊到他耳邊,很輕的說了一句話。
他聽到後,不由得笑了,好像臉也有點紅了,冷不丁的吻了下她的額頭。
柔情無意的吹起,喜悅彌漫在指間鼻息。
任晶瑩輕道:“不知道長兄喜不喜歡吃石榴?”
徐風來道:“他會喜歡的。”
任晶瑩輕道:“也不知道地閣是一個什麽地方。”
任晶瑩又輕道:“你不用告訴我,我有眼睛,我可以自己看。”
徐風來本想說,地閣是一個比地獄還可怕的地方。
他沒說,因為無論是什麽地方,只要她想去,他都會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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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駛了約摸一個時辰,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徐風來撩開車窗簾看了一眼,見已到了地閣。
片刻,馬車外,有名守衛恭敬的道:“屬下參見平王,地閣乃禁地,不可随意進入。”
徐風來正色的道:“去将林大人請來。”
守衛遲疑了一下,還是恭敬的道:“是,屬下遵命。”
徜若不是平王,換作是其它人,早就被守衛冷言冷語的趕走了。
朝廷中還沒有誰敢公開挑釁林木森,守衛們自也無需将別人放在眼裏。
而大徐國中,有梅皇後在,就沒有人敢無視平王。
兩人默默的坐在馬車上,任晶瑩挽着徐風來的胳膊,依偎在他的懷裏。
他的話不多,她喜歡他這樣,穩重而沉着。
過了許久,任晶瑩輕問:“我們能下馬車嗎?”
徐風來道:“能。”
任晶瑩輕輕的笑了笑,便掀開車簾,跳下了馬車。
任晶瑩向旁邊走了幾步,四下張望着,這個地閣建在一大片空曠的荒野,這裏別的建築,沒有綠樹,沒有水流,甚至連雜草也沒有,一陣風吹來,塵土飛揚。
正值晌午,烈日炎炎。
地閣四周的高牆達百尺,一道青色的屏障高聳豎立。
深紅色的大門緊閉,門兩旁分別立着一座碩大威嚴的石獅子,外有十餘名守衛。
任晶瑩看了看那些守衛,思量片刻,便回到馬車裏,把竹籃取了出來,她挎着竹籃緩緩的朝着守衛們走去。
徐風來見狀,連忙也下了馬車,負手而立,肅目的盯着那些守衛,震懾着守衛們不敢輕易妄動。
任晶瑩已走到守衛們的面前,輕道:“你們要不要吃石榴?”
守衛們站的很筆直,目不斜視。
任晶瑩輕道:“我家還有很多,只要你們想吃,可以随便吃。”
守衛們仍舊是默不作聲,他們都知道站在不遠處的是平王,無人敢與這位女子說話。
任晶瑩咬着嘴唇,又緩緩的回到了馬車旁,沖着徐風來微微的一笑,輕道:“他們都不要吃石榴,我本以為他們會想吃的。”
徐風來看着她,她的眼睛裏滿是純真,她樂于分享,在她眼裏,芸芸衆生平等。
這無關乎矯情,這是一種能力,是一種泰然。
跟童真的人在一起會很輕松,不用費盡心計的去揣摩她的意圖,她本單純。
見慣了宮廷裏強勢與唯諾的女人,會發現這種純粹,極其稀貴。
他看到了她毫不遮掩的靈魂。
徐風來道:“他們都已經在後悔了,他們其實很想吃。”
任晶瑩柔聲的輕道:“真的?”
徐風來道:“真的。”
當任晶瑩再次拎着竹籃回到守衛們面前時,他們真的都很想吃,并毫不客氣的拿了一只。
守衛們放下手裏的長矛,紛紛剝着石榴皮,愉快的吃着石榴籽。
任晶瑩笑了,扭過頭朝着徐風來笑,徐風來也微微的牽動着嘴角。
任晶瑩奔回他的身邊,眼睛在竹籃瞧了兩遍,輕道:“這裏還有十個加二個呢,先讓長兄吃着,我們明天可以再帶一籃給他。”
徐風來颌首。
任晶瑩拿出一只石榴,放下竹籃,輕笑了笑:“我們也吃一只。”
見她對石榴這麽喜歡,徐風來便覺得多年前偶遇那棵石榴樹,似是牽姻緣紅繩的月老。
任晶瑩剝開了石榴皮,取出誘人的鮮紅籽粒,喂他吃。
徐風來并沒有覺得不合适,他當着衆守衛吃着她喂的石榴,縱情的享受着這份親蜜,享受着她的柔情。
徐風來喜歡任晶瑩,他并不回避,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別人敬畏徐風來,徐風來對任晶瑩有幾分的好,當別人看在眼裏後,自然也會敬任晶瑩幾分。徐風來要讓所有人都敬任晶瑩。
緊閉着的大門外,一片溫馨。
大門內,血腥殘暴。
這就是生活,一步之隔,便猶如隔世。
馬蹄聲傳入耳畔,遠處,隐約可見幾人的身影縱馬奔來。
風卷起着黃沙,在馬蹄踏過的大地上翻滾着,猶如是波浪,黃色的浪潮。
不一會,林木森已進入視線,他矯健的身姿,就像是酷熱荒漠中的禿鷹。
馬缰繩一勒,駿馬一聲洪亮的嘶鳴。
林木森挺立在門前,掃了一眼正在吃石榴的守衛,左腳一擡,靠在牆邊的一支長矛已握在他的手中,他手中的長矛揮了幾下,石獅子上頓時濺着鮮血,幾抹腥紅的劃破了沉寂幹燥的半空。
守衛們都沒來不及哀叫,喉嚨已被劃斷,倒在地上,嘴裏的石榴還沒咽下,就已咽氣。
任晶瑩一驚,輕道:“你……”
林木森冷道:“不守紀律的人,我不應該就地正法?”
人只要是已做了某件事,就沒有不應該的,自然是有理由的。
任晶瑩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守衛們手裏的石榴,輕道:“你卻沒有讓他們把石榴吃完。”
林木森陰森森的笑了幾聲,眼睛裏的冰,在看向任晶瑩時,不由自主的成了冷。
徐風來一直是靜靜的看着,負手而立。
林木森不慌不忙的微微彎腰,行禮道:“臣,參見平王。”
徐風來正色的道:“請林大人下令,把地閣的大門打開。”
這時,任晶瑩挎着竹籃緩緩的上了馬車,安靜的坐着。他們在談事,她只需耐心的等待。
林木森冷道:“莫非平王不知道,地閣并不是誰想進就能随便進的?”
徐風來道:“我知道。”
林木森冷道:“平王可是準備乘馬車原路返回了?”
徐風來正色的道:“我今日要見到太子殿下。”
林木森的眼睛閃過一絲鋒利的光,見徐風來态度如此堅決,身份懸殊,他也不能太過強硬的拒絕,道:“有人舉報太子殿下預謀造反,臣奉命調查,未經皇後娘娘的允許,任何人不可随意探見,以免滋生事端。”
徐風來道:“林大人何必跟我打官腔。”
林木森道:“莫非平王聽不出這是不得已的婉拒?”
徐風來道:“我的女人想見見我的皇兄,這是我不能推辭的人之常情,還望林大人通融。”
林木森豈會不知道這是一杯敬酒?徜若不吃,若僵持到無法回旋的餘地,彼此都會難堪。
林木森很識時務,便命道:“打開地閣的大門。”
徐風來道:“多謝。”
林木森陰陰的笑了,漫不經心的道:“平王的女人在三日調教後,可還讓平王滿意?”
徐風來淡淡地看了一眼林木森,一股怒火已是直竄到他的大腦,他的心和尊嚴都被握得很緊,絕沒有比這種挑釁更讓男人崩潰的。聽到這句話,若是不憤怒是不正常的。
徐風來的心裏很痛苦,他不動聲色,什麽也沒說,在此時,說任何話都是不理智的。
他緩緩的轉過身,邁着沉重的腳步,跳上了馬車。
他忍了,他不能不忍。
當有人惡意挑釁,越想看你動怒時會做出什麽荒唐的事、會說出什麽有失體面的話,就越應該忍給他看。
忍,不是懦弱,而是睿智的懂得辨認時機。
徐風來剛坐進馬車,馬車便朝前走了。
任晶瑩摟着徐風來的脖子,将腦袋窩在他的胸膛,探着頭吻了下他的唇,暖暖的笑着,柔聲的輕道:“晚上回家讓你嘗嘗我煲湯的手藝,你想喝魚湯還是雞湯呢?”
徐風來擁着她,溫存的道:“今晚魚湯,明天雞湯。”
任晶瑩點了點頭,偎在他的懷裏,摟得很緊。
她的溫柔是一把神奇的扇子,将他心中的沉痛在瞬間揮走。
馬車緩緩的停了下來,徐風來打開車窗簾,看到了一間閣樓。
這裏有很多間閣樓,外觀造型是一樣的,若沒有進去過,是不知道裏面有不一樣的神奇。
下了馬車,便已是站在了一間屋子前,有一個圓形拱門。
屋子裏很暗,六尺見方,沒有窗戶。
徐風來站在拱門外,恭敬的行禮道:“臣弟參見皇兄。”
皇兄?任晶瑩記住了。
屋子裏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任何動靜。
站在徐風來背後的任晶瑩,輕輕的向旁邊移了半步,朝屋子裏張望着。
只看到一個男人背對着門躺在地上,蜷縮着身子,衣衫零亂,蓬頭。
任晶瑩看了一眼又一眼,她擡起腳,挎着竹籃,邁進了屋子裏。
徐風來沒有阻止,一旁的林木森更沒有理由阻止。
任晶瑩蹲在男子的背後,輕道:“皇兄,徐風來和任晶瑩,來給你送石榴了。”
仍舊是沒有應話,男人像是睡着了。
任晶瑩站起身,小心翼翼的沿着他的腳旁繞到他的正面。
任晶瑩又蹲下,男人的頭發散落着,看不到他的臉。
任晶瑩把竹籃放在一旁,慢慢向他伸出手,又縮了回來,輕道:“皇兄….”
她的話還沒說完,只見那男人突然翻了個身,平躺在地上,開始抽搐。
任晶瑩的眼睛猛得睜得很大,着實吓了她一跳。她看到了他的臉,臉色蒼白,一副因極度的恐懼和痛苦而扭曲變形的表情,他的額頭泠着冷汗,嘴唇在顫抖着,眼睛緊緊的閉着,他在抽搐,不停的抽搐,一陣一陣的。
徐風來将視線移開了,他知道當一個人被請進地閣後,顯赫的身份、高貴的地位、富庶的財富都将無複存在,只成了一個簡簡單單的人,唯一的用處就是在受到非人的折磨後,達成梅雪苔的意願。
到底是怎樣的折磨,讓一個人在昏迷中還這麽膽戰心驚?俨然無法想象。
任晶瑩咬着嘴唇,手緊緊的抓着竹籃,摸索着拿出一只石榴,緩緩的遞給他,輕道:“皇兄,你想吃石榴嗎?”
徐風來的心中猛得湧出一股酸楚,瞳孔收縮着。
任晶瑩仰起頭,漆黑的眸子閃着明亮而溫和的光,輕道:“徐風來,皇兄像是病得不輕,這樣躺在地上不好,我們能把他送回家嗎?”
能嗎?能!
徐風來重重的點頭,任晶瑩歡喜的微微一笑。
任晶瑩攥着裙紗,輕輕的擦拭太子額上的冷汗,安靜的等着。
徐風來轉過身,道:“林大人,我要将我皇兄請到平王府。”
林木森冷道:“莫非平王不知道,被請進地閣的人,并不是随便能出去的?”
被請進地閣的人,要麽在地閣裏就成為了死人,即使出去後也會成為鬼。
徐風來道:“我知道。”
林木森道:“平王若是婉拒了她這樣大方的女人,并不會讓平王沒面子的。”
徐風來肅目的看着林木森,負手而立。
林木森沉聲的道:“謀反案事關重大,平王何必逞一時英雄,而騷亂皇後娘娘的計劃。”
徐風來正色的道:“林大人願意命侍衛幫我把皇兄擡上我的馬車嗎?”
林木森冷笑:“膽敢跟皇後娘娘作對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徐風來冷靜的道:“林大人是在挑撥我和我母後之間的感情嗎?”
林木森道:“臣奉旨察案,莫非平王要讓臣為難?”
徐風來道:“奉誰的旨?”
林木森道:“當然是皇後娘娘。”
徐風來道:“即是如此,我母後若是怪罪下來,責任在我,我會一人擔着。”
林木森冷道:“平王明知皇後娘娘不會把你怎樣。”
徐風來正色的道:“林大人應也明知,男人即是說出來的話,就是要做到的。”
林木森沉吟道:“平王是執意要将人帶走?”
徐風來颌首,道:“是的。”
林木森道:“就為了一個女人的一句話?”
徐風來正色的道:“是的。”
林木森身子一側,命道:“來人,把他擡上平王的馬車。”
徐風來鄭重的道:“多謝!”
林木森笑了笑,陰森森的,冷飕飕的,他翻身上馬,縱馬而去。
林木森一直期盼着徐風來的翅膀硬起來,敢跟梅雪苔叫板,沒想到,這一天真的到來了,而竟是一個女人讓徐風來變得如此威風。
林木森不允許梅雪苔的生活裏有比他重要的男人,他要做的就是看着梅雪苔和徐風來的關系緊張,成為敵人,針鋒相對,然後他在梅雪苔一聲令下時,取徐風來的命。
馬車緩緩的駛出了地閣,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地閣裏的樹很粗,花很豔,草很青。
這裏有殘暴的殺戮,也有默默的生機。
任晶瑩緊緊的握着徐風來的手,只有愛情的力量,才會讓一個男人真正的偉大而勇敢。
徐風來深情的擁着任晶瑩,只要是她說得出的,他都願意做,并且會皆盡全力的做好。
徐風來看了看皇兄,他有能力将皇兄帶出地閣,又需要多大的能力妥善安置皇兄呢?
這究竟是救了皇兄,還是将皇兄推進更深的深淵呢?
一切都取決于站在權力巅峰的那個女人,她主宰着這些弱小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