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 悲憫之心(二更) 若為男子,天下不知……
玉蓉輕掩嘴唇, 打了個小哈欠,複而才眼神迷茫的看着冷夫人:“不好意思,您方才說的什麽, 我沒聽見, 您能重新再說一遍嗎?”
能說出這麽多話,就已經是冷夫人的極限了,她做過多年的官夫人, 非常擅長忍耐,她也不擅長去和別人鬥嘴, 若非是為了女兒的婚事,這些話她會永遠憋在心中。
她不提,陸夫人就上了,陸夫人似玩笑狀道:“韋夫人,冷夫人是說你是哪裏的和尚就念哪裏的經文。”
“是嗎?我不太懂啊,陸夫人, 你跟我解釋一下吧。”玉蓉睜着無辜的大眼睛看着陸夫人。
陸夫人倒是覺得沒意思的很, 她們打機鋒, 當然是為了轄都夫人, 今日來的人除了韋夫人之外,都和轄都夫人關系匪淺, 她只是個五品的知州夫人, 因為素來以轄都夫人馬首是瞻, 故而今兒做了出頭椽子。
可她也知道, 韋家未必敢動申家的人,可動她還是綽綽有餘。
這位韋夫人再不濟還是轉運使三品官的夫人呢。
她正急着怎麽緩頰,卻見玉蓉笑道:“罷了,我今日來只是來見見轄都夫人, 我這肚子也經受不住,什麽念經不念經的,若是日後論佛,倒是可以喊我旁聽。”
一聽說玉蓉要走,轄都夫人臉色變了,她喊玉蓉來,當然準備了好幾個下馬威,這時怎麽能放她走。
于是,轄都夫人佯裝親切:“怎麽這樣急着走?你若擔心肚子,我替你特意安排到那亭子裏不就成了,咱們日後都是要一起的,你這樣走了,我倒也罷了,可別的夫人未免覺得你高傲,這樣就不好了。”
玉蓉搖頭:“我若真的高傲就不來了,轄都夫人的好意我當然知道,說起來我巴不得和大家一起看戲,也是難得的幸事,只您不知道,我家夫君肩挑兩房,又是承繼宗房,若孩子有個什麽閃失,我真是萬死。”
她這麽一說,大家又敬畏的看了看她肚子一眼,冷夫人更是閉嘴,不再提起任何的事情。
她便大搖大擺的走出去了,上了馬車碧桃生氣道:“我看那冷夫人平日裏悶不吭聲的,今日倒是格外出挑。”
“別生氣,哎呀,她們搞這些小圈子怪無聊的,我也沒必要和她們打很多交道。”反正到時候還是要看韋玄凝事兒辦的如何。
什麽冷夫人、陸夫人還有轄都夫人,現在不過是表明她們擰成一團罷了。
申時行是先皇的一把刀,卻是韋家制衡皇上的工具,但新皇未必就完全信任申時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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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老狐貍天天自稱什麽布衣卿相,可做的事情不比世家差,鄉黨朋黨甚至親黨遍布朝野,轄都就是他的姻親。
轄都夫人壓根都不會和她們同一條心,即便婦人們關系再好,可因為丈夫的關系,還是會走向極端,這樣又何必浪費。
再者,她就是要扒拉人,也是自己辦宴會,和她們往來,在人家的地盤,她也不好施展開來啊。
“您身子如今越發笨重了,日後就安心在家養胎吧,今日您出來,大公子都擔心極了。”
玉蓉點頭:“我知曉。”
轄都夫人今天唱了出大戲,只是主角不在,難免意興闌珊,她這裏的屬官夫人素來是常見的,請她們這些人看小喜班的戲,還真的是不劃算。
她又看了冷夫人一眼,有點失望。
冷夫人跟鹌鹑一樣縮着。
她害怕了,是真的害怕,這官場太複雜了,早知道還不如就在蜀地縮着。
戲散了,轄都夫人回到房中,她那丈夫如今一應靠她,自然十分妥帖,還主動道:“今兒戲可看的盡興?若是不盡興,以後再請來。”
“別了,韋夫人早早就走了,似乎是不屑于同我們打交道。”
她看着丈夫:“你說韋玄凝來此處查私鹽,是不是找死呢?這裏的私鹽販子眼裏只有錢,膽子可大的很,這麽窮兇極惡的地方都敢來。”
轄都冷哼:“也許都不必我們出手,他就遭殃了,罷了,還是加把火,這韋家大公子若是真的死在了青州,韋家也就完蛋了。”
“可韋家現在和曹總督走的很近啊?”轄都夫人皺眉。
曹益?雖然不足為懼,但……
“罷了,還是先觀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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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收到朱氏的信的時候,玉蓉已經在青州過了兩個月了,此時韋玄凝出門去鹽堿地勘察,她便在家中養胎。
她打開一看,居然收到的還是玉柔的報喪。
朱氏說,她最後一次帶着大夫僞裝着想進謝家,可謝家人說玉柔已經病故了……
就連朱氏都不懂為何玉柔要忍,她明明告訴她了,這個病和她沒關系,是謝君則的問題,但她仍舊想不開。
“你們準備一份喪禮,送去京都吧,大姑奶奶殁了。”
說不出是一種什麽心情,她以為這事兒告訴玉柔,多多少少會讓她變得堅強,可事實卻打擊到了她,并不會,她是什麽樣的性格,早就定型了,她身上的桎捁太多了,多到即便不是她的錯,她都會攬在自己身上。
梨蕊和雪白是韋家下人,并不曾知道玉柔,可碧桃和臘梅還有秋蓮紅玉卻都是楊家陪嫁的下人,一時間都覺得世事無常。
“大姑奶奶是個好人,每次見到奴婢都會關心您的。”碧桃忍不住想苦。
玉蓉心道,好人有什麽用呢?
而且把所有苦咽下就真的是好人麽?
那她的兒子怎麽辦?自以為死了就清清白白了,卻從未想過這麽小的孩子,沒了娘照看會如何。
人這一輩子活着多不容易啊,勾踐尚且能夠卧薪嘗膽,更何況普通人。
她同情玉柔,可絕對不贊成玉柔的做法。
晚膳時,韋玄凝居然從外風塵仆仆的趕回來了,他一回來就先來看玉蓉,可大丫頭們全部站在外邊,他不明所以。
“怎麽了?大奶奶沒事吧。”
梨蕊忙解釋:“大公子,是大奶奶的娘家姐姐沒了,剛收到喪信,所以有些難過,她讓咱們都出來。”
這下韋玄凝就了解了,他沖了進去,此時玉蓉正躺在榻上,頭望着屋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怎麽了?我回來了,一切事情都會否極泰來的。”
玉蓉要靠在他懷裏探索溫暖,韋玄凝先褪去外衣,才抱着她,耐心的哄道:“我聽說人死了,會化作天上的星星。”
當年他娘過世,乳母就說他娘變成星星了。
這樣浪漫的安慰人的話語,玉蓉卻不信,“不,她這樣的人,做鬼都會被欺負。我若是她,必定把謝君則閹了才解氣。”
韋玄凝艱難的看了一眼自己雙腿之間,然後不解的問:“這事兒怎麽和謝兄扯上關系了,他都去儋州了。”
玉蓉不屑道:“他自己在外頭胡亂搞,把那髒病卻過給了玉柔,玉柔得了這種病,總覺得自己不清白,即便我去信告知她了,她依舊不敢看大夫,生怕她的病傳揚出去,日後她無法做人,故而把自己熬死了,保全了清白。”
再也沒想過是因為這種事情,韋玄凝也愣住了。
他握住玉蓉的手道:“這種事情的發生,誰都不想的,你且寬心吧。”
現今還是玉蓉的肚子最重要,可不能讓她生氣啊。
玉蓉搖頭:“不,要說最大的錯,謝家固然有問題,可我們楊家問題更大。”她比任何人都誠實,“整個楊家對女子都是物盡其用,要女子的貞節牌坊,要女子高嫁,所利用者無所不用其極。大姐姐,從小就沒有母親,養在大伯母膝下,大伯母是個再道學不過的人了,我母親想和她一起去探病,她都不認為女人該回娘家,否則就是不賢惠。成日用這些捆綁住大姐姐,大姐姐深受其苦。”
“可固然深受其害,但是人長大了,接觸的人更多了,也是讀過書的人,怎麽會一點自己的想法都沒有?可見她本人也太懦弱了,懦弱老實的好人,我其實不是想說她,但總覺得她不該這樣的。”
玉蓉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和韋玄凝說這麽多。
韋玄凝默默聽完,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道:“你這樣有悲憫之心的人很少,以前我竟然不懂你。”
以前,他總覺得她是個聰明狡黠的,大概能把自己安到哪裏都能過的很好的人,但僅限于她自己。
可現在他又覺得不是,她會看到那些過的艱辛的百姓默默流淚,給他的建言不是讓他和轄都鬥,只是讓他把此地的私鹽變成官鹽,再促進農耕,讓那些人在陰溝的人光明正大的活着。再有她族姐這件事情,雖然她也怪男人,可她說的全都是楊家或者這個世道對女子的不公平和迫害。
她有大愛,有真正的悲憫之心,卻又活的極通透,沒有因為算計陰謀而喪失自己真正的心,韋玄凝覺得自己從前對玉蓉的看法實在是太膚淺了,他甚至覺得自己不懂她。
一介女子,能做到這般,若為男子,天下不知道多少英豪拜在她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