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京華客(1)
京城的桂花開了,細雨下得一片清爽。九月底天氣轉涼,一場寒雨飄過,正似劉侍郎此刻的心情。
他原本也是穩居幕後,誰承想半路忽然殺出一個小丫頭子,用了捉妖人的什麽符紙,将程武、沈七那兩個無用家夥的談話全城曝光了……眼下這件事,也成了京官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原本的dang派開始排擠他,敵對dang派的人更是猖狂。
從前見了他低三下四的人,現在都耀武揚威起來,一個個都是看他笑話的表情,似乎就等着看他被問罪流放殺頭的好戲了。
難受,真他媽難受。
比阿谀奉承自己長官更難受的,是那些曾經看不起的人,如今反作踐到自己頭上來。劉侍郎越想越生氣,又惶惶不可終日。如今他唯一的指望,只有鳳陽殿裏的那抹紅裙。
寧溪公主生得太美了,不愧是先帝在世時最寵愛的公主——看上去是這樣。一颦一笑百媚生,麗如牡丹燦若朝霞,從來只穿正紅和黃色兩種顏色的裙子。她讓他做的事,他都願意竭力去做。他想,她對他也是真心的。
只是這件事發生以來,她還從未來召見過他。一晃半個月過去了。皇帝不可能沒聽說這事兒,官員彈劾他的折子已摞得老高了。然而這半個月,皇帝也稱病未上朝。朝中諸事,暫都交由寧溪長公主。
有人指責她牝雞司晨,結果當天晚上就死在了家中。這半個月內,因吐槽公主臨朝聽政而丢了腦袋的,還包括兩位尚書……很快,就沒有誰敢再說什麽了。
長公主臨朝,自然不會理會那些彈劾他的折子,這就是公主對他真心的證據。劉侍郎相信,公主這段時間一定是在想保下他的辦法。畢竟他以前也為她做了那麽多事兒,畢竟他是她的重要臂膀。
就算她殿裏養着再多的面首又怎樣?都是群沒用的小白臉兒,哪比得上他這個對公主忠心耿耿、能為她所用又一心為着她的士大夫?
他一直在等。她總要見他一次的。
終于,在這天午後,他等來了消息。她要見他。不過,不是他過去。
消息傳到時寧溪已經來了。劉侍郎遠遠地就看見那一身豔紅的裙擺,穿過游廊朝他走過來了。午後的陽光照在她白皙的臉上,杏子眼中的目光一如從前。
“下官拜見長公主!”
“起來吧。”寧溪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道,“其他人先下去吧。”
“謝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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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吧。”她語氣輕靈,帶着一股子漫不經心。
劉侍郎慢慢起身。他有半個月的時間沒有這樣仔細地端詳過她了,半個月時間沒和她這樣面對面坐着了。
如此好秋,佳景美人,若是沒有那檔子煩心事就更好了。不過,他相信她很快就會幫他解決。
“劉侍郎近來可好啊?”寧溪紅唇輕啓,笑看着他。
劉侍郎笑道:“長公主,明人不說暗話,那件事……”
寧溪一陣盈盈笑語打斷了他,“你這不還活着麽?”
“唉,長公主啊,”他苦熬了這半月,終于可以倒苦水了,“您說那個陸眠又是哪裏冒出來的,一個小丫頭橫插一腳,就把咱們的事情給搞壞了。杜嘉既選擇了站在皇帝那邊,與您為敵,死了那就活該。程武那人我原看着挺靠譜的,怎麽事情就成了這樣子……竟把我也牽連進去,這些人還真是不把您放在眼裏。”
寧溪嬌媚一笑,“那陸姑娘認得我麽?就不把我放在眼裏。”
“長公主芳名滿天下,那陸眠和長風門的人同行,就算她一個黃毛丫頭不知道,她同伴那幾個人不會不知道吧……特別是有個叫葉思卿的捉妖師,乃是長風門首徒,天賦異禀,聰穎過人,任憑什麽樣的妖都不在話下,他,”
“劉侍郎,我今日過來不是與你說閑話的。”
“哦……”他即刻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下官懂。眼下桂花開得正好。盡說這些,煞風景了。哈哈,下官該打!”
“你知道就好。”寧溪的聲音軟綿綿的,聽得劉侍郎身子已酥了半邊。這時她盈盈起身,他也跟着站起來。
魅惑的紅裙步步向他逼近過來,劉侍郎也不躲,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氣,和着桂花與她身上的香味全都吮了去。
她的聲音如纏絲一般,勾他的魂。“怎麽說,你也是為我辦事,反把自己搭了進去,你說要我怎麽補償你好啊……”
“哎喲,哎喲長公主,您這麽說可就折煞下官了,下官心甘……”
“情願”兩字,還沒說出口。
一道匕首“咔嚓”的聲音忽然響起,骨骼碎裂之聲閃電間迸出。寧溪那雙多情的杏子眼忽地一變,劃過一道森然冷意。
“你……!”胸口一陣劇痛,劉侍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陽光撫着她那張嬌豔迷人的臉,美人依舊笑着,眼中卻是極盡嘲諷。
“很奇怪嗎?”寧溪看着面前那張驚訝、恐懼、憤怒交織在一起的臉,眼中劃過一絲嫌惡,轉瞬又輕笑道:“你跟着我這麽久了,也該知道我的底細。本公主手下有那麽多亡命的打手、殺手、賭臺黑手,他們都對我忠心耿耿。
而他們如果沒能辦好事呢,本公主的懲戒方式也只有一種,那就是處死。”
“你……我!”
“你是想說,你和他們不一樣?”她看着他,笑得更加迷人,“你是不是以為我對你有一絲真情啊?劉侍郎,你也太自信了。
還記得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黑市嗎?你還不知道吧,黑市的老板也是本公主的相好呢。”
“寧……寧……”劉侍郎跪倒在地上,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說不了完整的話,一大口一鮮血嘔出來。
“不錯啊。你就快要死了,膽子也變大了,敢直呼本公主的名諱了。”她耐心地蹲下來,看着他繼續說:“你是不是還想說,你好歹是個侍郎,還有些親戚朋友會替你報仇?
可你能想到的,本公主又怎會想不到呢?那些個和你有點關系的人啊,已經都被我殺掉了。至于你府上的家丁,你覺得我會放在眼裏?
本公主動手的時候,向來都是連帶着親族一起殺。誅九族,不必非得是按照律法、皇帝下令才能動手。你說呢,我的好侍郎?
……你剛才還要說什麽來着?哦,本公主想起來了,是‘心甘情願’四個字吧?”
對她來說,他也只是一枚壞了就可丢棄的棋子。一顆棋子的“心甘情願”,在她看來微不足道,就如她裙擺上的一粒塵埃。此時她說出這句,倒是有意在他臨終前更深地挖苦一番。
劉侍郎已然說不出話。他雙目圓睜着,聽完她這些話,沒能再多撐兩口氣,躺在地上雙腿一蹬,死透了。
“死了還睜着一雙死魚眼睛,真是難看。”寧溪掩住鼻子,臉上笑意全無。
她很快就離開了這裏。來之前他給她折下的一瓶桂花,還肆意芬芳着,靜靜擺在石桌上。
很快便有個人閃現在她面前,寧溪淡淡道:“處理幹淨。”
她笑着出了劉府,又回到自己府上換了一套漂亮衣裳,才又坐着馬車出去。
郊外小花園,有個素衣男子手持折扇,正在涼亭內等她。
“拜見長公主。”
寧溪悠悠走到他跟前,并不讓他起身。
“你是從哪冒出來的?竟還認得本公主府上的人。”
“……在下好歹也是靈山派的大弟子,公主就真的沒聽說過?”
“不答反問,你可犯了本公主的忌諱。”
“公主莫要生氣,在下答便是了。京城命案的委托書,靈山派和長風門各接了一份,長風門派的葉思卿和墨玉,靈山派便派的是在下。後來我們幾人在路上遇到了,他們在陳留縣查那命案,在下想還是京城的案子更重要,便先來了京城。”
“所以你先行趕來,是想要搶在他們前面,奪得這份功勞是吧?”
“在下确有次私心,但更重要的是,在下想要知道公主您對此案的态度。有些時候,真相才是最不重要的。在下願與公主保持一致。”
寧溪聞言大笑。
“在下與貴府的蕭公子是發小。不過公主,在下和蕭公子絕無冒犯之意。明人不說暗話,在下知道,公主手底下的能人很多,卻唯獨卻一個忠心耿耿的捉妖師。如果公主需要在下這樣的人,在下也願意獻上誠意。”
“什麽誠意?”寧溪戲谑地看着他,“不會是想像你那發小一樣,也住進本公主府裏吧?”
“若是這樣的誠意,想來公主是覺得不夠的。就以目前京城這樁命案作為誠意如何?在下願把水攪渾,幫助公主達成您想看到的局面。”
“你說得不錯。不過,就算沒有你,本公主亦有其他辦法達成目的。”
“可在下的身份最有利。公主所說的其他辦法,絕不如在下辦得幹淨漂亮。”
“你倒有自信。不過你這麽做了,就不怕被靈山派發現、被同門唾棄嗎?”
“人各有志。在下所求不過出人頭地罷了。捉妖師說到底不過一介江湖人。到時公主若願意予我一官半職,其他人言何足為慮?”
寧溪聽了道:“你說的話,本公主會考慮。”
“公主沒有殺在下,說明還是欣賞在下的。”
寧溪忽一拂袖,“還有個規矩要教你。在本公主面前,說話不要太聰明的好。”一轉身,沖假山後邊淡淡道:“出來吧,不必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