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望前塵(3)

“小心!”葉思卿忽然道。然而不及他們反應, 腳下一空,四人一齊掉了下去,原來下邊是個深淵。這下面是禁仙術的,除了葉思卿的十級修為還能勉強起點作用, 另外三人已是什麽力也使不上了。

這、這也太刺激了……陸眠腦中一空。下落途中他将她緊抱在懷裏, 四面的風聲倒是一點也沒刮傷她的臉。就連落地的時候, 也是摔在他身上。

小姑娘看清他在自己身下後,即刻彈了起來,然後伸手去拉他,“我壓住你了,快起來。你沒事吧?……哎?”

拉了一兩下沒拉起來, 她咬了咬牙, 索性使出吃奶的勁兒……

這一下子起來是起來了,可她拉得太猛, 導致他整個人朝她撲了過去。

他被摔得很重,還沒緩過氣來,忽然又栽在了她身上。四目相對,陸眠紅了臉,微微張嘴道:“怎麽會這樣啊……”

“這要問你吧?”他無奈地笑着, 雙臂托起她後背,将她抱坐起來。

兩人剛坐好,不遠處一股強烈的冷氣驟然侵入骨髓, 陸眠直打了個噴嚏,葉思卿解下披風搭在她身上, 牽着她的手起身。

“你看到他們了嗎?”他問。

“墨姐姐和夢尋?沒。”她環繞四周, 除了他們兩, 一個人影也沒有。

他搖搖頭, “算了。”

“什麽算了?”她頓了頓,又問:“這股冷氣從哪來的啊?”

他不言,眼中有一瞬茫然。她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見到不遠處有一個巨大的光暈□□,無數光點環繞着中心的圓飛舞旋轉着,那正中不知是什麽東西。

他們走過去,看到圍繞這個圓劃了八個方位,每個方位上都放着一個什麽東西。陸眠回想着原著裏的描寫,出聲問道:“這是一個法陣?”

“嗯。”他揉揉她的腦袋。

“原來聽月湖底還有個法陣啊,藏得夠深。不過這是要幹嘛?”她又往近走了一步,忽然眼前一怵,“那正中/央還有個人吶?!”

“別再往前走了。”他拉住她,“這是換魂法陣。被放在中/央的人是兩個,一個在上面,就是你現在能看到的,他是被換魂的。替代他的人在下面,你看不到。”

陸眠打了個寒顫,“那不是只保留了這個人的皮相,其他所有的都被別人所替代了?”

“差不多吧。”

“……誰幹這麽喪心病狂的事啊。”她認真看着中/央那個躺着的人,回憶着原著。

這個昏迷的人,生得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睡顏安詳,左手攥着一個銀色香包。

我去,這是大長老嗎?她心裏想着。原著裏大長老雖從未露面,但關于他的相貌描寫有一段,就是這個樣子。可大長老不是在長風德高望重,是誰有這個膽子,敢把他換魂?又是誰有這個本事,能将大長老制服了放到這法陣裏……

“你認識他嗎?”她裝作不知地問。

“不認識,但感覺很熟悉。”

“怎麽還會有這樣的法術啊,這應該是長風門的禁術吧?”她說,“我們可以把他救下來嗎?”

他搖搖頭,臉色發白,“你看,法陣已然開啓,阻止不了了。”

她露出遺憾的目光。

大長老的身子逐漸變得透明,周圍的光點轉速越來越快,正中上空寫滿了符咒。法陣的圖案在他們腳跟前,發出耀眼的光芒。那股寒意也越來越重,她怕冷又想接着看,被他一把攬到臂彎裏。

這寒意确實比隆冬臘月更甚,可若和煉獄塔的冰霜嚴寒相比,委實算不得什麽。他雙頰也凍得發紅,但一點感覺也沒有。

“被換魂的人會怎樣?是和替代者互換靈魂嗎?”

“會死。”

陸眠:……

墨凝比她看原著時認為的、之前想象中的,甚至前一天的,不知道壞了多少倍。她想着直搖頭,悄悄擡起腦袋看他。

“還有一刻鐘,替代者就要蘇醒了。”他說,“到時我就可以知道是誰。”

“找到你們了!”夢尋的聲音從後邊傳來。他拉着墨玉過來,只見到陸眠靠着葉思卿,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看禁術法陣。

“這不是換魂法陣嗎?!”墨玉甩開夢尋,大步跑向前來。她想到葉思卿之前說的話,便問他:“這就是你所指的掌門藏的東西?他……”

如果說之前父親只是讓她失望,那麽現在就是絕望,甚至震怒。

“陣眼那個人,我看到他的腰牌了。竟然是你們大長老。”夢尋道:“傳說中他已過百歲,常年閉關不出,聽說是在鑽研突破十級修為,卻竟然被……可是以大長老的修為,不至于讓墨凝得逞啊。”

“自然不會是正面對抗。”陸眠想着說,“要麽是有什麽交換,大長老甘願入這法陣。要麽就是太過信任他,被親信之人所騙。”

“你說的極是。”墨玉道,“我小時候見過大長老幾次。他在我印象裏只是個和藹可親的爺爺……”忽而攥緊了拳頭,“我們真的不能把人救下來嗎?”

夢尋拉住她說:“這種高級的換魂法陣,進去了還想出來嗎?而且你看,那個替代他的正在進來,他的靈魂已經消散掉大半了。

這是個無解的死局,一旦進了陣眼,就再也沒有挽回的辦法了。”

“這整個過程中,他的意識仍殘存,這該有多痛苦。”墨玉忍住情緒道:“到時別人還當他是原來那個他,其實已經不是了。妖對人奪舍也就是一瞬的事情,這換魂法陣卻要持續整整半個時辰,還不如直接被妖奪舍了呢!”

一刻鐘很快就到了。陸眠眼睜睜看着大長老的身體化成了一堆碎光,散入到冰寒的空氣裏,很快消失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沒有了。

那個重新站起來、睜開眼睛的他的軀體,目光确是空洞無神的。

“這個替代者,剛剛被人傳召走了。”葉思卿指出。

“他還要做什麽?!”

“姐姐,你冷靜一下。”夢尋抱住她。他的面色随着她變得煞白,随着她起伏的情緒,腳下差點站立不穩。葉思卿的目光淡淡瞟過那對感應鈴。

“我……我怎麽冷靜?”她眼裏亮晶晶的,忽問他說:“你之前看到的梵文,當真是說的我娘嗎?”

“該是無誤。”他肯定地說,臂彎用力地将她鎖住。

“……你們看,那兒還有第三個人。”陸眠瑟瑟地伸出小手指,指着法陣北邊道。

那是一個阖目低頭的安靜女子。垂散在兩邊的秀發只在當下這一瞬間,自發根開始,從墨色盡變為雪白。

京城。

墨凝的傳音剛剛到寧溪手裏,一股突如其來的痛感忽席卷了他整個身子。

這幾天長風門掌門的事情傳遍了大街小巷。有些孩子編着兒歌嘲諷,到處去唱。此事更多的是給整個仙門帶來的恥辱……以前修仙者在凡人眼中,向來是神聖高大的存在。

此事無疑是驚天大新聞。一傳十十傳百,人妖兩族議論紛紛,倒是全都忘記還要抓九尾狐妖的這件事了。

柳觞回到靈山派之後,氣病整整三日。

他早就知道墨凝不是個好人,卻沒想到能無恥到這個地步,委實和他同門一場都覺得沾了晦氣。他替師父感到委屈,替師門感到肮髒,替仙門感到恥辱……

那日後來,聽月湖禁地機關被觸發,好在長風的大多數弟子聽了葉思卿的話及時撤離,才免受這場災難。但這樣一來,他們很多變成流落在外、居無定所的了。

靈山派不可能收容他們,長風門被聽月湖毀了,回也回不去,葉師兄、大師姐、商師叔幾個都不知所蹤,也不知找誰投奔。很多人當初來這裏拜師學藝,是因家裏揭不開鍋,養不起他們,來這裏既有個吃住的地方,又能修習,何樂不為,多少人擠破腦袋也進不來。能進來的,都多少是有點根骨在身上的。

誰知一夕之間,一切已是滄海桑田。

于是,城裏幾天內忽然多了很多流落街頭的捉妖師。如今這僧所粥少的局面,他們不再如以前般高傲,甚至為了搶捉一只妖去換賞金對同門道友大打出手。

葉思卿自然是能想到這些的,但他無力去管這些了。盡量保住多數人的命,他只能做到這一步。

坊間很快就有了傳言,說長風門已垮,靈山派即将成為修仙第一大門派。

可靈山派的掌門、副掌門和長老們一點幸災樂禍的感覺也沒有。墨凝之恥是整個仙門之恥。這麽多年來井水不犯河水卻也敬着的一個人,卻做出了這樣的事,這對仙門信仰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

皇城這幾日為捉妖,鬧得滿城風雨。聽說,很多從長風出來的弟子聽聞京城有妖,便北上捉妖。可那妖實在法力高強,每天的捉妖師都是有去無回,翌日只能看到橫在街頭的死/屍。

人們害怕擔憂,家家戶戶閉門不出,連上朝的官員們也是戰戰兢兢的。皇帝頭痛不已,想請葉思卿、墨玉他們再來京城捉妖,聖旨走到半路,卻聽聞長風門巨變,他們要找的幾人都不知所蹤。

罪魁禍首現在卻正坐在城樓最高處,吃着一串葡萄。

微風拂過紅裙,一瞬間眸中紅光驟現。

她正欣賞着自己昨夜手筆,眼前卻出現了一個此刻并不想見的人。

不過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墨掌門這麽狼狽的樣子,和上一次見面時判若兩人,好像得了什麽怪病似的,走路連身子也直不起來了。

“幫我。”

這是他第一次以請求的語氣和她說話。

寧溪皺了皺眉。

“墨掌門,我以前和你做交易,是因為你尚有我看中的地方。如今的你還剩下什麽?”

墨凝擡起臉來,冷冷笑道:“你若早一點出手,今上的聖旨早一點到長風,他們幾人去了京城,我的事情自然有轉機。你與我合作不誠,卻來反問我?”

寧溪大笑,“是你自己落得這一身,卻要怪別人麽?怎麽,以為自己還是威風的長風掌門嗎?”

墨凝氣極。她這是在還他當初譏諷她的那句:怎麽,以為自己還是尊貴的長公主嗎?

“你說,我現在将你從這城樓上丢下去,會不會很好玩呢?”寧溪吃了一顆葡萄,“你猜猜自己是會被剁碎了喂狗,還是被砍下腦袋懸在城樓上?”

“長公主說笑了。我修為尚存,再怎麽落魄,也不至于給一幫凡人踐踏。”

寧溪看着他這副分明有求于自己卻放不下面子的樣,就愈發有奚落他的心思了,眼睛一亮笑道:“不是我說,你對你的好徒弟也太壞了。他這麽有天分,這麽有能力,你又是他師父,收買他不好嗎?做什麽一定要弄成敵人?你想,要是他和我們一條線,現在要辦事兒多容易啊。”

墨凝:……

不是他不想收買他,一來是自己太過自信,二來葉思卿也不是那麽好收買的。是不是真的對他好,這麽久了他難道不知道嗎?

“哦,不過我忘了,”她裝模作樣地擺擺手,“這事兒不好成。你可知上次我要收買他做自己人,他是怎麽做的嗎?整個公主府都給我毀了個底朝天!三長老瘋了,五長老死了。此人報複起來從不手軟,這點我是真的喜歡,很合我的脾氣。”

“……你到底想說什麽?幫是不幫?”

“說你兩句就沒耐性了,怪不得落到這個鬼樣子。”寧溪呵呵直笑,“真是有意思。”

“……”

她似是奚落夠了,一根手指繞着頭發道:“趁我還沒改變主意把你從城樓上扔下去,自己滾。”

這絕對是墨凝人生中最恥辱的一天。

你要麽幫我,要麽就殺了我。如此折辱我,遲早有一天我要加倍讨回來。

寧溪這邊不成,算算時間也該見那個人了。他要請求此人的幫助,提前實行法陣,不能再等到葉思卿二十歲那天了。

要說起來,我與那人謀劃的時候,你還在你娘肚子裏。他憤恨地想。

寧溪趕走了他,繼續吃葡萄。頭腦裏那個聲音又跳了出來:很好,你做得很好!

“啪!”葡萄被她一把摔在了地上。

“本公主要做什麽,從來都随自己心意,用不着你來評價!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吾乃世界意識。長公主,你如今的妖邪之身是最适合吾待的地方。”世界意識低低笑了兩聲,“若想趕走吾,除非你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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