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望前塵(5)
萬年妖靈, 在原著中是沒有正面出現,但力量難以衡量的存在。十級修為對上它,大概也只能兩敗俱傷。
碎石與水流中他緊牽着她的手,她忽然想到之前拉雅小狐貍告訴自己的事情:有人和妖靈做了交易。又記起上次遇到寧溪時, 她那妖邪之身……拉雅說“一個人陪同着另一個人”, 應該就是蕭紫陌陪着寧溪, 和妖邪做了交易。
目光忽地一滞。
之所以現在才想到這裏,大概也是因為當時覺得拉雅可能看錯了吧。寧溪,不愧是個瘋……
可即便如此,在原著中妖靈也是不會輕易出動的。為什麽現在會出現在此,對付他們?
腦海中又忽然劃過另一個想法:妖邪之身是妖靈賦予寧溪的, 如果除了妖靈, 那麽它給她的這股力量也就不存在了。
之前謝遙遙說京城要出事,很可能是寧溪仗着這股力量又去幹壞事了。畢竟她從來都恨不能把世界颠覆到底, 讓所有人都臣服在自己腳下。
“小心!”葉思卿拉着她躲過一堆碎石的攻擊,“別發呆。”
京城此時正是豔陽高照。
“殺了他們!”
“都殺了?那墨玉呢?”
“她如此對我,已經不是我女兒。”
一個黑色法力罩子裏,站着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墨凝,另一位身材颀長, 戴着黑紗帷帽,看不清臉。
“還有那寧溪,等這邊事了了, 你”
“聒噪。”戴帷帽的男子冷聲道:“我現在正用分/身對付他們,沒精力和你商量事。”
半個時辰後, 招搖酒樓上傳來一陣轟隆巨響。有官員說, 他們看到謝相了。
有人說酒樓忽然垮塌, 謝相本正在吃酒, 從二樓摔下來了,還有人說有妖闖入酒樓,把謝相奪舍了……
京城如今人心惶惶,都沒什麽人敢出來吃飯了。也只有他謝遙遙是個例外。
“你過得不錯嘛。”
一個人吃酒本來痛快,卻不知何時對面多了一個人。這聲音,來者不善。
然而他眼皮也沒跳一下,繼續悠然飲完那杯酒,才算是正眼看了一下面前的人。
寧溪。
“我記得三司會審那天,你也說了我不少壞話。如今你一介凡人毫無抵抗之力。你說,我要怎麽報答你好呢?”
寧溪對于要報複的人,就像玩弄獵物一樣,總要在殺死他之前說一些刺耳、戲弄的話,磨損對方的尊嚴,或者是先與對方假意調情。
謝遙遙将酒壺一放,氣度從容道:“十惡不赦的罪犯逃出生天,還敢出來招搖。你說,是五馬分屍好,還是淩遲處死好呢?”
寧溪被堵得憋住一口氣,“你如今落在我手裏了,還有膽子說這些。”
“哦。妖邪之身,可真了不起啊。”
他那打量而輕蔑的目光看得她格外煩躁不耐。既知道她是妖邪之身,為何不害怕?他那官運亨通至此,難道不惜命嗎?
“謝遙遙。”寧溪攥緊了拳。
“有何貴幹?”他擡起頭,沖她冷冷淡淡地一問,語氣裏全是為官者才有的氣勢。
“我想幹什麽,你看京城最近的情況就該知道。”她說着,恢複了那張嬌豔欲滴的笑臉,聲線蠱惑而妩媚,“若是沒有你們幾個,我不會落到今天。遇上一個,我就先清算一個。
說起來也是你們活該。原本我和你們井水不犯河水。我不過是想要滔天的權勢,又礙着你們什麽!”
“你本是大楚的長公主,”謝遙遙道:“與這身份相應的,不是只有權位,還有責任。你枉為公主。”
這話卻是大大刺在了寧溪的命門上。
她生平最讨厭的,便是“責任”二字。
責任責任,從小先帝便與她強調要承擔身為公主的責任。責任就是,在外她要擔着父皇最寵愛自己的名聲,暗地裏卻要将所有最好的東西讓給妹妹。責任就是,從沒有女孩子撒嬌哭鬧的權力,沒有可以訴說心事的地方,整日裏端得像個光鮮亮麗的木偶。責任就是,有可能在長大以後,要被送去老遠的地方和親。
直到後來她遇上了一個人,那個人告訴她,公主不是只有責任,公主還有很多旁人無法企及的權力,并且能擁有無盡的快樂。權勢越大,快樂就越大;權勢越大,就越不會被送去和親;權勢越大,就越能主宰自己和別人的命。
公主也不需要太考慮別人,因為公主就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存在,就是讓別人去死,別人也得照做。他們誰的命,都及不上她的會心一笑。
他是個江湖上的高人,願意傾聽她的心事,與她溫聲細語地說話。這些話讓她很受用。
只是,他說自己毀了容貌,整日戴着鬥笠,從不肯讓她看他的真容。
起初她總是想看,後來卻也習慣了。他做了她三年師父。三年後的一個雨夜,他忽然消失不見,再也沒有回來。
寧溪跑掉了鞋,光着腳在雨夜找了他整整一宿,恨不得跑遍整個長安。後來她被侍衛抓了回去,為此受了狠狠的一頓訓斥。
她沒有放棄尋找。可暗中派去打探的人,回來後都告訴她說,他已經死了。
她很想他,只能去溫習他曾對自己講過的話。
那些晚上的輕聲細語,都深深銘刻入了骨髓。先帝走後,大楚再無那個乖順懂事的長公主。她骨子裏的叛逆在最恰當的時機受了他的催化,從此如野草瘋長,纏繞了整個心房。
“謝遙遙,你這條命,看來是留不得了。”寧溪冷笑着,纖纖玉手握着一個青瓷的酒杯,輕輕一用力,瓷片碎裂,嵌進肉裏,鮮血如同被封印的花瓣。
她慢慢直起身子。
原本還想再玩弄他一陣子,但他說出這樣的話,她委實是玩不下去了。
以她現在的妖邪之身,要一個凡人的命,實在是易如反掌。
自和妖靈交換後,她已親手殺了很多人。京城接頭那些橫死的百姓就是她的手筆。在她還是長公主的時候,這樣的事都假手下人,但她現在不是了,親自動手也未嘗不是一種樂趣,讓她上瘾得很。
誰知,剛出掌要直取他心髒之處,卻極其意外地被一個力道反彈了回來。寧溪不可置信,來不及收手,已向後倒退好幾步,喉頭一陣甜腥。
……這是怎麽回事?!
一雙美目驟然圓睜,擡眸正對上了一個來去如影的神秘人。
那人只出手替謝遙遙擋下了這一擊,便即刻飛離走了。
寧溪一瞬間只覺得呼吸急促,全身血脈上湧,也完全不顧不得謝遙遙了,抽身飛走追他而去。
雖然只有閃電般的一瞬,可那個身形和打扮,還有氣息,她又怎麽可能忘得了?!
“師父!”
她喚着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他不辭而別的那一晚。大雨滂沱,她在雨中找他一整夜。
這麽多年,他生死成迷。她有時認為他已經死了,有時又覺得會有不會有還活着的希望呢,畢竟她沒有見到過屍首。
“師父!”
她在最高的一處屋頂停下,俯瞰整座京城。眼前只有鱗次栉比的房屋,空空如也、橫屍遍地的街道,仰頭是死氣沉沉的灰天,哪裏還有剛才那個影子?
可是,她不信自己看錯了!可以認錯任何人,唯獨不會認錯他!
“師父,你出來啊!”
她站在屋頂上,喊出了平生最大的聲音。
“我知道你在!你是回來找我的嗎?”
“這些年你去哪兒了?為什麽要躲着我?為什麽不辭而別?!”
樹上的幾只鳥被吓飛了。
寧溪已經離開謝遙遙好幾公裏遠,可這聲音還是一字不差地傳入了他耳中。他站起來,有些茫然地走到窗前。
這麽多年,還從未聽過長公主如此凄厲的聲音。
簡直是撕心裂肺。
……
之前有密探報過,寧溪和妖靈做了交易。他早就猜到,此番京城亂象和她有脫不開的關系。葉思卿他們下落不明,但是這邊不能就這樣拖下去,必須阻止她繼續殺人,即使是以卵擊石。
他身上有一樣幾年前葉思卿送的仙門之物,只要受到妖的攻擊,他受多少傷害,也會同樣反饋給對方。
他還記得,葉思卿當時玩笑着說:“抱歉,暫時先送你這個。往後得了什麽好的再補。”
也是情急之下忽然想到這個東西的。
将這東西戴在身上,他獨自來酒樓,必會被寧溪盯上。為了上次的事,她必然記恨在心。如果她出手殺了他,那麽她也會死。
他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一己之身不足惜,京城已經死了太多無辜的人。
誰知事情生變。也不知道剛才出手幫他的人是誰?為什麽要幫自己?來去得太快,根本沒看清。然而現在,他聽到了寧溪喊他“師父”。
寧溪的師父,為什麽要救自己?他不知道。
她師父是個江湖高人,數年前失蹤,生死不知。
喏,既然是高人,說不定是看出了自己身上戴了那個東西,怕寧溪死了,所以出手擋了她吧?
謝遙遙并不想看到這樣的局面。沒能和寧溪玉石俱焚,又來了一個她師父,葉思卿他們怎麽樣了也不知道,京城要怎麽辦?這宰相的位置,真是變得如坐針氈。回想起不久前一場血雨腥風的奪權,本以為那山過了便是平原,卻沒想到是沼澤地。
“師父,師父!”
寧溪還在喊。
“師父,您若還愛惜我,現在就出來!不然我……我就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