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聲音

巴德遺忘了自己的夫人?

科斯莫因此感到萬分驚愕。

頭一個出現在他大腦中的想法便是,難道巴德将與凱瑟琳·巴德相關的記憶,都賣給了記憶商人嗎?不然他怎麽會遺忘得如此徹底?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又或者,這與外來者的秘密有關?任何外來者的死亡,都會讓鎮民們大腦中與之有關的記憶消失?

不管怎麽說,科斯莫感到一絲不安。走過拐角、路過旅館的時候,他便順路走進了旅館。

科恩夫人依舊待在櫃臺後面,那曾經年久失修的挂鐘,現在依舊茍延殘喘地擺動着。

科恩夫人說:“瞧,這不是蘭赫爾先生嗎?怎麽,塞勒斯先生的房子有什麽問題嗎?”

“呃……并不是。”科斯莫有點尴尬地撓了撓下巴,他說,“我剛剛路過鐘表店的時候……和巴德先生提及了他的夫人。但是,他卻忘記了自己的夫人。我覺得有點奇怪……”

說着,他不由得頓了一下,因為,當他這麽說的時候,科恩夫人也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您似乎對托雅鎮的許多事情感到好奇。”科恩夫人說,“但是,這并不好。”

科斯莫有點驚訝和局促。他想到,他從那位雜貨鋪的老板那兒,聽說過類似的話。

或許是因為他已經從科恩夫人這兒聽聞了許多事情,所以他忍不住問:“因為這會帶來危險嗎?”

“不僅僅是危險。”科恩夫人好似用一種十分嚴厲的目光看了看科斯莫,但是又好似一瞬間又變回了那種直爽的模樣,“算了,年輕人。我就不該跟你說凱瑟琳的事情。”

科斯莫的大腦中隐隐約約地意識到一個問題。他不禁說:“所以,您知道為什麽?”他頓了頓,又說,“為什麽巴德會遺忘他的夫人。”

“因為這很簡單。”科恩夫人說,“如果你足夠了解巴德的話。”

說完這話,科恩夫人卻不再說了,她搖了搖頭。

這顯然是不打算繼續和科斯莫談話的意思。科斯莫感到萬分的好奇,他想,所以,這種「遺忘」與巴德有關,而不是與凱瑟琳有關?

但是,他又沒法從科恩夫人這兒問出什麽,就只好遺憾地離開了。

這是傍晚,遠處群山邊瑰麗的火燒雲讓他的心情好了不少。他感到托雅鎮的空氣又變回了那種閑适寧靜的氛圍——好似傑弗裏·格拉斯的死亡已經被人遺忘了。

這個想法又令他覺得不太舒服了。

科斯莫便在托雅鎮上散步了一會兒。一些鎮民像是認識他了,便與他友善地打了招呼。科斯莫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又無法拒絕這樣的善意。

回家的時候,他路過雜貨鋪,正巧瞧見巴德佝偻的身影從店鋪裏走出來。

巴德的懷裏好似捧着什麽東西,望見科斯莫的時候愣了一下,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就像是疲憊地走開了。他蒼老的背影在托雅鎮的夜幕中顯得孤獨而靜默。

科斯莫站在那兒,幾乎茫然地望了一會兒。他想到鐘表店裏那陣回蕩不息的鐘聲。

到家之後,他和三只貓說了巴德的事情。

“所以喵,巴德是把自己的記憶賣給商人了嗎?”大橘歪着頭,看起來傻乎乎的,“他去雜貨鋪買了什麽呢?”

小黑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它問:“巴德已經很老了喵?”

科斯莫點了點頭。

“人類總是相當在乎愛情喵?”

科斯莫又點了點頭,雖然從一只貓的嘴裏說出「愛情」這兩個字有點奇怪。

小黑又問:“那麽,巴德有多愛凱瑟琳喵?”

科斯莫怔了一下,他突然明白了過來,讷讷說:“我不知道。”

花花探頭探腦,看了看小黑又看了看科斯莫。它小聲說:“喵……是因為害怕遺忘嗎?”

巴德是因為害怕遺忘,所以才要将與亡妻有關的記憶賣給記憶商人,然後……再買回來?

寄存在商人那兒的記憶,是不是永不褪色的?

科斯莫愣了一會兒,再一次想到不久前望見的巴德的背影。他想到那嘆息般的鐘聲。

片刻之後,他伸手撓了撓小黑的下巴,喃喃說:“小黑,你真聰明。”

小黑享受了一會兒撓下巴的快樂,然後就毫無留戀地跑走了。

科斯莫則走到陽臺上,他撐着下巴,望着外頭托雅鎮的建築。這裏的樓房都不高,所以即便是二樓,科斯莫也可以望見無數亮着燈的窗戶。

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暗自想,不知道這些燈光的背後,又有多少與巴德類似的故事?

他突然想起來什麽,又去問小黑:“巴德的故事與你們的食物有關嗎?”

小黑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花花小聲說:“喵……故事本身不是我們的食物。”

“但反正我不餓喵。”大橘大大咧咧地說,“所以不要擔心!”

科斯莫伸手摸了摸大橘的肚皮,感受到那一如既往的柔軟厚實的毛茸茸感覺,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氣。大橘很随便地躺倒在沙發上,肚皮朝上,伸着四只爪子,抱住了科斯莫的手。

……三只貓裏,只有大橘能随便摸。

科斯莫很愉快地揉搓了一會兒,又捏了捏大橘的腮幫子,感到心中最後一絲郁結徹底消失。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見外面好像傳來了什麽動靜。

時間已經入夜了。托雅鎮的晚上沒什麽娛樂活動,所以科斯莫本來已經準備睡覺了。那聲音讓他有些疑惑地望向了房間的門板。

那是……在格外寂靜的深夜之中,某種響亮的、清晰的,像是鈴铛一樣的聲音。

不,更準确來說,那是自行車的車鈴聲。

叮鈴、叮鈴……就這樣一聲一聲地響着。他說不清那是從哪兒傳來的,好像是窗外,好像是門外;某一刻近在咫尺,某一刻則飄忽遠去。

但是那很清楚明快。每一聲都節奏穩定、十分規律。他幾乎感到自己的心跳都随着這車鈴聲跳動着。

随着聲音的持續,他慢慢意識到,那輛自行車,就好像是圍着他所在的這個地方,繞着圈。他是說,這就好像有人在深夜、在樓下,繞着這棟樓,騎自行車。

科斯莫呆呆地望着門板,直到小黑突然跳過來,拍了拍他的小腿,他才猛地吸了一口氣,清醒了過來。

他下意識倒退了兩步。

“怎麽了喵?”小黑歪着頭。

“你們……你們沒聽見嗎?”科斯莫幾乎語無倫次地說,“那個……車鈴聲!有人在騎自行車!”

“你出現幻覺了嗎?”小黑說,如果這只貓是個人的話,那它臉上一定已經深深地皺起了眉,“沒有什麽聲音喵。”

科斯莫又看向大橘和花花。兩只貓的目光中帶着相似的困惑與關心。

科斯莫感到後背逐漸滲出冷汗。他站在那兒,有種輕微的恍惚感。他好似還能聽見那寂靜深夜中回蕩的車鈴聲,還有……那種無形卻又十分真實的空間感。

那聲音很真切地圍繞在他的四周。

過了一會兒,科斯莫懷裏抱着大橘,腳邊跟着小黑與花花,一步三停磨磨蹭蹭地下了樓。

一樓有個看門人。塞勒斯先生購置了這棟房産,雖然沒有仔細照料,但也還是找了人來看門。當然,這看門人其實也不算很上心。

所以,當科斯莫來到他的小房間詢問的時候,看門人莫名其妙地回應說:“什麽?哪兒什麽鈴聲?”

科斯莫不禁打了個寒噤。

他又仔細跟看門人确認了一下,意識到看門人既沒瞧見外頭有什麽行動的人,也沒聽見什麽深夜中的車鈴聲,臉色就不由得更加蒼白了。

看門人發現他好像是被什麽東西吓到了,但依舊覺得摸不着頭腦。

他說:“你說你聽見了自行車的車鈴聲?”

“對。”

“那可能是有什麽小孩子在惡作劇吧。”看門人随口說,“或者……呃,塞勒斯先生買下這棟樓之後,并沒有好好整理,說不定有原來的住戶留下了廢棄的自行車……

“然後大半夜刮風什麽的,車鈴就響起來了。你在二樓,我在一樓,所以我才沒聽見。說不定是這樣吧……別想太多,年輕人。”

科斯莫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

他真正緊張的原因在于,第一,他今天閱讀了偵探傑弗裏的調查筆記,他不知道這些「知識」是否會帶來詛咒;第二……他想到了塞勒斯先生之前的請求。

……塞勒斯先生,好似知道這棟樓的問題?

這個想法倒是讓科斯莫稍微安心了一點。

無論那自行車車鈴的出現是因為什麽,至少塞勒斯先生不可能坐視他的死亡……吧?

科斯莫有點困擾地抓了抓頭發,最後還是回到了二樓的房間。他有點神經兮兮地等了一會兒,發現那聲音沒有再出現,就松了一口氣。

他生怕自己這一晚上如同原來那個科斯莫·蘭赫爾一樣,死得不明不白,所以就一直瞪着眼睛不睡覺,打算熬過這個夜晚。

他呆望着窗外的天色,從一片漆黑到逐漸明亮,直到天光大亮、附近的窗戶一扇一扇地亮起燈來,他才松了一口氣。

他驚魂未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受到依舊強健有力跳動着的心髒,這才猛地倒在床上,把被子蒙到頭上,徹底睡死過去。

小黑輕輕跳到床上,無聲地罵了一句「笨蛋」,然後才趴到了科斯莫旁邊。花花有些擔憂地看了看科斯莫,又看了看小黑。大橘則無動于衷地趴在床尾舔毛。

這是他來到托雅鎮的第四天。

科斯莫一覺睡到了下午三點,感到通宵的疲憊依舊殘留在身體之中。不過他也睡不着了,随便洗漱了一下,便出門找到了塞勒斯先生。

他又一次提到了自行車車鈴聲的事情,但是塞勒斯先生的反應也令他猝不及防。

“您真的沒有聽錯嗎?”塞勒斯先生的目光中好似閃過一絲亢奮與狂喜,“确實是自行車車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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