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從心
拜別了林府,走在回婚宅的路上,司烨突然覺得心裏很空。
大悲大痛過後,他冷靜下來,逐漸意識到,是林與煙見了什麽不該見的人,才會對他如此。
定是那些多管閑事的道士想要除掉他吧,怕她不信,才給了她可以驗明原身的符紙。
可他們想不到,林與煙不會害他。
她不想害他,所以與他約在偏遠無人的地方,所以身上沒有害他的東西。
他們也想不到,這一舉動,害死的不是他,而是她。
司烨不理解,他不曾害過人,甚至與林與煙救過許多人,那些道士為何一定要除掉他?
他更不理解,心軟善良的林與煙,為何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就因為他是妖?
他生而為妖,究竟何錯之有?
他心愛之人死了,也曾有那麽一瞬,憤怒到想要殺了那些道士給她陪葬,但心如死灰的情緒卻更重地裹挾了他。
他們死了又有什麽用?
他們的死,又不能換來林與煙的生命。
況且,他記得林與煙對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她說她相信他,她說以後也要如此。
他不能辜負她的信任。
他什麽都不能做,無處發洩的痛苦宛如一把尖刀,一下一下淩遲着他的心。
那顆心鮮血淋漓,明明看不見,卻讓他痛不欲生。
他好想像凡人那樣大哭一場,可他是冷血的蛇妖,連哭都不會。
他失去了摯愛,竟連一滴眼淚都無法為她落下。
司烨停下了腳步,低頭看向懷中之人。
身穿嫁衣的林與煙美得驚人,這本該是她最開心的一日,此刻卻只能無聲無息躺在他懷中。
她失去了生機,臉色不再紅潤,他卻自欺欺人一般,替她将衣服裹得更緊了些,而後下巴抵在她頭頂,低聲問道:“煙煙,你冷不冷啊。”
耳邊沒有她的回答,只有呼嘯的風雪聲。
司烨臉色慘白地笑了笑,重新擡腳向婚宅走去。
他不知這世上究竟有沒有起死回生之術,但他知道,魂魄要依據身軀才能存在。
無論如何,他都要留下她的身軀,這樣才會有一絲救她的可能性。
若有朝一日她真的可以起死回生,即便他再不願意……他也會放開她。
他會如她所願,離開她,再不出現在她的面前。
比起留她在身邊,他更想她好好活着,完完整整度過一生。
她的人生還有許多事沒做,她曾說等成了家,便要游歷大好河山,要乘着船一路南下,去看溫婉水鄉,要學彈琴,要學刺繡,要學……
每一個字,他都記得很清楚。
他要他的煙煙活着。
司烨抱着林與煙的屍身走進了準備好的婚宅,自此大門緊閉。
他用妖力在宅子周圍布上了一層結界,結界穩固而隐蔽,非一般人能察覺,非一般人能打破——
再也不會有多管閑事的人來打擾他們了。
虞念收了靈力,疲憊感襲來,身子不禁晃了一下。一旁的俢昳及時搭手,隔着衣袖扶了她一把。
她轉頭感激一笑。
她以為那根發絲是司烨的,如今看完鏡中過往,才知是林與煙的。
大抵是司烨梳發時落在身上,又帶出了宅院,這才被她拾起。
她收了往昔鏡,仍沉浸在方才的畫面中,一時之間立在原地未動。
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覺,只覺得很壓抑,堵得慌。
林與煙的死,究竟是誰錯了?
栖羽曾說除妖是為庇護凡人,可這場悲劇,卻正是因老道士除妖而起的。
或許,妖并不都是作惡多端的,妖也是可以改變的。
俢昳靜靜陪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開口:“阿念動搖了嗎?”
虞念回神,忍不住問道:“若是你,你會怎麽做?”
俢昳笑了,回她:“從心。”
他又擡手,指尖朝向自己的心口,道:“聽從自己的心,做自己認為對的事。”
“做自己認為對的事?”虞念緩緩重複,又問,“衆仙都說妖族殘忍血腥,你不這樣認為嗎?”
俢昳上前,向她靠近了一些,白绫覆蓋在他眼睛上,她看不見他眼裏的情緒,只看到他唇角上揚,彎起一個溫柔的弧度。
他說:“阿念之前問我,有沒有除過妖,我現在說,我不僅除過妖,還放過妖。”
“你放過妖?”
“嗯,是一只小狐貍。我偶然撞見,發現她只是在報恩,并未作惡,所以放過了她。”
“阿念,世間萬物并非一成不變,要用自己的心去感受。”
虞念張了張嘴,最終道:“所以,若是你,你會放過司烨?”
俢昳反問:“為何不放?只因他生而為妖嗎?”
“若今日的放過,反而讓他有了明日為非作歹的機會呢?”
“林與煙說相信他,他深愛她,不會辜負這份信任。況且,他也不該為沒做過的事承擔代價。”
虞念沉重的心情忽然放松下來,她笑嘆了一句:“也是。”
動搖的心對俢昳的話生出了認同感,緩緩落定。
虞念輕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對着俢昳道:“今夜很晚了,你早些歇息吧。”
在虞念轉身之際,俢昳忽然拉住她的手腕,即使眼覆白绫也能看出他神情嚴肅:“今夜不要去找他。”
虞念一怔:“為何?”接着又道,“你怎知我打算去找他?”
“先前我問阿念此行可是來除妖,阿念沒有回答,我便知你此行另有目的。”俢昳頓了頓,又道,“阿念催動往昔鏡消耗了靈力,司烨不知你并無敵意,貿然前去恐有沖突。他畢竟是大妖,還是休息一晚再去較為妥當。”
他說的有道理。
虞念笑了笑,問道:“又是因為我若休息不好,便無法保護你了?”
俢昳安靜了一瞬,唇角重新挂上懶散笑容:“是。我擔憂阿念,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虞念無奈搖頭:“我知道了,無論如何,多謝你提醒。”
虞念離開後,俢昳轉身,隔着一堵牆,靜靜望向她房間的方向。
自來到緋城後,他就發現了司烨,以及司烨所擁有的……神器。
那是一支飛羽弓的箭矢。
她既不是為除妖而來,那便只能是為神器而來了。
兇獸之力淩駕于仙之上,但仙想對抗兇獸,也并非毫無辦法——
神器之上附有神力,只要神器在手,憑着那份神力,一樣可擊殺兇獸。
俢昳一步一步上前,手掌貼在隔開兩間房的牆面上,複雜心緒齊齊湧上心頭。
她想找神器,是為了擊殺害死那個人的兇獸嗎?
她找了一百年,就這麽喜歡那個人嗎?
房間內燭火跳動,安靜得呼吸可聞。
俢昳收回手,望向窗外。
月華如水,萬籁俱寂。
沒關系。等阿念擊殺兇獸,執念消散,她總會忘記那個人的。
會一直陪在她身邊的人,是他。
作者有話說:
這裏提一下,俢昳只是引導了阿念,真正沖擊阿念的,是司烨
而最後做出決定的,是阿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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