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猜想
沈清梨出了宋家的大門，遠遠地看到宋律師那道颀長挺拔的身影還站在原地。他在那裏，沈興和和沈清芷也還沒走，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天。
夕陽的光影斜斜地打在屋檐，堪堪将明與暗的分界線落在他腳邊。
他站在光裏，而那兩個人站在屋檐的陰影裏，望着他的方向。
他的周身像是在發光，聽見腳步聲，他轉頭望她，目光堅定。
沈清梨突然就覺得，這樣的宋律師，能拉她一把出深淵。
她昂首挺胸，姿态優雅地走到他身邊，笑得明媚燦爛：“讓你久等了，我們走吧？”
他點頭：“不久。”
沈清梨和他并肩朝外走，在沈興和有些怔然的目光裏回頭，輕飄飄地對他笑：“那爸爸，再見。”
她和他的影子挨在一起，肩并着肩，一步步出了窄街。
窄街的盡頭，天光傾瀉而下，将那排老房子的影子遠遠地甩在身後。
宋南谌的車子就停在街口。
沈清梨先他半步來到車旁，正準備去拉後排的車門，手剛伸出去卻又收了回來，腳尖調轉方向，挪到副駕旁邊，白皙的手搭在門把上，拉開，徑直坐了進去。
車子啓動，道旁的景色緩緩從車窗掠過。
沈清梨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好，唇角忍不住揚起，側頭看宋南谌：“宋律師，剛才謝謝你啊！”
宋南谌點頭：“那是你家人？”
沈清梨面露譏诮，頗帶幾分自嘲：“我可不敢高攀。”
剛才沈清梨大腦被情緒支配，一時沒細想，現在冷靜下來才察覺到其中的蹊跷。
窄街一共五六戶人家，除了沈興和有個不大不小的企業外，其餘都是普通人家，她想不到誰能跟宋律師這樣的人物有交集。
那麽就只有一種可能。
沈清梨裝作很随意地問：“宋律師剛才怎麽會出現在那裏？”
宋南谌淡淡的，如實回答：“去見一個委托人。”
沈清梨心道：果然。
聽方卿書說，一個優秀的商業律師對一個企業來說相當重要，不光在商務談判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在企業的日常運作中，大到投資決策、風險控制，小到合同拟定、勞動糾紛都不可或缺。
沈清梨不再說話，低着腦袋，看起來蔫蔫的。
宋南谌微微偏頭看她，抿唇，然後打開了車載音樂。
輕緩的鋼琴曲從音響飄出來，帶着撫慰心靈的力量，沈清梨卻無所覺，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就在剛剛，她做了個重要的決定——将“攻略身旁這個男人”提上了可行性研究報告。
沈清梨微微偏過頭，認真打量這張清隽的臉。
宋旸，不知名但不明覺厲律師一枚，人帥，看起來也很多金，無不良嗜好。結合近幾次的接觸來看，除了話少、不愛笑以外，各方面條件都是極好的。
而且，如果能拿捏住沈興和，再給沈清芷添堵，那簡直不要太好。
結論，可行性評分90分。
而扣掉的那十分，則是因為宋律師曾經明确拒絕過自己。
但那算什麽問題？
俗話說得好，好女怕三撩，好男怕三挑。
作為一名小說創作者，她沈清梨雖然實踐經驗極度匮乏，好在理論知識相當豐富。
于是，沈清梨小心翼翼，邁出了試探性的一腳。
車子已經繞着城區跑了小半圈，天光已經暗了下來，汽車的尾燈亮起，彙成城市的流光。
車燈映照得沈清梨的眸子亮晶晶的：“宋律師？”
宋南谌目不斜視：“嗯？”
“這已經是我們第四次見面了吧？”
宋南谌不知道是不是沒有聽到，沒有應聲。
沈清梨已經很适應宋律師冷淡的性子，并不當回事，挪了下身子，繼續試探性地提議：“所以，我們之間的稱呼是不是有點太生分了？”
拉進關系第一步，先從改變稱呼開始。
宋南谌似乎來了興致：“那你家人怎麽稱呼你？”
沈清梨亮起來的眼睛又黯了下去：憋了半天幽幽道：“沈清梨，我媽就叫我沈清梨。”
宋南谌終于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沈清梨不氣餒，很快調整狀态：“不過你可以叫我梨梨，之前我同學都這麽喊我。”
宋南谌點頭，算是答應了。
沈清梨伸長了脖子等啊等，莫名想聽他那帶點低沉的嗓音喊自己“梨梨”，卻沒了下文。
沈清梨幽幽嘆了口氣，有點遺憾，卻并不糾結。
“那我應該喊你什麽好呢？”
宋南谌握緊方向盤的手緊了緊，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沈清梨将所有暧昧的稱呼在心裏滾了一遭，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有賊心沒賊膽。
“要不，我就叫你宋旸吧！”
她調子軟軟的，尾音微微上揚，像江南水鄉的吳侬軟語。
宋南谌腳下急剎車，車子在綠燈變紅的下一秒停在停止線內。
他轉頭看她，如墨的黑瞳沉沉得有些吓人。
沈清梨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明明，他剛才還是挺高興的。
“怎麽了嗎？”
紅燈讀秒結束，宋南谌轉回臉，重新啓動車子。
“你還是叫我宋律師吧！”
首戰未捷，沈清梨很沮喪。
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
期間，商泠女士發來消息：【先回了，勿念。】
沈清梨原本還擔心商泠女士不小心碰到沈興和，又免不了一陣血雨腥風，但從她的表現來看，她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
飯罷，沈清梨起身去結賬，卻被前臺告知：“這位先生已經結過了。”
她扭頭看他，這中間，他只出去過一趟，說要上衛生間。
宋南谌幫她将外套搭在身上：“可以走了嗎？”
沈清梨：“說好我請你吃飯的。”
宋南谌唇角彎了彎：“那就當你，欠我兩頓。”
很好，又多了兩次見面的機會，沈清梨欣然接受，也沒有再堅持給宋律師轉賬。
宋南谌開車将沈清梨送回了商泠的住所——沈清梨外公外婆的舊宅。
到了家門口，沈清梨跟宋律師告別，轉身往裏面走。
宋南谌将車停在路邊，隔着窗戶看着她纖薄的背影。
“梨子。”
他忽然出聲喊她。
沈清梨隐隐約約聽見，腳步頓住，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梨子。”
這次，清晰無比，是宋律師。
她回頭，宋律師已經下了車，站在路邊。
他站在路燈下，神色溫柔。
她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他朝她揮手：“晚安。”
沈清梨怔了怔，也朝他笑：“晚安，宋律師。”
轉身上樓，隐隐約約，記憶深處，也有那麽一個人，滿懷摯烈真誠，朝她揮手：“梨子。”
他在窗下喊：“梨子，起床，要遲到了。”
他蹬着自行車扭頭瞪她：“梨子，別鬧，癢。”
他在昏黃的燈光下朝她揮手：“梨子，晚安。”
沈清梨突然有種荒謬的猜想。
這天夜裏，時隔十幾年，沈清梨第一次夢到小胖子。
那個矮矮胖胖的小男孩迅速變高變瘦，最後和宋律師的那張臉重合。
半夜夢醒，沈清梨忍不住笑出聲，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怎麽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