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醜】入土難安

騰龍幫的主廳背後,便是有墳山之稱的但渡山。

此時正是草木凋零,數百墳茔一眼望穿的時節。有詩雲:慘日莫言晴如雨,凄風還造露作霜。枯枝隙間墓成葉,一二三四數更荒。

“未大俠,雖說是為了推測死因找出兇手,但掘墓什麽的究竟還是……”歸一怯怯地跟在未敗的身後。

“難道你有別的線索?”未敗未大俠絲毫不覺得自己這樣做不好。

未敗率先走到一座刻了顏央名字的墓前,卻愣住了。

“這土,不久前剛被翻過。”歸一說出了未敗心中所想。

未敗略一思索,道:“誤導也罷,總歸有些線索的。”

于是,一鏟子下去,兩鏟子下去……

開棺可見,顏央屍身安靜躺在其中,刀傷致命。看不出是什麽刀傷的,更看不出是什麽刀法傷的。

将棺材放回去前,未敗注意到棺材下方泥土中夾雜的青草。

“莫非這下面還藏了東西……”未敗忽然興奮起來。

歸一只是一言不發地旁觀着未敗。

掘地三尺,發現下面還埋了一個木匣。打開一看,未敗卻警惕地退了一步。

木匣之中放着一把造型獨特的重戟,還不是別的重戟,正是狂瀾驚天戟。

歸一波瀾不驚地提醒:“或許是故意留下的線索,由此查下去恐怕誤導。”

未敗皺起了眉。上次見這戟,是三天前。據說最後得到這戟的人當夜就死于神秘刀客之手,戟也下落不明了。如今這戟竟然出現在這種地方,未敗想破了頭也想不出究竟會是何種原因。但由此卻牽出了一條線索,或許可以從狂瀾驚天戟入手。

未敗看了歸一一眼,忽然道:“聽說你是一個喜好兵器的人。當日擂臺上你曾争過這戟,想必對其來歷有些了解吧。”這小厮本人恐怕也不止是這麽簡單,至少敢爬上擂臺便不會僅僅是一個連長拳都練不完整的人。

歸一聞言,只淡然陳述:“故事是有,不過具體情形我也不清楚。”

未敗點點頭,示意歸一繼續說下去。

傳聞李花城外,有正道小幫名為青天閣。閣主姓九,有三子,次子名九玉嶺。其長兄害怕九玉嶺将來搶這青天閣的繼承權,狠心弑父并嫁禍九玉嶺,使得九玉嶺衆叛親離,帶着家傳的破舊古戟逃離。九玉嶺帶着古戟一路躲着長兄的追殺,在最危急之時被一名叫做許香的女子救下。許香對九玉嶺越看越順眼,并将此戟修複以表愛意。此後九玉嶺憑借此戟一路殺回青天閣,獨身一人力挽狂瀾滅了青天閣當年作亂之人。而後,九玉嶺與許香結為夫妻,此戟亦得名狂瀾驚天。後來,九玉嶺死了,狂瀾驚天戟從此下落不明,直到近日才出現在顏家鎮。

未敗對這故事也有所耳聞,只是不及歸一所述詳細。

青天閣和騰龍幫關系向來不錯,那麽狂瀾驚天戟出現在離騰龍幫不遠的顏家鎮也并不稀奇。

“若按目前的線索分析,兇手與顏央的關系就有些複雜了。”未敗皺了皺眉。

兇手先殺了顏央,自是顏央仇人,可如果說便是同一人将這戟埋在顏央棺材下,卻應是顏央友人。如此矛盾,卻不知其中究竟有何故事,三月雪又去了何處?

歸一聞言一笑:“若聯系到三月雪,不難解。”

未敗微一挑眉,想到了三月雪的傳說。既然來顏家鎮便是為此劍,斷然沒有不知道三月雪來歷的可能。

傳聞李花城隔壁便是唯一城,唯一城中住着個瘋子。瘋子名叫舒寒,為人瘋癫癡傻難以親近,卻身懷名動江湖的鑄劍絕技。某年冬,舒瘋子忽然不瘋了,像個正常人一樣地過了三個月,然後閉關一月鑄了一劍。劍成之日,舒寒舊友九玉嶺來賀,卻不料舒寒竟以九玉嶺之命祭劍,然後以沾滿九玉嶺鮮血的劍自刎。此時正值陽春三月,卻下了一場大雪,積雪兩天兩夜不化。此劍由此得名三月雪。此外還有一個傳說……得到三月雪的人,此生會與所愛之人相殺至死。

如果這傳說是真的,那麽曾得到過三月雪這劍的顏央,怕也是死于此因了。只是顏央這人風流債頗多,卻不知是哪一位紅顏知己下的手。

相愛相殺的傳說,未敗知道,歸一也知道。但是這種玄之又玄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是真是假。

“我想,兇手是何人,歸一兄已有懷疑的對象了吧。”未敗挑眉。

歸一面無表情地凝視未敗眼角傷疤許久,終于吐出一個名字:“淩柔。”

未敗嘴角難以察覺地動了一下,問:“那個老爹是一代神刀客的淩柔?”

“正是此女。據我所知,與顏央有情感糾葛又擅長使刀的女人不過兩個,一個已經死了,剩下一個叫淩柔。”

未敗閉眼,皺起眉似是想了一想。如果是這樣,那問題就已經不是“兩個人”的事了。

江湖上有個組織叫黑月絕影殺手會,簡稱影殺。影殺和騰龍幫之間早已結下深仇大恨,那淩柔正是影殺現任會長的師妹,而顏央卻與騰龍幫幫主的兒子陸定濤交好,那麽這恐怕與這一會一幫脫不了關系。

歸一不冷不熱道:“你能想到的,我也能想到。如果要見影殺的人,用的方法自然就該是委托殺人了。我有辦法用委托把影殺的人引出很多……只是不知影殺來人你打不打得過?”

未敗略帶懷疑地看了歸一一眼,哼笑一聲:“除非會長拿着絕月來。”

歸一哈哈大笑道:“雖說絕月至今還是天下第一神兵,可現在拿着它的人又不是劍無影。”

未敗撇了撇嘴,暗道歸一知道的事真多。

既然決定了,便将狂瀾驚天戟和棺材都埋回去。

蓋土時,未敗忽然問了一句:“記得你似乎對這戟很有興趣。”

歸一默了片刻,閉上眼輕描淡寫地吐了一句:“找回三月雪之前,便讓這戟陪着他吧。想來,做出這等事的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未敗饒有興味地看着歸一,這個看起來怯懦低調的人,似乎并非他表現出來的那麽簡單。

歸一沉默地用那小而閃爍的眼眸回望未敗,一雙滄桑的眉極不和諧地挂在上方。

未敗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出來:“歸一兄,你的眉毛怎麽有這麽多根都是白的?”

歸一苦笑道:“大概是……少年白吧。”

未敗伸手撫了撫歸一的眉,道:“我總覺得,你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歸一也不閃躲,只淡然回答:“是啊……我聽過許多許多的故事。未敗兄可是想聽?”

未敗“哦”了一聲,道:“那你給我随便講點有趣的?”說完這句忽又覺得太泛了,遂補了一句,“就講你喜歡的那些兵器的故事吧。”

歸一抿嘴一笑,試着問:“那我可得從那把龍椅說起了。”

“好,我們邊走邊說。”

五十年前,當任的皇帝名最悠然,號閑帝。本來按理說,應是閑帝的太子兄長最凜然在老皇帝死後即位,只是那時候發生了一些事情。那時候,有個叫月千重的官家子弟,平日裏在京城中游手好閑無所事事,某天忽然看上了最凜然身邊的一個侍女。最凜然本來并沒有注意這個侍女,但看千重這麽喜歡,便開始注意這個侍女,卻發現自己也有點喜歡這個侍女。那個侍女卻不願從了最凜然,自盡未遂。怒火中燒的千重跑去找最凜然,卻被最凜然囚禁起來。而千重的哥哥千煙幾日不見千重,便四處打探,得知那個侍女的事之後,便帶人殺了過去,卻不敵最凜然人多勢衆。那時的最凜然正郁悶着,一見有着人間第一美男之稱的千煙,竟一見鐘情,放下身段不顧一切地追求千煙,自然也成全了千重和那個侍女。只是最凜然對千煙的追求惹怒了千煙的同窗,江湖人稱劍無影的空影。于是在最凜然登基即将坐上龍椅的時候,劍無影忽然殺上金銮殿,一劍揮出将龍椅劈成兩半,并警告說再敢糾纏千煙,人如此椅。從此,劍無影當時所用的劍——絕月,便得了天下第一神兵的名號。

說到這裏,歸一停了停,轉而道:“你說,要是沒這事,絕月還能不能排上天下第一呢?”

未敗想了想,實話說:“我不知道。不過我覺得,如果沒有劍無影,無論怎樣的神兵利器也排不上第一。不過這江湖神兵的排名确實也不是那麽準,大多還得看人。”

歸一對未敗的意見表示了贊同,繼續講故事。

卻說最凜然看着成了兩半的龍椅,竟是不驚不懼,稱自己便是不要江山不要命也不願放棄千煙。而千煙也被最凜然感動,因而劍無影便沒有再插手此事。結果劍無影不管了,千煙的另一位同窗卻又來橫插一腳。那人姓名不詳,外號黑聖人。黑聖人一個心情不好,直接就把太子給做掉了……結果最悠然就這麽當上了皇帝。

聽到此處,未敗“噗”一聲笑了出來:“以前我也就聽說過這二人争皇位的時候,正牌太子暴斃。想不到竟然還有這種故事。倒是不知這些野史幾分真幾分假。”

歸一嘆了一口氣:“想來你也知道,就為了千煙,劍無影和黑聖人在江湖中不知鬧出多少恩怨。”

未敗默了默,忽然道:“說起來,你到底是從哪聽的這麽多故事?”

歸一先是一愣,随即緩緩吐出一句:“有機會,等我把所有故事講完,你就知道為什麽了。”

未敗沒再追問,只道:“希望我這輩子能有這個機會,聽你講完。”

歸一跟着未敗一路走着,臉上看不出分毫情緒。卻不知是掩飾得太好,還是根本不覺得有什麽。

有些故事,歸一暫時還不打算講。

譬如,有一種名為摘柳刃的暗器,造成的傷口正是柳葉形。

再譬如,顏央心中最愛的人不是淩柔,雖然那個人也擅長使刀。

在這二人走後,另一人來到了顏央墓前。

那個人叫陸定濤。

陸定濤看着顏央的墓碑嘆了一口氣,又搖了搖頭。

“你究竟想做什麽?”

陸定濤閉上眼,神色有些黯然。

“不過我想,很快你就會讓我變得跟這裏的人一樣吧。”

陸定濤苦笑了笑,沉默離去。

在那之後很久,再無人來墓前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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