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宋括看起來實在很凄慘,不過這時候卻很難有人能同情他:“這場比試勝負已分,宋師兄再動手,豈不就是偷襲……”
他明知自己已經輸了還要動手,被打成這樣,那就是咎由自取了。
“我看他就是輸不起!”少年抱着手,神情流露出幾分不屑,“這宋括,分明就是個氣量狹小的小人。”
“你怎麽說話的,宋師兄一向友愛同門,我們修行上遇到什麽問題,他也從來不吝指點……”平素與宋括交好的人忍不住開口為他辯駁。
宋括身為掌門弟子,平素會幫陸佑之處理不少門派俗務,因此,松溪劍派中有不少人都得過宋括好處,此時自然都開口為他說話。
“沒錯,宋師兄不是那樣的人,這其中許是有什麽誤會……”
“真是好笑,他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對陸師弟出手,還能有什麽誤會?這不是輸不起是什麽?”
“還是說,你們眼睛都瞎了,所以才肯看不見他做了什麽?”
“你——”
“煉氣九重的修為,卻輸給剛剛突破煉氣七重的陸師兄,看來宋師兄的實力名不符實啊。”
“勝敗本是常事,輸了便輸了,但方才宋括的劍直逼陸師弟要害,若非他反應及時,只怕非死即傷。”
“或許宋師兄只是一時求勝心切,才會魯莽出手,也不必太過苛責吧。”
輸給一向不如自己的師弟,恐怕誰也不能輕易接受這個結果。
“他受掌教大恩,卻對陸師弟下此重手,我看不是魯莽,而是本性流露?”
“平日見他對陸師弟關懷備至,眼下看來,也未必全數真心。”
宋括趴在地上,比武臺下的議論聲接連落入他耳中,他緩緩收緊了手,眼神陰沉。他往日費心費力營造的周全處事,溫和大度的形象,今日竟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被自己打破了。
往後就算他做得再好,也無法彌補今日之事。
宋括咬緊了牙,陸雲柯怎麽可能勝了自己,他不過才突破煉氣七重罷了!
難道太上長老的指點,如此有用?那他為什麽看上了陸雲柯這個廢物!宋括只覺滿腔憤懑無法言說。
比武臺上的執法弟子此時心中一陣後怕,好在陸師弟反應及時,若是他在贏了比試後被傷,就是自己這個執法弟子的過失了。
皺眉看了宋括一眼,執法弟子高聲宣布道 :“此戰,松溪峰弟子陸雲柯勝!”
聽到這句話,陸雲柯下意識看向宋括,他趴在地上,久久沒有起身,不知是因為羞愧,還是難堪。
在他低頭之時,宋括也擡起頭來。
那一瞬,陸雲柯在這個向來對自己照顧關心的師兄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飾的殺意,恰如一盆涼水對他當頭澆下。
他刻意想忽略的事,已經無法回避。剛才,宋師兄其實是真的想殺了自己吧……
若非這幾日,前輩親自指點他身法,換作之前的自己,應該根本不可能躲開。
陸雲柯怔愣在原地,換作平時,他早就去扶宋括起身了,但現在,他腳下卻像被凍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而因為陸雲柯丢了這樣大的臉,宋括心中只剩怨恨這一種情緒,只是到了這時,他什麽也不能再做。
宋括的目光掃過周圍一衆門派弟子,不知在想什麽,他踉跄着站起身,跳下比武臺。
推開圍觀的松溪劍派弟子,宋括什麽也沒有說,狼狽地離開了演武場。
陸雲柯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再也沒有比試取勝的喜悅,只剩一片難言的複雜。
不遠處,見證這場比試的幾位長老彼此對視一眼,不由嘆息一聲。
在他們眼中,宋括往日行事周全沉穩,友愛同門,完全擔得起掌門首徒這一稱號,只是今日之事,卻讓這幾位長老看見了宋括刻意隐藏的陰暗面。
站在他們旁邊的吳師兄見陸雲柯沒有受傷,當即松了口氣。剛才宋括動手的時候,他和衆位長老立即想阻止,好在陸雲柯反應及時,自己便化解了這場危機。
看着宋括離開的背影,吳師兄臉上神情越發嚴肅,他向幾位長老一禮,轉身向掌門大殿而去。
在聽完吳師兄一席話後,陸佑之失手将茶盞落在桌上,幾滴茶水飛濺而出,正如他的心情。
他實在不願相信,拜入門下多年,自己親手教導出來的宋括會做出那樣的事。
當日他願意收宋括為徒,不僅是因為其天資出衆,宋括再出衆也比不得大長老門下的青凝,而青凝乃是陸佑之撿回來的孩子,若是他想收徒,青凝絕不會拒絕。
陸佑之之所以選擇宋括,是因為那時剛入松溪劍派的他對陸雲柯夠好。
這是陸佑之身為父親的一點私心。
卻沒想到……
“是我平日太注重弟子修行進境,卻忘了磨砺他的心性。”陸佑之長嘆一聲,自省道。
宋括自來對陸雲柯很是照顧,身為掌門弟子,待一衆師弟師妹也很是友愛,陸佑之實在不願将他往最壞的方向揣測。
他是宗內年輕弟子中的翹楚,卻在比試中輸給了雲柯,一時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
修真界師徒便如父子,雖然宋括做錯了事,但還沒有到因此要将他逐出師門的程度——畢竟,陸雲柯沒有受傷。
陸佑之随即命殿外雜役弟子傳令宋括,讓他從今日起在靜室苦修三月,以思己過。
這就意味着,宋括不僅錯過了門中大比,無法得到衆位長老的指點,更是失去了在幾月後前往鏡明宗參與擢仙試初試的可能。
而在靜室苦修的宋括,自然也無暇再執掌門中部分事務,他汲汲以求的權力也在一夕盡失。
經此之事,陸佑之不免對宋括有些失望,他寄予厚望的弟子,竟然如此沒有氣量。而想到陸雲柯竟然能在大比中連勝數場,他心中又倍感欣慰,看來丹楓林之事後,雲柯的确潛心修行,有了很大進益。
鳥雀掠過雲端,羽翅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松溪峰後山中,水汽升騰而上,太上葳蕤将大半身體浸在水裏,随着她手中動作,水面亮起一道又一道金色靈光,組成繁複陣紋。
随着她手中落下的最後一筆,水面終于完整的陣紋,靈光燦爛。陣紋緩緩浮在空中,将太上葳蕤籠罩其中。
那道陣紋緩緩縮小,最後烙印在她後背,随即斂去所有光華。
太上葳蕤睜開眼,借南明離火之力,應當足夠将她體內的幽冥寒毒壓制近兩年。一身靈力耗盡,她的臉色不免有幾分蒼白。
擡步走出暖泉,太上葳蕤再引靈氣入體,身上衣物便在瞬間幹了個徹底。
等她回到陸雲柯的弟子居時,看到的就是坐在門外,一臉魂不守舍的少年。
“輸了?”太上葳蕤淡淡問道。
“前輩!”陸雲柯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向她一禮,“沒有……我贏了……”
“既是贏了比試,怎麽還這副表情。”太上葳蕤又道。
陸雲柯心思煩亂,卻又不知道能同誰說,見了她,終于有了個傾訴的對象,便将事情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
相識多年,對他很是關心照顧的師兄,竟然對他起了殺心,陸雲柯當然覺得迷茫又委屈,這不過是一場比試而已……
陸雲柯竟然在這場比試中發現了宋括的不懷好意,太上葳蕤挑了挑眉,這倒是省了她許多口舌。
“你若心中有惑,便去查一查,當日你入丹楓林所配香囊,究竟是被誰動了手腳。”
“前輩的意思是,那不是意外?!”陸雲柯驚得站起身來。
太上葳蕤觑他一眼:“蛇果與驅獸用的靈植全無相似之處,該是何等意外,才會将其混淆?”
“那麽……蛇果之事,也與宋師兄有關?!”陸雲柯艱難地說道,難得聰明了一次。
陸雲柯不敢相信,在丹楓林中,若非前輩出手相救,他可能就當場殒命了。
難道宋師兄早在那時候,就對他生了殺意……想到這裏,陸雲柯面色慘白。
還沒等他想明白,太上葳蕤隔空扔了三道符篆與他:“危急之時,此符可抵金丹修士一擊。”
她如今修為有限,花了數日,也不過勉強畫出了這三張符篆。
修真界強者為尊,她有自己的事要辦,不可能一直待在陸雲柯身邊。不過一旦陸雲柯動用符篆,她自然會感應到。
陸雲柯手忙腳亂地接過符篆:“前輩,你這是……”
“我該走了。”太上葳蕤看向他,語氣與往日無異。
陸雲柯也知道她不可能一直在身邊指點自己,但驟然聽說這個消息,還是不免感到失落。
“有緣自會再見。”太上葳蕤的神色難得軟下些許,“日後好好修行,不可懈怠。”
“是,我一定不辜負前輩您老人家的期望!”陸雲柯難得聽她這樣說話,頓時振奮道。
太上葳蕤的眼神再次化為一片冷漠,不管是将來還是現在,他這張嘴生得都有些多餘。
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少女躺在馬背上,鬥笠蓋住了頭臉。她身.下的毛色雪白的靈駒不耐地打了個響鼻,很想将背上不講道理的人修甩下去,但想想自己又打不過她,這樣做的結果,只能是被胖揍一頓。
太上葳蕤窮得厲害,為了省些靈石,便順路在丹楓林中抓了只靈駒做苦力。
林木間樹葉翕動,就在這時,一道人影從樹後沖了出來,躺在一人一馬前。
靈駒瞪大了眼,連忙住蹄。它險險将前蹄停在空中,又倒退了兩步,以示清白。
太上葳蕤拿開鬥笠,坐直了身,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微微挑了挑眉。
築基中期的修為,還跑出來碰瓷?
少年一邊叫疼,一邊偷偷觑着太上葳蕤的反應,口中道:“道友,你的馬踢傷了我,是不是該……意思意思?”